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两人一起上京读书。军训、开学、适应新环境,每一天都很忙。陈非寒读的工业设计,小组作业很多,常常白天跟材料老师掰扯,晚上在自习室赶工,一干就是凌晨大几点地熬。

“一上课就摸鱼,”室友简自初说,“一下课就睡觉,一到睡觉时间就上工。”

“我们为什么这么作呢啊?”

“得得得,”陈非寒手一伸,“胶水呢,Jam?”

简自初脸都黑了:“你还Jam啊?别Jam了我求求你。”

“谁让你一进寝室当晚就这么自我介绍啊,”另外一个笑起来,“我还在想高等学府就是不一样啊,进门先介绍英文名。”

“我以为北京是这样的啊!”

北京室友瞪大眼:“谁说的啊我们正统中国大老爷们!英语老本吃的还是小学的好吗。”

陈非寒笑得脑袋疼,正要说什么,手机铃呜呜地响起来。两三个人头就这么看着小系草正襟危坐,跟他们比了个嘘,浑身提不起力气地开始演:“我这儿像刚睡醒吗?”

简自初很茫然:“啥意思?”

“演得像吗!”陈非寒指着自己迷离的双眼,“就是这种说话语气,像不像睡得很香的时候被人吵醒。”

“不像啊,肯定不像,”简自初撇撇嘴,“你不是起床气严重吗。”

后面这句话陈非寒没听清,因为手机铃再响几秒就要关闭了。他在楼道里把哑掉的喉咙咳掉,自以为很会演地接通电话:“喂——”

“熬几天大夜了?”

陈非寒瞬间清醒:“啊?”

“好了,露陷,”尹知温倒是真的睡一半中途醒的,“真是让人不安心啊你。”

“这不是期中考试周要来了,”一拆穿,陈某人开始光明正大打哈欠,“咱谁也不让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熬到十一二点。”

“那总比把这个十去掉要好吧,”尹知温说,“什么时候结课?好歹休息一下,我去把你们那个什么训练中心炸掉。”

陈非寒稀稀拉拉地笑起来,好说歹说才把男朋友哄去睡了。简自初几个人搁座位上自暴自弃,非要数这几周还有什么没干的,还有什么课要交作品,还有多少跑步指标没跑完。陈非寒一进门,简自初就指着他说:“我跟你们赌,这家伙绝对是跟女朋友打电话。”

陈非寒拿起磨刀说:“男朋友,傻逼。”

“你怎么不早说?”北京室友眨眨眼,“我也是啊。”

“不是,”简自初就这么在座位上发懵,他一言难尽道,“你们出柜的时候能不能考虑一下时间和地点?”

“尺寸算完了吗搁这儿出柜?”

几个人叹口气,稀里糊涂忙活起来。自从上了大学,陈非寒就不再避讳自己的性向,别人不提自己也不提,别人提及自己就会老实承认。他和尹知温虽然隔得不远,但从开学到现在两个月时间,竟一次见面也来不及。

“男朋友呢?”简自初画着要裁切的板子,“你搞网恋啊?

陈非寒负责项目的海报部分,一边画一边叹了口气:“就咱们隔壁学校啊。这么点儿路硬生生能肝成网恋,没谁了也是。”

尹知温下地实习还得等个一两年,现在都是理论课,和陈非寒比勉强算半个轻闲——两三百页的考试范围,其实谁都不比谁高贵。他一天到晚在表白墙上挂着,后来专程告知管理表白墙的同学,但凡有人问他微信,一律以“他有人了”回绝。

“啊?”那同学还挺可惜,“这么早啊?”

活生生等了一年还早什么啊,尹知温心想。他时常在图书馆看书,不去干扰陈非寒的日常生活。工业设计系很累,期中作业还能应付,期末真就是拿肝拼命了,一天结一次课,一课五十张图纸,结课设计数都数不完。

但陈非寒每一天都很开心。就像自己能清晰地触摸到未来一般,尹知温对这份开心感同身受。

没有什么是比能一起前进更令他们满足的。

熬到十二月底,废猫还剩最后一个结课作业。他在寝室里和室友忙活到第二天上课,马不停蹄地带着作业赶赴教室。同学们互相打量着彼此的作品,唯独陈非寒两耳不闻窗外事,赶紧打字报了句完成了。

尹知温回:“能跨年?”

“这他妈的铁定能,”陈非寒悄悄打字道,“考试没太大问题,剩下那个过几天再开小组会就可以。”

“好歹陪我给你过生日行不行?”尹知温字里行间都透露着郁闷,“一个学期才见几次啊,像话吗。”

陈非寒惊奇道:“你还知道我生日?”

“你好意思提,生日居然要对象去猜,”仙女发来一连串公主无语的表情包,“得亏我看过一眼身份证。”

男生之间不兴过生日这一套,高中就更别提了——笑话,知道你生日都算给你客气。陈非寒那小村落里能养活自己都算不错,根本没有庆祝生日这种说法,还是陈悦临走前打探着问了几句,这才知道了小孩儿的生辰八字。

生日当天,十二月二十八,尹知温迷茫地站在学校门口,迷茫地思索生日流程。说真的,很迷茫,这玩意他自己没庆祝过,蛋糕都不知道该买不要买。

说不上两手空空,但实在是手足无措。陈非寒虽然也不指望什么,但到的时候都快被男朋友的懵逼脸笑死了。

尹知温除了学习好多好多都不会,但他就乐意看到对方什么不会的样子。

他自私得很。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成为第一个启蒙老师,然后让“陈非寒”这三个字,变成尹知温一生的习惯。

“考试周还准备礼物啊?”陈非寒这死小子拿起礼物就拆,“我看看啊。”

“不要流程的吗?”尹知温忍不住问,“比如逛完再拆什么的。”

陈非寒很懂地点点头:“噢……在哪儿逛?”

“这个,”尹知温茫然地说,“生日的人定?”

哈哈哈哈哈操,什么人啊。陈非寒愣了一下,笑得一瞬间都摸不着北。他朦胧着笑眼,费了百般力气才把礼物打开。诺大的袋子里只看见一个小小的铁盒,没有装饰物没得拉菲草,只是一张张用照片洗成的明信片而已。

很直男,没什么新意,就很普通。陈非寒心里一顿鞭尸,拿着明信片一张张看了起来,第一张是一株多肉,小小地窝在高中政教处的窗台上,竟死活坚持到了尹知温给他拍照的那一天。

“你是在说第一天吗?”陈非寒摩挲着边角,“在政教处眼神交锋那次?”

“是啊,”尹知温的声线竟有些紧张,“喜欢吗?”

“喜欢,”陈非寒笑道,“超级喜欢。”

往后是两张很普通的桌子,那是陪伴了两人整个高中的开盖式课桌,四周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本和收纳箱,据说这一批用完后学校就全部捐给了山区,换新的课桌椅了。

“你偷拍我?”陈非寒指着下一张说,“你练个手风琴还有时间偷拍我?”

尹知温摸摸鼻子,略微害臊地承认道:“我那天没练,你睡得太死了不知道。”

硬要说的话,这张照片或许记录了首次心动的一瞬间。陈非寒裹着自己的艺术校服,微张着嘴补了个觉。小脸被胳膊弯儿挤在一起,眼睫毛伴着睡梦眨了两下。

当时的尹知温十六岁,拍完了才意识自己在偷拍。

“能不能别站在门口看?”尹知温实在羞愤难当,“我很火的你知不知道,表白墙天天挂我,让别挂了还挂。”

陈非寒一下子警铃大作:“有没有男的?!”

……有,尹知温想,但我不说。

这盒明信片是被刻意排好了的,从上到下,从初识到毕业,每一个朋友都出镜了。

他们的世界里并不是只有彼此而已,还有形形色色的朋友,同学和受其关照的长辈。校庆上丑得要死的张先越,集会解散和郑秋一起回教室的许正杰,烂醉的猴子,偷拍学生的刘姥爷……这些故事未完待续,随着毕业奔向了终于结束的新起点。

在这样一个温暖的世界里,他们就这样找到了对方。

翻到倒数第二张的班级合照,陈非寒忽然合上了盖子。尹知温不解地看过来,男生却孔雀开屏地炫道:“我能猜到最后一张。”

尹知温相当配合:“是什么?”

“绝对是to be continued!”陈非寒翘着猫尾巴,“嘁,你的直男品味我巨懂。”

他打开盒盖一看,果真猜对了一半。小小的明信片上印着一模一样的文案,但背景并不是纯白,而是在前往阳朔的途中,两人悄悄在大巴上牵起的手。

“你连这个都拍了啊?”陈非寒一张一张地码好放回去,“变态啊你。”

“在喜欢你这件事上我的确蛮变态的。”尹知温老实说。

他有很多占有欲,恨不得把自个儿对象金屋藏娇谁也看不到。但他的对象非常聪明,尽管一直在往前跑,还是会每天不厌其烦地重复,不停地咕哝说“我就在这里”。

还会有新的朋友,新的环境,新的日落,但一定不变的是“我们”。

这是你说的,我只是照做了——所以绝对绝对不能反悔。

十二月的北京,着实不适合晚上散步。冷得要死就算了,还喝不到一口新鲜的豆汁。陈非寒和尹知温不知该怎么过这所谓生日,在西直门随便凑合一餐,竟稀里糊涂到霍营散起步来。路过一家小酒店,陈非寒的猫老大本性又开始闹,非说走不动道了就住这儿拉倒。

“你今天成年啊大兄弟,”尹知温出言提醒,“成年,懂吗?”

“我是哪儿没懂了吗?”陈非寒开了个标间,“操……到底是你生日还是我生日啊。”

一进房门,他嘀咕着拿出一罐神奇膏体,看得尹知温都懒得关注房间卫生了。这位离文科状元仅差三分,两年后硕博连读的考古人才第一次支支吾吾地问:“润滑剂啊?”

“别说学名,救命!”

陈非寒极其羞窘地低下头:“那什么,这个器官要是随着人长大还变位置的话就不关我事了啊。”

“……你还知道位置?”

“……你不想知道?”

尹知温两眼一闭,呼吸都加重了。他很是克制地洗了个澡,很是克制地下楼买几条**,很是克制地点了个夜宵,还很是克制地仔细研读了做前步骤。

陈非寒还在看自己的生日礼物时,他一把捞进怀里,很是沉默地亲了起来。

然后很是克制地让对方压根起不来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