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忘忧三步大跨,如同劲风,眨眼就推门而出,来到了客厅外面。丁细细被抓个正着,却不慌不忙地转移注意力,忙说她和李狂药发现西楼有异常,于是过来通风报信。丁忘忧知道女儿的个性,撒谎跟吃饭一样,他不信任地看了李狂药一眼,当下就明白偷听的人就是他女儿与李狂药。

等王欧阳和万长青出来了,他们倒没计较谁偷听,只是望向西楼上面的亭台,齐声道:“老妖怪,你家房顶上有人住吗?”

“没人!”丁忘忧接道。

“难道真有其他人在院子里?是凶手吗?”李狂药抬头说道,同时心想,这就难怪了,他们搜过所有的地方,连井下都搜了,没有别人——但从没去搜过楼顶,因为风雨持续了两天三夜,势头迅猛,他们都没想到上去。

哪知道,丁细细很快就否定了大家的念头,她说:“那不是人!是一尊塑像,就站在亭台边上。我和老爹以前夜里上去看星星,拎上去的酒壶就挂在塑像手上,它是酒奴嘛。”

李狂药茫然点了点头,以为是自己疑神疑鬼,可笛声未停,塑像总不可能吹笛子。那声音环绕在酒院里,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风雨声无形之中干扰了大家。丁忘忧狐疑地抬头望着西楼,也许是心理作用,他逐渐也觉得泥塑活了过来,一切都是它在搞鬼。在王欧阳的怂恿下,丁忘忧就撑起伞,大步流星地迈进雨中,直奔西楼亭台。

李狂药打起伞,好奇地跟去,觉得凶手肯定在楼顶。丁细细紧跟在后,追着王欧阳等人,与她老爹很快地就赶到了二楼。二楼的楼梯门关着,为的是防止风雨倒灌,丁忘忧刚将插销打开,一阵强风就随之而来,雨点也打在每个人的脸上。起初,丁忘忧只以为是出现异像了,就如几年前的瑶池方舟那般,因为门后插销是栓上的,若有人在楼顶藏匿,插销就栓不上了。等他们鱼贯而入,来到夜雨飘摇的亭台时,却立刻将急促的脚步放缓,一声不吭地伫立在磅礴的大雨里。

此时,万长青还站在东楼客厅外,他没有跟去,也没人发现他还在原地。当看到那些人在楼顶上停住了,万长青就心说:果然跟我猜得不错,问题不是在楼顶,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趁着大家没注意,万长青伞也没打,径直地走向大院门口,开了门以后就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大门打开时,李狂药听到了动静,可他们现在的注意力被楼顶的情况吸引了,谁都没注意到万长青一个人离开了。这时候,李狂药打着手电,照着地上,厌恶地皱着眉头,一副想吐的表情。不是他矫情,而是地上的东西太恶心了,竟遍布着白色的肥蛆,密密麻麻地泡在积水上。

李狂药再一看,亭台上有一口黑色的方形酒缸,缸盖已经被拿开了,蛆虫就是从缸子里一只只爬出来的。亭台的中心也被雨打湿了,但不像露台上那样狼藉,还没有积水。那些蛆虫前赴后继地爬进雨水里,有的死了,有的还活着,臭味已经被风雨吹散了。由于站得远了点,李狂药没看清楚酒缸里有什么东西,为什么不停地吐出一堆堆的白蛆,总之里面不可能是酒,定是死尸之类的东西。

“丁老妖,你还说你爱干净,你家楼顶上怎么这么脏,都生蛆了!”王欧阳不忘挤兑。

“才不是呢!那个缸子不是我们放的!”丁细细辩解。

丁忘忧默不作声,打这伞走向亭台,其他人也踮着脚尖急忙过去,就怕蛆虫顺着脚爬到身子上。当他们集齐在亭台上了,每个人都低下头,想要看一眼酒缸里有什么骇人的东西。不过,缸口全是蛆虫,很难看到里面的样子。李狂药见状,想找根棍子撩走那些蛆虫,却见王欧阳解掉腰间的金葫芦,咬开葫芦嘴了,就喷了一口酒下去。接着,丁忘忧会意地拿过他女儿手上的油灯,打开后一吹,火油就顺着酒水烧进缸子里。

那些蛆虫哪里受得了高温,一被灼烧,爬出来的速度就加快了,来不及逃掉的也马上被烧成颗粒大小的黑点。酒火烧了一下,散出有点臭又点高粱香的味道,李狂药不由得在想,他师傅去哪里补充到那么好的酒,他们来到山丹县时,酒葫芦不是已经空了吗?

“肉?”这时,丁细细认真地低头一看,烟火一灭,几块被烧熟的肉片就露出缸口。

“你家腌肉?”王欧阳摸摸胡渣,便不客气地夺过丁忘忧左手拿的黑伞,用伞掉戳了戳缸口,把肉片弄了出来。

“这不是肉……这是脸!”李狂药寒毛直竖,原来一面是肉,另一面是带着黑毛的脸皮。

“太残忍了!”丁细细很恼火也很吃惊。

“这好像是黑冠长臂猿的皮毛?我们以前在中山见过一只!”李狂药忍住那股臭味,凑近地看了看。

“你们知道吗?上好的皮毛都是把手指粗的铁棍烧得红红亮亮了,然后把它捅进动物的肛门里。这样杀死的动物,毛是竖的,做成帽子或衣服后,更漂亮,而且挡风防雪,也更加保暖。”王欧阳解释道。

“那我情可不穿不戴那些东西。”丁细细摇头道。

“你是说,有人要这只猿的皮毛?不对啊,如果要的话,怎么反把皮毛塞在缸子里?”李狂药不信。

“我没说杀生是为了皮毛!”王欧阳一边说,一边用雨伞打翻酒缸,接着里面其他的肉和骨头就一齐倾倒出来。里面还有许多蛆虫,它们藏在腐烂的肉里,没有被烧死。原来,缸子里是剩下的猿猴尸体,它被斩手斩脚,死状奇惨。不过,缸子连眼珠子都有,惟独缺了头骨,想必头骨正是丁忘忧先前找到的酒中猿头。

“老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想明白?你刚才关门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丁细细索性承认道。

“你既然听见了,那应该知道我们都没想通,瞒着你就是因为如此。”丁忘忧耐心地说,同时却瞪了李狂药一眼,像是在说好小子,你敢偷听,活得不耐烦了。

“反正那些猿猴不可能来报仇的!”王欧阳话中带话,“别害怕!别被假像迷惑了,有些事情看起来是真的,它未必真,有些看起来是假的,它未必假。走吧,我们快下去,别在这里了。等雨晴了再来打扫,先将门关上好了。你们听,笛声还没停,既然声音不在西楼上面,那应该在其他地方。”

“会不会在江连海房间里?奇怪,万伯伯怎么没来?”丁细细此时看了看人,发现少了一个。

“他是不是怕江连海出事,所以先……”

李狂药话没说完,丁忘忧就冲进雨中,没再拿王欧阳戳过腐肉的黑伞,而是立刻赶去江连海房间里。他们一前一后追去,却看不到别人,另外的房间里也没别人,那三具尸体更是动都没有动过。笛声让李狂药仿佛穿越了时空,总觉得回到了大海石上面,他太奶奶在地洞刻过的笛谱也不断地闪现在脑海中。在阅读过《醉龙神篇?下卷》后,他已经领悟了元朝古笛谱,原以为忘记了地洞的笛谱,这时才知道他还记得。不仅如此,李狂药还想起在蓝女雕像身上的那份笛谱,其实那份最全,他太奶奶只刻了一部分而已。

在没有找到笛音源头的情况下,丁细细就问她老爹该怎么办,这话也打断了李狂药的思绪。丁忘忧静下心来,不再去找音源,而是听笛曲的奥妙。王欧阳也领悟过来,这笛子是一首催酒曲,并不是普通的曲子。

说起来,酒与音乐的奥妙,自古相传,神奇不减。远的不说,单说近代的日本清酒厂曾作过这样的实验:在生产区安装12个扩音器,分别对制米曲、发酵过程中的微生物播放音乐,从而酿造出了品质优良的“纯米酒”、“辛口酒”。因为音乐的旋律促进了微生物的新陈代谢,所以提高了“米曲”和经发酵所得酒液的品质。

在此前,很多人都以为音乐与酒无关,如今越来越多的科学实验证明了它们之间的奥妙,这才让世人不再以为这是迷信。诸如之前提到的酒厅用慢音乐暗惑客人多喝酒,这早就不是秘密了,并不是酒厅爱好高雅。

在古代,有许多催酒曲,顾名思义是让酿造的酒更加美味,同时也是一种速成之法,让酒的陈放一天抵数天。除了催酒曲,还有很多种酒曲,每一种都有各自不同的功效。特别是在古代酒商之间的生意中,有的粗人不懂酒与音乐的奥妙,谈生意时边喝边听主人请人吹奏的笛曲,糊里糊涂就贱卖了酒坊,或者做了亏本生意,事后却在想,自己那时怎么昏了头,明明酒量不错,才喝几杯就被鼓惑了心智。

可惜,中华酒文化虽博大精深,但历经多次浩劫,许多秘术早已失传,到现在听起来都觉得是迷信了。

李狂药听得出来,这是催酒曲,《醉龙神篇?下卷》有过记载,笛谱的音符和吹奏的一样。可这里只有丁家酒院,谁在吹这种曲子,难道附近有人在酿酒?大家没看见有人,又想回到东楼,问一问万长青为什么没跟来。当他们从西楼走出来时,看到酒院的门是开着的,不禁地大吃一惊,以为有人进来了。

“不对!是万伯伯出去了!你们看地上,雨水把石砖冲得很干净了,如果有人从外面进来,脚下会留些红色的泥水,地上的雨水不会那么干净的。”丁细细精明地说。

“他出去做什么?”王欧阳奇道,接着走向大院门口,外面一个人都没有,潭水依旧翻滚着,看不到一个人。

“他是不是凶手,怕被发现,自己跑了?”丁细细故意说。

“算了,万长青又不是小孩,他如果觉得我这里不安全,想要一个人逃走,那随他的便。”丁忘忧很不客气地转身就走回客厅,不过没关上门,这是为万长青留个下台阶,要是对方后悔了,还可以自己回来,然后谎称去追可疑的凶手了。

大家听着不休的笛音走回客厅,全身披雨,正想抹掉湿气,这时就看见客厅的一个桌子上摆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刚才桌子上却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