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把手机给了初宜后,进他爸妈那屋里打了声招呼,沈兆庭就准备走了。

他来得匆忙,走也匆忙。

里头的人还在留,周围吵吵嚷嚷,像那天在机场,初宜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他。

沈靖川追出来,叫他路上小心些,沈兆庭也只不回头地摆了摆手,说“知道”。

听过几次以后,初宜确定,沈兆庭的声音,的确比其他人都好听一些。

声线带着冬日的凛冽,伴着风声擦过初宜的耳朵。

送走沈兆庭,也忘了冷。

书晴拉着她在门口的两个小凳子上坐下,准备打开她刚收的玩具。

沈兆庭送来的不只有手机,还有电话卡,刚才一并塞进初宜的手里。

这会儿,书晴拆开手机盒,帮她把卡装进去,同时教她用取卡针。

完成常规设置后,初宜接过手机,先把书晴的号码存了进去。

书晴笑眯眯道:“你都记住了呀。”

“姐姐,怎么加微信呀?”初宜又把手机递回去,眼巴巴道,“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

两个人一起鼓捣,书晴教得很耐心,初宜学得很认真,一直到沈令嘉来叫她们吃饭。

饭桌上,初宜终于见到了传说中跟她有娃娃亲的沉思行。

挨着他爷爷,即便是坐着,也能看得出是个子很高的一个男生,穿了件深灰色的卫衣,嘴角平直,目光直直地落在面前的饭菜上。

板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初宜坐在他的斜对面,一边是书晴,一边是沈靖川,因为知道沉思行的低气压是冲谁,所以不敢抬头,专心吃饭。

大人们没被这一点点小孩子的别扭影响,边谈边吃,冷盘上完后,还开了瓶酒。

那天晚上,沉思行没有跟沈靖川回家,直接在爷爷阿婆家住了下来。

所以前面半个寒假,初宜都没再跟他打过照面。

沈靖川抽时间带初宜办了银行卡,把那天带她认人时收的红包里的现金都存了进去,说是她的私房钱。

还说只要不出格,怎么花都可以,他不会过问。

初宜原本理所当然地以为,那就像她以前收的过年红包,是阿婆换出去的,等过了年,就还给阿婆一样,也是要还给沈靖川的,却在突然之间拥有了一笔巨款。

沈靖川三令五申过,不许她跟自己客气,初宜听出他的认真,只能好好收起来。

书晴是舞蹈老师,自己开了一个兴趣班,寒假比平时更忙得多,但也来过家里两次。

上一次去沈靖川的父母家,初宜已经明白了,书晴不是沈令嘉的朋友,她是沈令嘉的女朋友。

她教初宜下载了淘宝和支付宝,然后指导初宜下了第一笔订单。

适应新生活的时间过得特别快。

等初宜学会了去楼下的快递柜取快递、辨清了小区的东南西北、敢一个人去对街的小公园散步,年就在不知不觉中来了。

腊月二十九那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九点钟开始,一夜都没停过。

从南方来的初宜,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窗外飘着雪,她一直盯着看,睡得晚,又在凌晨五点钟,就爬了起来。

趴在窗边,此时没有万家灯火,只有被雪光照亮的寂静的世界。

距离她离开榕县,只过去了二十一天,那个小城里的一切,却已经离她太远太远。

一起编花篮的小柳,约好分班时都选理科的小圆,总是叫她去家里吃饭的娜娜。

埋在后山的那只十多岁的猫咪,阿婆花了五十块买回来最后只骑了半年就报废的自行车,还有每天放学,远远就能看见的炊烟。

有关于榕县的一切,都像倍速播放的影片,一帧帧画面从眼前闪过。

说“等等我”不管用,伸手去抓也不行。

跟阿婆一样,它们离开了初宜,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除夕夜,一家人齐聚在沈靖川的父母家。

堂屋的大圆桌上,摆满了花生瓜子糖果和柿饼,廊下也挂着一串串柿饼,是家里的阿姨自己晒的。

来串门的亲戚朋友多,院子里人来人往,很热闹。

小孩子们互相比较谁找到了更好吃的巧克力糖,再大一些的,头挨头打手游,大人则四人凑一桌,一圈又一圈得搓麻将。

初宜一直跟著书晴。

沈令嘉奉命去偷各色小吃,拿回他的那套房子。

外面天寒地冻,书晴带着初宜,盘坐在自建房主卧三米长的炕上,吃着零食,支着平板看电影。

屁股底下被烘得热乎乎的,初宜觉得新奇,一直用手去摸。

书晴道:“烫不烫?”

初宜摇头:“我以为只有东北才有这种炕。”

她想到电视里经典的大花棉袄和穿貂小妹。

“北城确实少。是因为郊区冷,平时老人住得多,盖房子的时候,二哥才决定弄成这样。”书晴边嗑瓜子边说,“底下通几根地暖管道就行,其实不一定要烧火才叫炕。”

想了想,书晴又说:“大哥那边两个都是男人,小初,今晚你就跟我睡吧,另一间卧室放的是床,不习惯睡炕,咱俩去睡床。”

“三叔怎么办?”

“他要觉得无聊,就去跟二哥睡。”书晴道,“这么多房间,怎么都行,反正要守岁,也睡不了多久。”

在榕县时,除夕是不守夜的。

阿婆的身体很差,熬不动。

年夜饭几乎是村里各家拿来的,初宜再简单做两个菜,最晚到晚上八点,初家的小院子就熄灯了。

过年这几天,沈家给阿姨放了假,但阿姨提前把食材都拾掇出来了,包括葱姜蒜都切好,整整齐齐码在保鲜盒里,他们自己做年夜饭。

主力军是沈家的老大和老三,其他来串门的亲戚打打下手,间或添两个菜,年夜饭就成了,先预备在堂屋的另一个大圆桌上。

下午五点钟,众人开始包饺子。

这活儿书晴也参与,她带着初宜,帮忙洗沈令嘉带回来的一一堆一毛钱的硬币,准备待会儿包进饺子里。

初宜有样学样,干得很认真。

一整天没看见她的沈靖川随口道:“幸亏家里还有个书晴,不然初宜该无聊坏了。”

其他人也东拉西扯地闲聊,并没有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初宜身上。

偶尔有人问一句,叫她寒假也要好好复习,别等开学觉得吃力。

最初那几天,沈靖川刻意的早出晚归,和当下他们对初宜适当的忽略和在乎,都让这个来自南方由两个人组成的小家庭的小女孩,在面对这么多人时,少了很多的紧张。

饺子快包完的时候,有人笑道:“哎呦喂,大忙人回家过年了。”

院门口传来沈兆庭的声音:“赵叔,过年好,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我大哥招待不周,怎么还让您动手?”

赵叔道:“兆庭过年好。我来串门儿,手痒包几个。你姨刚打电话叫吃饭,也要回了。快进来,瞧你忙的,年三十晚上可不出门了啊,在家歇着。”

沈靖川道:“一天左叫你不回来,右叫你不回来,再没人帮忙,这一大家子都得饿坏了。”

他这是没道理的埋怨,实际上,只是想关心:“不是空着肚子跑了一天吧?”

沈兆庭道:“小赵买了面,车上吃了点,留着肚子吃好的。”

他从外面回来,今天格外冷,所以面色被冻得有些发白。

但并不是憔悴的白,他的眼睛很亮,又因为刚刚还在忙公事,所以比在场的人穿得都正式。

剑眉星目,肩宽腿长,显得神采奕奕。

因为过年,沈兆庭脸上也泛着一点笑意。

初宜见到他还是格外露怯,书晴又悄悄拍一下她的背,才鼓起勇气道:“二叔。”

“嗯。”沈兆庭只是略一点头,目光转到案板上,道,“我来看看。”

他脱下大衣,沈令嘉接了,去上边屋里帮他挂起来,自己边卷袖口边走过来。

先洗了个手,然后接过书晴递给他的饺子皮,也包了几个。

在书晴和初宜手里看着很大的饺子皮,放在他掌心,突然就变得很迷你。

初宜挨著书晴站,沈兆庭见她两只手也沾着面粉,随口问:“思行呢?”

“屋里写作业。”

屁的写作业,拉着张臭脸不高兴,在房间里闷了一天了,谁都不理。

“大过年写什么作业?”沈兆庭道,“叫出来,包饺子。”

终于有人能收拾得了他了,书晴带上喜色,走到门口,对着上房扯着嗓子喊:“思行!包饺子!”

“不干!”

“你二叔叫你包饺子!”

过了两分钟,沉思行臭着脸下来了,目光对上初宜,更是冷哼一声,满脸鄙夷。

拢共给他剩了三张饺子皮,盆底的饺子馅儿刚刚好,刮了又刮,包好三个圆鼓鼓的饺子。

包完了,也不敢走,等着沈兆庭的指示。

“就在这儿等着。”

沈兆庭洗完手去换衣服,衬衣换成了一件深灰色的毛衣,大衣也不穿了,套了件他爸的老头棉袄,怪的是依然帅得出奇。

然后捏着沉思行的后脑勺,两个人去挂灯笼。

单看沉思行,会觉得他很高,但跟他二叔沈兆庭站一块儿,整体就缩水一圈。

被沈兆庭拎小鸡崽一样地带着,虽然不情不愿,但也低眉顺眼,不敢呛声。

初宜想起之前大家说沈兆庭经常揍沉思行的话,开始隐隐担心。

沉思行是因为她心情不好,别大过年的,再惹沈兆庭不高兴,被沈兆庭给捶一顿。

好在,沉思行自己心里有数,有沈兆庭在,该吃饭吃饭,该看春晚看春晚。

零点时,煮好了饺子,他吃出钢镚儿,还露出个傻笑,积极参与守岁活动。

初宜捧着一个小碗,站在门口,边看烟花边吃饺子,吃到第三个,也咬到了硬币。

这是第一个没有跟阿婆一起过的年。

入冬后,阿婆就总说,熬到明年春天,就还能多陪陪初宜。

可她终究没能熬过去。

初宜的眼里灼烧似的发酸,又深深知道,不能在这种日子流泪。

她把头低下,咬着下一个饺子。

又是一个硬币。

刚才还在跟沈靖川他们放炮的沈兆庭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道:“新年要行好运了。”

初宜的眼眶酸,没防备咬到硬币的牙有点疼,不知为何,脸也有些红。

她刚在黑暗中把泪憋回去,沈兆庭就拿出两个红包,垂眼看她,面色虽然冷淡,但语气还算耐心:“小侄女,第一次在我们家过年,跟书晴一样,都拿两份。”

作者有话说:

不一样,这是你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