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礼是过完元宵节开学。

初宜报到那天,沈靖川要参加家长会,沈令嘉要开全体教师会。

“什么意思?”沈兆庭道,“我不干。”

沈令嘉道:“二哥,那天只有你有空。”

“我哪来的空?”沈兆庭刚打了个五筒,又来一个五筒,不爽道,“忙得很,别烦我。”

沈令嘉道:“人是你带回来的,二哥这么善良,送佛送到西嘛,你带小初报到完,以后就没什么事能再烦到你。”

沈兆庭要被气笑:“道德绑架是吧?我没有这种东西。”

“哪里的话,二哥肯跨越千里接小初回家,明明心怀大爱。”沈令嘉嬉皮笑脸道,“也是赶得太巧,那天书晴的工作室也有演出,不然真不敢麻烦你。”

沈靖川也开了口:“要不咱俩换换,你开会,我带小初报到。”

“家长会也就两个小时。”沈靖川补充,“老二做过公家人,开会比我们有经验,坐得住。”

书晴在一边低着头偷笑,接着就拿一个八筒给沈兆庭点了炮。

“清一色。”沈兆庭推倒牌,臭着脸道,“给钱给钱。”

沈令嘉上赶着掏钱,一边说:“就当你答应了啊二哥,再多给你二百。你看小初多可怜呀,正礼校园那么大,我上了俩月班,才好歹不迷路了,谁忍心叫她一个人去报到?”

书晴只管偷笑,在桌子下面给初宜通风报信:“会打人的二叔带你去报到,怕不怕?”

初宜不知道麻将桌上这一茬,沈靖川只告诉她,沈兆庭陪她报到,又嘱咐她带好手机,有任何问题都给自己打电话。

离开榕县的时候,因为要尽量精简行李,当时沈兆庭只让她带了必须的课本和作业。

所以开学前两天,应沈靖川的召唤,书晴又带初宜出了趟门。

两个人买齐了全套学习用品,从作业本到试卷夹和各科笔记本,还有铅笔钢笔橡皮擦,便利贴和双面胶等工具也一应俱全。

等结账时,书晴笑眯眯道:“好新鲜哦。”

“我读书的时候,可没有专门买过这么多的笔记本,橡皮都是用同桌的。”

她从小学舞蹈,中考就走的特招,后来一路都是特长生。

客观上来讲,也没多少时间分给文化课的学习。

初宜从袋子里找出一块草莓形状的橡皮:“现在有啦。”

书晴也不拒绝,拿过去装进口袋里,还拍了拍:“感谢初宜妹妹让我用公款买橡皮,接下来,咱们用公款去吃什么呢?”

吃完披萨,把买好的文具放回车上,书晴又带初宜去买了个黑色的小小的斜挎包。

店员还在变着花样帮初宜试背,书晴已经结完账回来了。

“这个是姐姐送给你的,不跟你叔叔报销。正礼下午没有门禁,偶尔同学们出去吃东西,你也不要落单,用不著书包,就可以背着它,装个手机什么的。”

“要好好学习,但也要交几个好朋友,知道吗?”

初宜点点头,有一点鼻酸,听到书晴说的“交几个好朋友”,又忐忑起来。

过年那两天,初宜无意中听见过书晴跟沈令嘉讨论她的学业。

书晴讲到正礼学生内部严重的“阶级歧视”,担心初宜适应不了,不光学习跟不上,生活中也被排挤。

就在正礼教书的沈令嘉并没有否认。

两个人的谈话,是以担忧的叹息结束的。

榕县的高中,认真论起来,几乎全校师生都可以搭上或远或近的亲戚关系。

虽然大家的生活水平有高有低,但还不至于分化出“阶级”。

后来,初宜自己在浏览器中搜索“正礼私立高中”,多的是年年有关于高考成绩的喜报,几桩涉及到警察介入的校园霸凌的词条已经被删得语焉不详,但足够给小镇姑娘初宜带来深深的恐惧。

她是去上学,又感觉要开始新的历险。

虽然都是在正礼上学,但沉思行在本部,初宜作为转校生,目前只能进分部。

走进同一个学校大门,两个人的学区并不一样。

而且沉思行直接去教室上晚自习就行,初宜还要被沈兆庭带着,去办报到手续。

其实按校规来说,任何一个学生都不固定在本部与分部,只要分数变动,都是可以流通的。

但事实却是,本部每两周一次的考试后,公告栏都会张贴红榜,学校各处的电子屏也会滚动播放。

所有人都看得见,本部前一百名的成绩有多恐怖。

虽然为了照顾分部学生的情绪,两边是不一样的试卷,错开时间考试,分部也不公布成绩,但大家都清楚,两个学区在成绩上的差距,就是天堑。

一直以来,也很少有分部的学生,能只靠成绩进入本部。

不过,被硬塞进去的,那就太多了。

进去以后,大致分为两种情况:一部分很快放弃,重新回了分部,剩下那些,一方面跟不上本部的快节奏,心有余而力不足,另一方面还爱玩,索性彻底摆烂,比之前更差。

家长的插手,显得纯属画蛇添足。

沈靖川没有一门心思把初宜送进本部,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想要让她享受正礼的高质量教学,但如果初宜的基础差到适应不了分部,那直接进本部,更是揠苗助长。

可要是观察一段时间,她适应良好,只是成绩上有一点不足,家里就有的是办法。

一进校门,沉思行就跑没影了。

沈兆庭一手推着初宜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拿着之前学校寄给初宜的报到须知,确定接下来的路线。

带初宜办好报到手续,办饭卡,再到宿管老师那里领宿舍门钥匙,和学校统一发的被褥。

因为是开学第一天,所以宿舍是允许家长进的。

而且时间还早,七点钟才上晚自习,四点半的校园里,还没有多少学生,宿舍楼更空**。

沈兆庭一手拎行李箱,另一边肩上扛被褥,初宜只背一个书包,跟着他的速度上了五楼,停在宿舍门口时,都感觉心跳很快。

但他大气不喘,还是从家里出发时那副冷冷淡淡、不耐烦的样子。

初宜不知道的是,沈兆庭只是在想,他可有几年没干过这种苦力活儿了。

宿舍没有人,她拿钥匙开了门,找到自己的床位,是靠窗的下铺。

这是一间四人间,只有初宜的上铺是铺好床的,其他两张床都空着。

沈兆庭的洁癖发作,把东西放好,先去洗手,回头看见初宜还傻站着,道:“还等我给你铺床?”

“不是!我没有!”

初宜没想到自己看人家洗手也能入神,赶紧转过身,三下五除二收拾起来。

倒是有模有样的。

沈兆庭站着看了一会儿,有些失笑。

他是准备帮初宜整理的。

别看沉思行那个拽得劲儿劲儿的样,去年刚被送进正礼住宿的时候,连着给他爸打了一周的电话,只说要回家。

在沈兆庭的预设中,年纪相仿的初宜,估计也一样。

现在看来,初宜比沉思行独立得多。

他是被宠坏了,还是揍得少。

该办的都办好了,沈兆庭在微信上给他大哥交差,一边道:“我走了,小侄女,好好学习。”

初宜知道沈兆庭确实该走了,再留着也没什么事,道:“噢,好的,二叔路上小心。”

沈兆庭带上门的动作很轻,锁舌嘎达一声合上,初宜在自己刚铺好的**坐了下来。

不过没多久,门又开了。

沈兆庭扛着一桶水进来,默了片刻,先把纯净水放到饮水机上,才走到初宜面前,单腿屈膝蹲下,好笑道:“怎么哭了?”

初宜根本没预料到这个场景,当即拿手胡乱在脸上擦了几下,正在情绪上的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沈兆庭打算安慰她,但抬起手,想到初宜是小姑娘,找不到落点,只好又放下。

他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小时候大哥带他,是以武力镇压,他带小时候的沉思行也一样。

现在总不可能把初宜也打一顿,叫她别哭了吧。

这小孩一直都挺乖的,不像沉思行那么讨打。

……沈兆庭确实也为自己贫瘠的育儿观念感到惭愧。

好在,初宜也在非常努力地整理情绪。

她诚实地剖析自己,只是对新学校有些恐惧,没有别的问题,并且十分诚恳地让二叔离开,说她会自己调节。

听初宜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挺难得的。

一整个寒假,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

沈兆庭的印象里,她一直跟在书晴身边,像个小尾巴,没有书晴的时候,就更安静。

说到底,他跟初宜并不熟,见面不多,讲话更不多,遑论了解。

此刻能确定的,只有小女孩真的很尴尬,于是不再坚持,又讲了两句“别哭了”,离开了正礼的女生宿舍楼。

开车去公司的路上,等个红灯的间隙,沈兆庭突然想到,从榕县带初宜回来的一路上,初宜也跟今天一样。

默不作声的,紧紧跟着他,很乖,不提意见也不问问题。

他当时只觉得,小女孩挺坚强,带着也省事,心里对大哥把皮球踢给他的埋怨少了一些。

……那时候,初宜不会也总是偷偷地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