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缸里发射着手电光亮,李狂药一时恍惚,以为是人头。再看一眼,他就觉得很眼熟,仿佛在哪见过类似的画面。丁忘忧嫌反光太强,便喝了一声,让李狂药把手电灭了。酒库封闭得非常好,墙上的小窗也盖着,空气不流通,光线也进不来。丁细细怕有问题,没敢让大家陷入黑暗之中,仍保留了一盏油灯。

黄色酒缸放在角落里,不方便观察,丁忘忧随意单手一推,缸子就移到了两个酒架的中间。李狂药在一边呆呆地看着,丁细细以为他吓傻了,想问他怎么了,却见到他拍了脑袋,像是想了什么重要的事。的确,李狂药想起来,他太太得病前,正是在舞醉龙的当天见到了带有猿猴头骨的酒,之后就一病不起,一命归西。

李狂药把这疑问说出来,丁忘忧罕见地点了点头,认同道:“你说得没错,这不是人头,是猿猴的头。”

“酿酒要放骨头?”丁细细惊奇道。

“用不是熬汤,骨头放在酒里干嘛?”丁忘忧说完就紧皱眉头,像是很心烦的样子。

李狂药闻着酒缸散发的怪味,回忆起醉龙节那天,太爷爷一急就病倒了。原本,李狂药以为丁忘忧也会急得晕倒在地洞一样的酒库里,哪想人家还站得稳稳的。对于这件事,李狂药一直很纳闷,不明白看到猿头有什么好惊慌的,以至住进医院里。丁忘忧的反应虽然不强烈,但好歹还是有点反应的,这说明猿头一事并不简单。

丁细细觉得事有蹊跷,问她老爹推心锁真的很难配钥匙吗,否则缸子里的酒怎么被做了手脚?丁忘忧没有马上回答,熟悉他的丁细细就料到,她老爹已经有答案了。可丁忘忧没有在酒库里把答案揭晓,只用手指蜻蜓点水般地戳向漂在酒面上的头骨。没想到,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

李狂药清楚的记得,醉龙节上,他们开的酒坛也有一个猿猴头骨,可一抓头骨就溶解成淤泥状了。这一次,李狂药以为也是如此,却见丁忘忧戳完了头骨,它没有溶解,而是吐了个泡就硬生生地沉进酒缸底下。

“情况你和太爷爷的不一样?”丁细细奇道。

“是不是酿酒的时间不一样?一个长,一个短?”李狂药猜道。

丁忘忧不做无谓的猜测,捞起袖子就将头骨从缸子底下捞起来,然后就女儿与李狂药跟他出去,连酒库的门都不用关了。丁细细心说,门不关也罢,反正现在关跟没关一样,有人能出入如无人之境,一定是推心锁被人多配了钥匙。等他们出来了,都忘记了要去楼上给江连海的房间添灯油,等灯要灭了,万长青就走下来想问怎么回事。丁忘忧和万长青撞个正着,一开始万长青想要发牢骚,可看见猿猴头骨就把话吞回肚子里去了。

这时候,王欧阳也还在井边观察底下,歪着头看过西楼这边,冷不防地也怔住了。丁忘忧一手拿着头骨,一手打着一把黑伞就走向东楼客厅。万长青和王欧阳会意地跟去,丁细细拉着李狂药想尾随,却见她老爹转身说:“细细,你和李狂药在西楼看着江连海,我们一会儿再叫你过来。”

“去吧!小心一点!”王欧阳朝李狂药使了个眼色,便匆匆地冒着大雨跨进了东楼的客厅里。

风雨持续了两个晚上,丁细细情绪降到最低点,被她老爹挡在门外,她很生气:“我偏不去守着江连海。谁叫他乱跑,现在动不了都是他自作自受。”

“算了吧,我们去看着他,弄不好能逮到凶手。”李狂药劝道。

丁细细看了看天色,此时已是深夜,凶手也许真的还会现身。想了想,丁细细就去找了一壶灯油、舀了一坛酒,接着才与李狂药慢吞吞地摸上洞窟一般的二楼。江连海依旧躺在**,梦呓个不停,丁细细听烦了,就拿了一根添灯油的长勺敲了人家的脑子,让他别吵。李狂药闻着尸气,觉得不舒服,便先把拿上来的酒倒出三碗,分别放在三具尸体旁——骆佬、骆娘、刘付狼。

那三碗酒是从一个大酒坛里舀出来的,叫作美人酒,是用高梁和几味特殊草药酿制而成。据传,美人酒是由山西的一家大花烧坊酿制,元明清三朝时都专门进献贡酒。不过,大花酒坊的酒不是用来喝的,而是拿去陪葬的。这种酒之所以叫美人酒,是因为下葬时打开酒坛,尸体能够长久不腐,尸身留香,有一种很奇特的杀菌功效。

李狂药曾听王欧阳讲过,王家涉足各地古墓,酿造龟灵酒,自然也见识过美人酒的奇效。王欧阳说,实际上美人酒没那么神,最多能让尸身十日不腐,时间一长,会变成酒尸,引来奇奇怪怪的东西占据尸身。王欧阳最怕死后被蛇鼠占据尸身,还嘱咐李狂药在他死后,一定要让他火葬,烧成灰最好。

“这些酒是你师傅给我老爹的,以前一直藏在酒库里,从没想到今天会用上。”丁细细从江连海的房间走出来,提着油灯站在走道上说。

李狂药把酒放好了,转身答道:“希望雨能快点停下来,美人酒不知能不能镇住尸气,好在大雨让温度降低了许多。”

丁细细悟道:“要不,你今晚跟你师傅挤一挤,不睡这边了。味道太怪了,你肯定睡不着。”

“这不算什么!况且我也不能走,还得看着江连海。”李狂药说完了,用更低的声音继续道,“你知道酒里有猿猴头骨是什么意思吗?我看你老爹跟我师傅他们好像特别紧张。”

“我也不知道,我老爹从没提过。”丁细细翘着小嘴,说道,“他故意不让我去客厅,肯定有大秘密。不如这样,我们去偷听?”

“这不好吧?”李狂药犹豫,万一被逮住,那该多丢人,自己良心更是过不去。话说回来,现在雨声劈啪,如同放鞭炮,那三位前辈是听不出客厅外的动静的,倘若真去偷听,他们不会发现。李狂药心中同样好奇,被丁细细怂恿了,他就决定昧着良心干一次坏事。

丁细细坏坏地笑了笑,准备走下楼了,李狂药就拉住她,讲道:“江连海好像醒了!你听!”

果然,丁细细竖起耳朵一听,风雨声中断断续续地传来无力的呼喊声,正是来自江连海。丁细细从没打算好好地守住江连海,正想继续下楼,李狂药就把她拉回房里,不让她马上离开。这倒不是李狂药反悔了,而是他想先问江连海,是否看见杀人凶手了。要知道,刘付狼死在江连海身边,也许见到了凶身的真身。丁细细光顾着去偷听,没想到这一点,明白之后,直夸李狂药变聪明了。

江连海额头冒着豆大的汗水,面容扭曲,极为痛苦。昏迷了一段时间,江连海从噩梦中醒来,可浑身都动不了。蜈蚣曾游进他的皮肤下层,这不是开玩笑的,后来又被丁忘忧做了简单的手术,没有医药级的麻药,普通人醒来后会疼到想死去。

丁细细见到江连海这副德性,仍不心软,一进来就问:“喂!你看到谁杀人了吗?”

“细细……”李狂药觉得这语气有些冷漠,便补充道,“江连海,你想一想,昏迷前见到了什么人?”

“你客气什么?忘记在大海石,他怎么对我们了吗?”丁细细没好气地说。

“算了!都过去了。”李狂药看到垂死的人,心有不忍。

“你真是老好人!我说不过你,你来问吧。”丁细细妥协道。

这时候,江连海迷梦的眼睛眨了眨,想要动嘴巴说话,却一个字都讲不出了。李狂药心想,江连海肯定非常虚弱,喊了几个字就没力气了,不如给他灌几口酒好了。在李狂药想下楼找壶烈酒时,江连海努力张开嘴,竭声挤了一句话“他是假的”。听到这句话,丁细细跟李狂药茫然地对视着,嘀咕什么是假的,哪个他?可惜的是,江连海说完了这句话,再一次地陷入昏迷,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是不是故意捉弄我们?”丁细细怀疑地问。

“他都伤成这个样子了,哪里能捉弄人?”李狂药不信。

“江连海可是演戏的高手,你怎么不长长记性?其他人不说,陪他去大海石的船老大他们死在东海上,你以为不是他下的毒手?还有……”

“好啦!”李狂药抱以一个微笑,“我知道你怕我吃亏,这段时间我们彼此都小心一点就是了。”

“那我们先下楼吧。”丁细细说完就朝江连海瞥了一眼,“他都伤成这样了,不用凶手动手,他也很难活过来。你放心,不会再有人过来杀人了。”

李狂药想得一样,况且他和丁细细不会走远,只在东楼外偷听,同时还能观察西楼是否有人进出。下楼后,丁细细就让李狂药把手电关了,她也没油灯,就这么打着黑伞悄悄地穿过大雨,躲在客厅的边窗偷听。此时,客厅的大门已经锁上了,窗户也紧紧地关着。李狂药的心狂跳不止,这三位前辈越是神秘,他越觉得酒中猿头隐藏着大秘密。

没错。片刻之后,李狂药就偷听到了一个秘密,一个为什么会让李狐吓死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