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醒来,尹知温抱着陈非寒发呆。

瞧这姿势,他想,这姓尹的畜生可真不检点。

从很久以前废猫就用等身抱枕这件事上看,对方肯定喜欢蹭些东西睡觉。尹知温可从没想过自己这么明目张胆,不但搂着,还搂得死紧。他咳嗽一声,悄悄地撤回胡作非为的手,顺带去厕所降旗。

“啥啊……”陈非寒无意识嘟囔道,“天还没亮呢……”

“再睡一会?”尹知温抚着对方的额头,果然擦到不少汗,“我们吃完中饭返校,是不是有点热?”

“有点,”陈非寒说,“被子……还我被子傻逼。”

尹知温习惯早起,倒不是学校铃声那种早,六点半到七点半之间都能接受。他搞完洗漱,看见尹奶奶的房间空无一人,估计已经抢早市去了。楼下窜过穿校服的身影,定睛一看,能认出是俊逸的学生。尹知温不辞辛苦跑去仁礼读书,就因为俊逸这星期天还赶早的学习制度。

学习,学习,学习,每一天都是枯燥乏味的学习。隔三岔五和省名校联考,隔三岔五召开年级大会,隔三岔五搞学校对比,折腾学生是一点儿都不含糊。他的人生道路多半是第六感选的,来仁礼真算老天开眼。

返回房间,尹知温无奈地坐在**问:“什么时候起床?”

听到声音,陈非寒有些讨厌地抓紧了被子。他还在现实和梦境之间游离,只来得及分辨出有个温柔的人说:“今早上吃粉,得你起来了才下。”

“那就不吃了呗,”陈非寒觉得这人有点傻,“饿的话你先吃。”

尹知温想笑,悄悄捏了废猫的鼻子。昨天打开冰箱时看见一碗猪内脏,闻着也新鲜,想来刚买不久,可以下几碗杀猪粉。人一走,陈非寒稀稀拉拉地换了姿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下午返校时,吃饱喝足的某废猫可谓是精神抖擞。张先越凌晨还在打游戏,给队友气得深感学习才是休息。几个人凑在一起聊周末,许正杰随口一问:“尹哥家好玩吗?”

“好玩,”陈非寒给出五星好评,“主要是舒服。”

“度假去了这是,”张先越指着饭来张口的说,“尹哥还在办公室吧?我听说学校的重点培养班已经开始分了。”

“小班吧就是?”许正杰想了想,“这破学校怎么就那么多高智商变态,真服了。”

仁礼中学严格控制生源,不像俊逸面向全省大范围招生。每年省自招考试就一次,考过了就上,没考过就再没有机会。都说优秀的学生自制力强,校风松散没有拘束,学校沉淀越久,进来的学生质量越好。

通常,仁礼中学初中部会在初三开学进行内选,俗称自招一批。尹知温是这一批的第一名——他至少每堂课都听一点,完全不听的谭琛尧在他之后,以仁礼呆腻了的理由去了俊逸。

他俩勉强还算有话说,至少谭琛尧口算大题时尹知温毫无反应。硬要讲的话,这俩多少够到了少年班的门槛——一个年少时严词拒绝了,一个年少时都不知道有这玩意儿。

“虽然尹哥很飘渺……你懂我意思吧。”胖子努力组织措辞,回忆陈年往事似地说:“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认识他就是那场学生会竞选,有印象没?”

“那场热得要死,”许正杰接话道,“就尹哥在上面吧?什么风和日丽的下午,一心向党的今天,我选择弃票……是他吧?”

“对对对!”胖子一拍大腿,“那时候觉得这哥们真帅,那脸,跟我发小一个等级。”

“现在吧,”哪料他话锋一转又补充道,“我感觉尹哥下凡了,就,你知道吧,我这么说你懂不懂?有种我后桌是个人类的感觉。”

嘁,我早发现了。

陈非寒看了一眼挂钟,完全没有搭话的欲望。他打开箱子,在一堆绘画资料里拿出尹知温的历史书。自己和同桌自月考后就公用收纳箱了,谁顺手放谁那儿,完全没有日后收拾的自觉。他从必修一开始找,找到自己涂画的痕迹后,就一笔一笔细致地擦干净。

四羊方尊失去了青面獠牙的羊面,朱元璋恢复了如刀削般完美的下巴。

每擦完一页,他就看一次门口,看意想之中的人有没有来阻止他。可他把所有书页都擦完了,尹知温也没有回来。

于是乎,他只好规规矩矩地把所有书放回去,好像自己什么也没干一样。

数学149,语文109,英语148,对吧?他在心里计算着,好样的尹知温,你他妈三门就甩我一百来分。

我就是学吐了也学不来啊。

陈非寒并不会挫败,他很少挫败,因为他眼底手也低。如果期望的尽是一些能力范围外的事,那打从一开始就不要有所期望。到了夜晚,尹知温终于给办公室放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沓资料,有他的也有陈非寒的。刚到教室,手机却收到消息,说是人在艺体馆,有啥想吃的可以带。

尹老板:画室不是暂停了吗?

陈陈陈陈起飞!:临时有个地方想改一下,画室负责人有钥匙

废猫校庆期间占了大便宜,他得了钥匙,画室想进就进,撒谎都不用带草稿。漆黑一片的画室到处是同学和友人的习作,两个月前他看着一地狼藉烦躁得很,现在却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哟,有人?”门口突兀地传来声音,“非寒,你怎么在这儿?”

陈非寒回头,一听就知道是康老师。对方背着画板走进来,路过一张乌七八糟的素描还好笑地捡起来看一眼,不等男生说话,居然又严丝合缝地放了回去。陈非寒笑着甩给他一只断笔,抱怨道:“小胡又画烂一根。”

“练得多,理解,”康老师在讲台上翻翻找找,“你有脸说他?瓶颈一过就跟个鸡血王一样,为了练习线条还专门计时训练,一计就是好几个小时。”

“你怎么知道?”

康老师抬起头,找不到东西干脆先坐下休息会儿。他找了瓶水,咕咚咕咚咽了三大口才说:“我在窗外看见的,喊你半天都没反应。”

陈非寒见自己“悄咪咪提升然后惊艳所有人计划”失败,只得颓丧地坐在位子上,扒拉翘起来的纸。

“T大要多少分?”他听见自己问。

“啥?”康老师以为自己耳背了,“你问啥?”

“我说T大!”陈非寒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T大!你听见了没????”

康老师一下子瞪大了眼:“你这么猛啊?上来就问T大?”

那是我猛吗!陈非寒暗骂离谱,有这暗恋对象能是我的错吗还!要不是尹知温除了P大就是T大,我一个破烂小镇十几年出不了几个一本生的人,至于搁这儿不自量力?

“你还别说,我觉得你练练是真行,”康老师一副你终于开窍的表情,“画画上我不担心,你抓得住重点,画面协调但不乏味,张力啊表现力啊都很好。但是吧……”

“说点好的啊,”陈非寒警觉,“我现在很脆弱的听到没!”

康老师难以启齿地指了指男生的脚边:“就这数学卷子,要我说,嗯……要不,要不你再藏得好一点儿?”

“你看了啊?!”陈非寒的脑门嗡嗡作响,“你真看了啊?!”

“你但凡收拾一下我眼睛都看不到啊,”康老师无辜地举起双手,“咱艺考生好歹靠选择填空拉点儿分吧,你这对一半错一半是在追求阴阳平衡吗?”

西八儿!你咋不去讲相声?!

陈非寒一脑门阎王爷,吵着要把康老师送进阴曹地府。他刚要发作,康老师大手一挥,浅算了一下时间,说:“这个时候也该有目标了,等集训开始,学校给艺考生分的行政班级屁都没用。你以为你还在学校呢?你差不多算半个毕业了都。”

“趁着还有几个月文化课就好好听点儿吧,到时候一只脚踏出学校,忙到连同桌的脸都记不起来。”

整栋艺体馆只有画室亮着灯,等康老师走后,这盏灯也熄灭了。陈非寒立在画室的窗前,手撑着头,任由夜色倾泻而入。

他还想去尹知温家蹭吃蹭喝,还想去那张大软**睡觉。

仙女会给自己做玉米排骨汤,会做一大碗辣椒炒肉,再加个时令菜,一老两小也足够了。

晚风吵闹起来,拨弄着男生的衣领。他早已不再隐瞒,坦然地坠入爱情。手机响起提示音,打开一看,寝室群唧唧喳喳地要带夜宵,需求量极大,最好能一边吃一边抄作业。

没过一会儿,尹知温发来一条信息,写着“三鲜米粉,要葱要蒜。”

这样好的时间啊,居然说结束就要结束了。他那荒芜的高一长满了杂草,没承想短暂的高二就开满了鲜花,欢喜而疲惫。

好累,陈非寒想,喜欢一个人怎么这么累?

深秋逝去,冬季来临,年头一过,新的春天。

他和尹知温共呼吸的时间,竟要所剩无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