猿猴的头骨并不算可怕,远不及李狂药这段时间的遇到的事物,以至他搞不懂李狐吓死的原因。李狂药和丁细细贴在边窗上,听得不清楚,夜里的风雨掩盖了他们的动静,也干扰了客厅里的谈话声。李狂药要憋住呼吸的气,心跳减慢了,里面的声音才勉强听得到一些。

偷听之际,丁忘忧等人已经讲了一段时间了,李狂药是从中间听起的。很显然,丁忘忧他们隐瞒了一些事,连君子坦****的王欧阳也没对李狂咬提起。只听到,那三个前辈在客厅里说,他们在90年代初曾一起去过一趟海南——

90年代的清明节两天前,王欧阳刚从广州的火车站里出来,他就看见李狐和丁忘忧在等着他了。他们三个人见面寒暄了一阵,又一起等了一小时,万长青才最后一个赶来。那四个人不是来广州聚会,而是准备一道去海南,拜祭江恨天。

说起来,江恨天是西北人,在东海遇难后,尸骨无存。过东海危险难料,五仙早在出海前就定下约定,倘若谁死了,活着的一方要把他们留下的遗物安葬,跟衣冠冢差不多。江恨天的妻子出生在海南昌江县,但很早就死了,墓地建在她的老家。江恨天很爱妻子,死后想要合葬,于是就同另外四个人定下规矩,一定要与他妻子同葬一处。

过了几年,活下来的四仙约好去给江恨天夫妇上坟,不过没带上江家人,因为当时江恨天怎么死的,他们解释得很费力。在广州集结之后,王欧阳看了看天色,清明将至,天上落下小雨,他有点担心不能出海。那时的海南,还是汽车渡轮,没有火车渡轮,而且1988年才从广东分离出来的。汽车轮渡必须要经过徐闻县海安港的滚装船摆渡,而这些滚装船每次都要等车位装满以后才能开出,有时要等上三四个小时才能出发。要是碰上6级以上的风,滚装船就无法航行。

他们几经周转,坐车了汽车渡轮,等了又等,好不容易才去到海口。他们四个人不辞辛苦,当天又转车赶去昌江县,不愿意把时间耽搁在路上。昌江县广种芒果,芒果林随处可见,清明时节虽未成熟,却已经果香满溢了。夜里,王欧阳等人来到昌江县时,没有进县城,在县城外就下了车,然后朝一片山林走去。

在路上花了两天时间,再过一天就是清明节了,山林里的许多老坟被人翻新,放过炮仗,经过时还能闻到一股火药味。王欧阳不想夜里拜坟,不然惊扰了其他死者的鬼魂,那多不吉利。究其原因,那是他们在来海南前,挖出了江恨天生前埋的一坛老酒,叫作寒江酒。这种酒从酿造到喝下,从未见光,乃酒中最为降火的一种酒,很适合修身静心,曾在修道之人中广为流传。寒江酒不能见光,尤其不能在白天开坛,否则酒质会迅速酸化。江恨天生前爱喝寒江酒,四仙就按照他的指示,挖出埋下的酒,在夜里倒在他坟前。

走在坟墓满堆的山路上,王欧阳就抱怨道:“江恨天真是的,爱喝什么酒不好,偏喝这种骗人的迷信酒。他又不是道士,喝这种酒干嘛?再说了,寒江酒是给男人喝的,女人喝了可不行,他不怕他死去的老婆尝到?他老婆就躺在他旁边呢!”

“人家都死了,你管那么多管嘛?”李狐提着酒坛,低声讲道。

尽管大家说话声音很低,但还是惊动了一群鸟类,激出一声声振翅之声。丁忘忧望着夜空乱飞的怪鸟,提醒道:“你们别争了!这些鸟不是被我们吓飞的!”

“你怎么知道?”万长青边问边抬头看。

丁忘忧还没回答,漆黑的林子就窜出许多人影,跟他们若即若离,像是鬼影。李狐听说这有座霸王岭,岭上猿猴颇多,因此不以为意,只当是猴子、猿类在做怪。他们找到了江恨天的坟后,立刻除草翻新,然后就把寒江酒开封,准备拜祭。哪知道,寒江酒在路上被密封在箱子里,路上摇晃得厉害,一开封酒味就激**而出,引来了一群贪嘴的猿猴。

万长青急忙把坛子重新封住,可已经来不及了,十几只猿扑了上来,转眼就抢走了酒坛。四仙追逐猿猴,路上分开了,待他们觉得无望取回酒坛后,这便决定折回跟江恨天赔个不是。丁忘忧跑得最快也最远,他在深岭之中听到猿猴们诡笑,觉得自讨无趣,正要回去找其他人,这时候银月从乌云后跑了出来,洒下大片月光,一副奇景就出现了,让丁忘忧停住了回去的脚步。

清明下着小雨,夜里的雨停了,但雾气不散,月光洒下之时,竟在山岭空中浮现出一艘华丽磅礴的古船,横行在雾气之上。丁忘忧阅历甚广,也未见过这种异像,当下就贪婪地仰头观望。同时,丁忘忧掐指一算,时至凌晨,已经是清明,阴历正是二月二十一。这一天是普贤菩萨的圣诞,此菩萨是中国佛教四大菩萨之一,传说在其圣诞之夜,瑶池会显现天空,引其与各路仙佛相庆瑶池。

“那船是不是驶向瑶池的呢?世界上真有神仙?”丁忘忧忍不住地想。

就在这时候,山林又响起脚步声,丁忘忧以为猿猴又在装神弄鬼,正觉火气上涌,一道气流就从他身后冲来。丁忘忧以为是猿猴做怪,想要从后面偷袭他,于是就握着手上的棍子,回身就当头一棒。与此同时,另外两个人追来了,也在后面出手一击。

“等等!”丁忘忧见偷袭的猿猴倒下了,忙拦道,“他是人,不是猿猴!”

“啊?”万长青愣道,“难道是老酒鬼?”

李狐情急地蹲下来,把人翻过来一看,说道:“他不是王老弟,他人不知道追去哪了。”

“这个人是谁?我们都不认识啊?”万长青纳闷道。

地上的人是个七、八十岁的白头老人,身材瘦小,穿着道袍一样的衣服,怀中抱着一个黑色的酒坛。万长青夜里追赶,看得不清楚,还以为是偷酒的猿猴,于是才和李狐出手重了点。丁忘忧也没看清楚,当时情况只在一瞬间,他完全没想到山岭中还有其他人。等他们摸了白发老头的脉搏,才意识到事情糟糕了,因为人已经死了。

“人死了?”万长青心慌了,“赶紧挖个坑埋了他!”

“这怎么行?”李狐迟疑。

丁忘忧拿不准主意,刚想说天上有瑶池方舟,回头一望,月光隐匿,古船也不见了。这时候,王欧阳在远处大喊,问其他三人在哪里,他那边有情况。李狐等人丢下死者,循声赶去,原来王欧阳在一条山沟里发现了两条死去的猿猴,它们被人敲了脑袋,血染红了旁边的石头。

“你们出手太狠了吧?就算酒拿不回,也不至于杀了它们。”王欧阳叹道。

哪知,其他三人摇头否认,没有一个承认杀过猿猴。可是,猿猴的死与他们无关,那位老人的死却必须负责任。王欧阳一听有人死了,更是诧异,连忙要去看一看,兴许人没死透,还有机会救回来。没想到,情况又一次发生变化了,等他们回到那里,白发老头竟然不见了,只剩下那尊黑色的酒坛横倒在湿软的泥地上。

“你们不会见鬼了吧?”王欧阳吓唬道。

“怎么可能?我们都摸了那个老人,他有身体,而且脉搏停了。”李狐肯定道。

“如果是鬼,那这坛酒怎么说?”万长青指着地上的东西问。

丁忘忧看不到人了,便把酒坛打开,想看看老人家带什么酒到山岭里来,或许能从酒判断出他的身份。这一点,倒不是算夸张,四仙尝酒过万,不仅能喝出酒的年龄,还能品出酿酒师傅是谁。当丁忘忧用身上的刀划开了酒盖,大家举起手电想先看一眼酒色,却见到酒中浮着一个头骨。

“猿猴的头骨!”李狐先惊讶地说。

“你怎么知道是猿猴的?我看像人的!”王欧阳故意抬杠。

“我说是猿猴就是猿猴!”李狐懒得争执,继续说,“这是什么酒,从没见过这种酿法。”

“鬼喝的酒当然和阳间不一样了。”万长青胡扯道。

“今晚真是古怪!我看清明不适合晚上来上坟,还是快点给江兄弟赔个不是,马上走吧。”丁忘忧不想深究,只怕再迟一些会生变化,于是就催着另外三个人赶快离开。如今死尸不见了,正合他们的心意,没准真是鬼,杀人不可以,杀鬼就没法律限定了。王欧阳喜欢抬杠,便说清明节怎么了,这清明节有些年是4号,有些年是5号,但在以前4月4号是儿童节,哪里不吉利了,小孩子可开心过节了。

话听到这里,猫在客厅外的李狂药就心说,难怪太爷爷会吓死,原来他们误杀过人,看到酒中猿头就想起那年的事。可死去的老头不见了,他怎么能回来报仇呢?难道酒院里死去的人都是他杀的?既然有心报仇,为什么要等到今天?今天又不是清明节,听说鬼喜欢选在死去的同月同日动手。

“嘘!别说了!我们都记得那天的事!”万长青警觉道。

“怎么了?”王欧阳不满地问。

“有人偷听!”丁忘忧在客厅里横眼一望,靠在边窗的丁细细就想,糟糕,是不是被发现了。

趁人还未从客厅冲出来,李狂药想和丁细细逃掉,却听雨夜中传来一声笛响,再仰头一看,西楼的亭台里竟站在一个人,笛音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