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福酒楼二楼类似花厅, 连片的窗户打开,明亮又透气。二楼面积比一楼要小些,但桌椅要更讲究,中间还点缀了几盆花木, 颇为雅致。

谢慎礼正站在楼梯边, 身着简单常服,身后也仅有苍梧一人。

顾馨之扫了眼周围, 数张桌子都坐了人, 远些便罢了, 近的都听到谢慎礼那声招呼, 视线躲躲闪闪地往这边瞟。

顾馨之无奈,只得陪着假笑:“这么巧,谢先生也在此宴客吗?”

谢慎礼拱手:“非也,在下只是心情烦闷, 出门走走,正遇上饭点,索性进来用膳……顾姑娘是来看铺子的吗?若是无事,不若一同用膳?”

什么心情烦闷……这家伙越发厚脸皮了啊。顾馨之暗笑,面上却绝情绝义:“不了, 我今儿有约, 谢先生自便吧。”

谢慎礼不死心:“不知顾姑娘约的哪家?若是方便, 今日便由谢某做东,请顾姑娘赏脸。”

顾馨之暗瞪他:“不方便, 谢先生请吧。”

谢慎礼叹息:“顾姑娘, 虽说……以我们两家的交情, 吃顿饭并不会让人误会。”

顾馨之:“不, 我只是不想——”

“哎哟哎哟。”几道人影快步过来, 打头一名圆脸中年人朗声笑道,“这位想必就是谢先生吧?今日是我们几个宴请顾姑娘,若是先生不介意,可否赏脸让我们当一次东道主。”

顾馨之:“……”

谢慎礼则脸露诧异,看着他们几个,问:“恕在下眼拙,请问几位是……?”

圆脸中年人拱手:“在下锦绣布坊的陈章。”他介绍身边几位,“这位是霓裳成衣铺的刘姐,这位是冬夏布坊的秦二……”

随着他的介绍,其他人一一向谢慎礼、顾馨之行礼。

“谢先生、顾姑娘,久仰大名,在下秦二。”

“老身姓刘,年岁比两位大了许多,斗胆自称一声姐。”

……

一群人逐一行礼。

顾馨之年龄小、辈分小,自是一一福身回礼。

谢慎礼却端手肃立,有人行礼只微微颔首,看起来高冷又倨傲。但他有功名在身,与商贾相处,这般才是正常。

圆脸的陈章等人更是习以为常,见完礼后,他再次请谢慎礼:“谢先生既然无事,不如移步共饮?”

谢慎礼迟疑地看向旁边的姑娘。

这里诸位掌柜哪个不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脸上神色丝毫不变,只通通看向顾馨之。

顾馨之:“……”她挤出笑容,“谢先生若是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谢慎礼拱手,“在下荣幸至极。”

众人:“……”

顾馨之:“……”

一行人转移场地,来到二楼临街一张大桌前,周边还摆着几座石雕、盆栽,与其他桌席隔开些许,颇有些隔间的味道。

谢慎礼身份最高,被迎到了上座。

顾馨之想着自己年级最小,很自觉地敬陪末座。殊不知,她刚坐下,众人又看了过来。

顾馨之:“……”她看向上首的罪魁祸首,皮笑肉不笑道,“要不,我走?”

谢慎礼当即收回视线,垂眸敛目,宛若未闻。

顾馨之轻哼一声。

众人侧目。……怎么仿佛觉得他们有点多余啊?

圆脸陈章最快回神,笑呵呵道:“顾姑娘说笑了。”

顾馨之也就是随口一说,自然不会紧追不放。

陈章招了招手,侍从连忙上前奉茶。

有谢慎礼在此,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顾馨之也不怕有什么意外,劳神在在地端起茶盏抿了口,装模作样点头:“好茶。”

圆脸陈章:“哎哟,顾姑娘也懂茶啊。”

顾馨之笑道:“不算懂,曾听人讲过几句。但这茶喝得清爽回甘,无需太高的品茶功力,也能喝出一二。”

陈章眉飞色舞:“哎哟,还是顾姑娘识货,我带来这些好茶,他们一个个都不懂欣赏,简直浪费我一番心意!”

那霓裳铺子的刘姐笑着接口:“这茶我们是不懂,咱又不是那等风雅之人……你要是拿块布料出来,在座哪位不懂的。”顿了顿,想起谢慎礼,忙又道,“谢先生可别笑话我们。”

不演戏,谢慎礼又是那面容沉静的谢先生。他淡声道:“茶再风雅,也得给俗人解渴。”

众人愣了下。

“说得好!”陈章率先拍掌。

刘姐叹道:“不愧是先生,真知灼见。”

秦二:“先生高才,喝口茶都能品出这等人生道理。”

……

一场鸿门宴,因谢慎礼的到来,生生成了一场奉承大会。

顾馨之无奈,干脆直问:“诸位请我过来,敢问是有何贵干?”

场中顿时冷了下来。

几人倒是想说,看看上座的谢慎礼,那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顾馨之察觉了,忍不住瞪了眼那装高深的家伙。她索性直接挑明话题,道:“可是冲着我那香云纱过来的?”

几人微讶,皆凝神看她,只得她继续往下说。

顾馨之:“……”她看向上座的谢慎礼,好声问道,“先生,我们这边要谈些俗务,恐污了你的耳朵,不如,下回再吃饭吧?”

这是直接赶人了。

几人大惊。

陈章正要出言打圆场,就听谢慎礼道:“无妨,我如今无官无职,家中又无夫人掌家,这些俗务,自然得学习起来……还望顾姑娘不要嫌弃。”

这言辞语气,要多卑微有多卑微。

陈章几人:“……”这,真的是谢先生吗?

顾馨之无语:“你不走,他们都不敢说话了。”

谢慎礼环视一周,怀疑道:“谢某这般吓人吗?”

陈章几人:“……”

“不不不,谢先生温和可亲,怎会吓人呢?”

“对对,谢先生一看就是温文尔雅之人,不吓人不吓人。”

顾馨之皱眉,敲敲桌子:“你们若是继续这样,那我走咯?”

众人并谢慎礼:“……”

圆脸陈章迟疑片刻,终还是提起话题:“顾姑娘,都知道你铺子卖的香云纱是你家自制……但香云纱的制作法子,连南方也知之甚少,你是如何知道的?”

顾馨之:“看书。”总不能说上辈子留下的工作技能吧?

陈章等人:“……”

谢慎礼敛眉,掩去眸中笑意。

顾馨之接着反问:“我如何学会的,与诸位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堂堂正正制布卖布,各位若是想要,大可到我铺子里订货购买,若是不要,大家各卖各的,也无甚关系。你们劳师动众约我来一趟,就是想知道我如何学会制作香云纱的吗?”

陈章:“……那倒不是。”

顾馨之:“那就有事说事。”

霓裳的刘姐看了眼谢慎礼,终是开口:“顾姑娘,实不相瞒,我们铺子卖的香云纱,都是从南边跋山涉水送过来的,抛去买价不提,光那押镖送货的价格便低不了。你铺子里的香云纱摆出来,我们手里的香云纱直接砸手里……我们往哪儿说理去?”

顾馨之诧异,忍不住摸了摸脸颊:“我看着像你家长辈?”

刘微微沉下脸:“顾姑娘此话何解?”

顾馨之放下手,不解道:“那你买货买贵了,卖不出去,为何问我?”

刘姐:“……”

其他人:“……”

陈章连忙打圆场:“咱都是京城里做布料生意的,平日里大都以朋友自处,相互商量习惯了,并非找你麻烦的意思。这香云纱确实耗资巨大,我们几家都压着货,现在有些着急,想看看你那边是什么情况——毕竟,你那铺子不是每天限量售卖嘛。”

这话倒是中听……就是来探探情况,看她有多少货了。

顾馨之神色稍缓,道:“我也没有压死大家,自己一家独大的想法。我这香云纱确实量不多,才搞这个限量销售……”她沉吟片刻,坦然道,“算下来,约莫再卖个七八天,就得停了。”

众人一喜,接着又是迟疑。

陈章吞吞吐吐:“那什么,再过七八天,八月都过去一半了,回头就得入秋——”能卖的日子没几天了。

顾馨之摇头:“这我不管,我已经将我的存量告诉诸位,要如何在入秋之前把货清掉,是诸位的工作。”

确实。陈章苦笑:“罢了罢了,今年只得亏些,尽快清掉了。”

其他几人也面带几分菜色。

“那明年……”较为沉默的秦二开口,迟疑地看向顾馨之,“顾姑娘方才说了,这香云纱,我们也能买?”

不知是不是谢慎礼在场的关系,这几位掌柜的态度都颇为亲和。顾馨之也没有怼天怼地的习惯,点头道:“卖,倘若没有意外,明年应该会增产,到时欢迎各位前来订购……作价,肯定比南边来的便宜。”

陈章几人大喜,齐齐拱手:“顾姑娘大度!”

顾馨之笑:“我还得多谢各位照顾生意呢。”

陈章笑呵呵:“应当的应当的。”

谢慎礼见顾馨之游刃有余,暗松了口气,端起茶盏慢慢细品,打算当个安静的听众。

另一边,秦二再次开口:“顾姑娘,在下听说前几日你铺子举办了场名曰走秀的活动……可惜当时不能亲临,无法领会其中意蕴,不知顾姑娘可否与我们介绍一二?”

顾馨之正等着他们问呢,脸上笑容更盛几分:“没问题。”当下就开始详细解释走秀,场地、服装自不必说,重点介绍了走秀的宣传功效。

几人不太相信。

“谁都有穿新亮衣衫的时候,路上也常见新衫,怎么不觉出彩?”

“而且,衣服来来去去就那些款式、纹样,穿上走两圈,怎就会让人下单子呢?”

顾馨之笑眯眯:“诸位知道,我铺子那天走了十八身样板衣,卖了多少单子吗?”

众人自是不知。

顾馨之以指沾茶,划了个数字。

众人:“……”

“当真有此奇效?”陈章问道。

顾馨之怂恿:“你们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旁观的谢慎礼看到诸人脸上的意动,开始头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