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沛今晚的第三个麻烦终于出现了,他就是那个为唐王献计献策的神秘客人。

他将唐王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后,得到的却是后者雷霆般的暴怒:“姓秋的,都是你这混账东西给本王出的馊主意,我要杀了你!”

神秘客的脸上波澜不惊,镇定道:“殿下是否看清楚伤你的人是谁?”

“那个畜生!”唐王的怒火被他成功转移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他戴着头罩,但肯定是个男的。”

神秘客胸有成竹道:“我知道他是谁,能为殿下报此一刀之仇。”

唐王满面杀气的追问道:“你知道?那还不赶紧去抓来千刀万剐!”

神秘客缓缓道:“请殿下派出府中精锐侍卫,立刻赶赴明玉坊总号大掌柜钱沛的寓所,我敢跟您打赌,他现在一定不在家。”

唐王赤红的眼里闪动着怨毒寒光,向守在门外的王府侍卫队长高声喝令道:“管步铸,带上本王的九天虎卫,无论死活,把姓钱的带回来!”

管步铸应声领命,火速召集九天虎卫和百余名王府侍卫,风驰电掣赶往钱沛寓所。

他做了十几年的王府侍卫长,抓个人再往死里整,就像喝白开水一样平常。

一百多名侍卫散开,将寓所团团围住,然后由他亲自率领九天虎卫踹开大门闯了进去,高声喝道:“姓钱的,出来!”

院子里空空****,钱府的仆人都躲了起来,管步铸带人穿过中庭冲入内院,看到正屋里亮着灯火,影影绰绰有个人坐在窗前。

好大的胆,知道自己来抓人了,居然还坐着等死?管步铸怔了怔,向后一挥手,九天虎卫里的老大李虎凡抡起虎头锤,砸破房门冲入屋内,狞声叫道:“姓钱的,你还敢回……”

话音戛然而止,就在管步铸诧异之际,李虎凡魁梧的身躯从屋里倒飞出来,摔跌在地,脸上鲜血横流,竟是被自己的虎头锤给砸了。

“拒捕,算你有种!”管步铸又惊又怒,拔出背后斜插的双钩,率领剩下的八护卫扑向正屋,寒声喝道:“小兔崽子,我叫你猖、猖……殿下?”

一个丰神如玉的青年意态悠闲坐在窗前,黑白分明的双眸望着呆如木鸡的管步铸,不搵不火问道:“你刚才骂的是什么?”

管步铸脑袋嗡的一响,全身冒出冷汗,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位小王不声不响回到了京师,还鬼使神差的来了钱沛的寓所!

如果晋王是“小兔崽子”,那唐王……还有两位小王的老爹,那是什么崽子?

管步铸倒还算机灵,马上跪地谢罪,“卑职不知晋王殿下驾临,罪该万死!”

“起来吧。”晋王用手中的白玉折扇向上虚抬了一下,语气温和,“这么晚你带着人来,有什么事?”

管步铸咽了口唾沫道:“卑职奉唐王殿下口谕,请钱先生过府一叙。”

他晓得晋王来了,钱沛多半是抓不成了,也就不再提有关“逮捕”的字眼,但是为了能够回去交差,至少也得搞清楚钱沛究竟在不在家。

晋王悠然一笑,“钱沛不是刚从王府回来么,怎么皇兄又要请回去?”

管步铸愣了愣,问道:“钱先生回来了,他在哪儿?”

晋王指指里屋道:“喝醉了,易先生正在帮他醒酒,本王受不了里头的气味,只好坐到外屋来等。”

管步铸将信将疑道:“那卑职能不能和钱先生说两句话,唐王殿下急等着回信。”

晋王似乎心情很好,爽快道:“当然可以,你在这儿稍作片刻,等钱沛酒醒之后,我让他出来见你。”

管步铸不是笨蛋,小心翼翼追问道:“不知卑职在外面要等多久?”

“这就说不准了。”晋王似乎不耐里屋飘出来的酒气,轻摇折扇,“莫非本王等得,管队长倒等不得了?”

管步铸哑巴吃黄连,忽然灵机一动,大着胆子道:“听说殿下奉命北征,讨伐罗刹,如今燕云战事未了,您怎么回来了?”

“你是在质疑本王抗旨不尊,擅自回京么?看看这是什么!”晋王脸一沉,从袖口里恭恭敬敬捧出一卷圣旨,起身诵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日,今命晋王禹龙宣即刻返京见驾,本部兵马改由平逆将军黄柏涛指挥,不得延误,钦此。”

管步铸偷眼瞥向晋王手中的圣旨,才晓得国泰帝已下了密诏。

比起钱沛的下落,这条消息无疑更加惊人,“卑职死罪!”

晋王收起圣旨,和颜悦色道:“不知者不罪,管队长请起。”

忐忑不安的从地上爬起,管步铸道:“既然如此,卑职就先回府向唐王殿下复命了。”

“别着急,皇兄不是要你来请钱沛么?”晋王却不放他走了,慢条斯理道:“不妨多等一会,刚好也能陪本王说会话。”

心里虽然急得像被猫抓似的,管步铸却只能无可奈何的垂手侍立,“是,不晓得殿下想让卑职陪着说什么?”

晋王悠然说道:“本王离京数月,对最近京城里发生的大事不甚了然,就请管队长给我讲讲吧。”

管步铸有苦说不出,京里的事情,有哪件晋王不知道的?可就算没有也得说,谁让人家的爹身分地位比自己老爹要高。

就这样,他说的口干舌燥,晋王殿下听的津津有味,不知不觉过去了半个时辰。

忽然里头有了动静,钱沛一身酒气和易司马走了出来,望着满屋子的人茫然问道:“晋王殿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晋王微微一笑,“本王今夜左右无事,就想来看看你这位在宝安城结交的好友,恰巧我皇兄也派人来找你,便是这位管队长。”

半个时辰,鸭子都能烫熟不少只了。管步铸望着钱沛,吞着苦水尴尬道:“钱掌柜,今晚王府闹刺客,劫走了舜坊主,唐王殿下对此十分焦急,想请您过府一同商量对策。”

钱沛心中暗道:你当老子是傻瓜,进了唐王府还能活着出来?他装出满脸惊愕的样子,“什么,舜坊主出事了,哪个伤天害理的家伙干的?不是说唐王府戒备森严,连苍蝇进出都得验明正身后才能在里面飞么,你们怎么可能让凶徒就这样绑走了舜坊主?”

管步铸躬身道:“事出突然,唐王殿下也不幸受伤,钱掌柜,您……”

“王兄受伤了?”晋王惊讶道:“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就和钱兄一同前往。”

管步铸一呆,为难道:“多谢殿下好意,不过唐王殿下受伤颇重,正在急救,怕是不能见客。”

“那凶手呢,抓住了没有?”晋王烦躁的拍打折扇,“也罢,明早本王一定要和钱兄一起去皇兄府上拜望。”

管步铸无奈道:“那凶手连伤王府十余个侍卫后才逃之夭夭,现在金吾卫已经实行宵禁,正在全城搜捕。”

钱沛急道:“你们有没有通知明玉坊?舜坊主如花似玉,多落在凶徒手中一刻,就多一刻危险。不成,我要出去找她!”

晋王配合着合拢折扇,微怒道:“管队长,你身为唐王府侍卫长,王府发生如此重大事件不去积极处理,反而在这里和本王聊天闲谈,实在是有负职责所托!假如我王兄或者舜坊主两人有什么意外,本王惟你是问!”

“是,是,卑职马上就去处理,先去明玉坊,然后去绣衣使衙门……”管步铸气急败坏,额头冒汗,灰溜溜逃出门外时也撤走了寓所外的侍卫。

易司马把门关上,等了片刻后才说道:“他们全都退走了。”

“裴兄,多亏你当机立断救了煜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晋王脸上的怒意和笑意尽皆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深沉几分凝重,“煜颐回明玉坊了么?”

“她现在很安全,请殿下放心。”钱沛身上的酒意**然无存,“不过今晚过后,京城局势如何发展仍然是未知数。”

晋王一怔,钱沛凑近他压低声音道:“我阉割了唐王!”

“什么?”晋王眨眨眼,大声道:“你怎么可以让我二哥做太……”

“太监。”钱沛冷冷道:“算我心慈手软,没要他的小命。”

晋王倒吸一口冷气,这小子无法无天,专挑要命的地方下手,他定了定神才道:“方才管步铸没有强行抓你,是否说明我皇兄还不能确定凶手?”

钱沛点点头,“可也只差那么一点,幸亏殿下回来及时,又应对得宜,否则我就糟了。”

晋王苦笑声道:“裴兄,你这次做过头了……这件事势必会轰动朝野,父皇龙颜震怒也在所难免,他们找不到你,一定会难为煜颐。”

钱沛点了点头,“舜坊主现在已不在城内,明天一早明玉坊会收到一张天价赎金通知。”

“先设法找个替死鬼再说。”晋王毕竟不是普通人,片刻的工夫已将四面八方的情势串联贯通,紧急谋划道:“这营救煜颐,为唐王复仇的功劳就送给卫铮。”

易司马补充道:“此事重大,必须办得滴水不漏,连卫铮也不能完全知情。”

晋王颔首,诚恳道:“裴兄,多谢你这些天在京运作,才让我成功回到永安城。”

钱沛谦虚道:“小弟最多只挣了点苦劳,还是靠殿下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举重若轻就挫败了唐王的阴谋。”

听出了钱沛话里隐含的意思,晋王微笑道:“我皇兄遭此大难,心情可想而知,接下来不知是福是祸……”

钱沛心道:老子阉了你哥,等于帮了你小子一个天大的忙,说不定心里早乐开了花,就甭在这跟我装了,接着他略显迟疑道:“殿下您为什么要回京?”

晋王还是那样不动声色的面带微笑,“事已至此,莫非裴兄还以为我有退路?”

钱沛谨慎道:“不瞒殿下,我已秘密进宫查探过陛下的病情——病在不测!”

晋王剑眉一挑又徐徐回落,“明天一早,我会入宫觐见。但我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裴兄,我的事你是清楚的。”

凝视晋王深幽的黑眸,钱沛一字一顿道:“殿下,请您再耐心等待一些日子,秋祭快到了。”

“秋祭。”晋王的目光闪了闪,屋子里顿时弥漫起浓烈的肃杀之气。

历朝历代的君王都会在春秋两季举行盛大的祭奠典礼,春日祭天,秋日祭祖。

在秋祭那一天,禹澄清将在御林军的护卫下前往地坛拜祭祖先,不仅朝中的文武百官随行,连智藏教、玉清宗的头面人物也要随驾侍奉,主持仪式。

假如禹澄清没有出面主持秋祭,而是将这光荣任务交给唐王又或是晋王,就等于向所有人公布他最终属意的皇位继承人,同时众人也都会明白他活不长了。

假如他抱病出席,那么一整天从早到晚,一堆繁文缛节折腾下来,同样也会让他离死不远。

所以对晋王而言,禹澄清的死亡十有八九只是个时间问题,他关心的是,老皇帝死后留下的空缺将由谁来填补。

“只需搞定三个人,大事可成。”晋王注视着跳动的烛焰,打破了屋中的死寂,接着将凉茶倒在桌面上,用手指头蘸湿,却没有立刻写,而是看了眼钱沛。

钱沛会意,也用手指蘸上茶水,两人一起在桌面上写下了三个字。

戚、罗、王。

看着钱沛的答案,晋王轻轻笑了笑,裴镌这人太聪明了,又知道自己那么多事情,也许父皇和皇兄以后,他就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晋王抹去自己面前的字迹,“文官不足畏,蔡崇洲远比不上当年的曾神权,只要一道圣旨就能让他抄家灭门,真正需要掌握的是军队。对于那些只忠于父皇,始终保持中立的朝廷将领,我们不必理睬,但戚封侯不同,这个人太重要了。

“虽然他已经淡出朝局,但在军方的影响力依旧惊人,耿铁丹就是戚封侯亲手培养起来的得意门生,如果他能站在我们这边,即使罗松堂、唐觉虎都拥立唐王,本王也有一拼之力。”

他歇了口气道:“至于王瑾贤,他是父皇的心腹,掌管着大楚玉玺。”

晋王对王瑾贤的点评异常简单,但对钱沛而言这话已经到位。有了叶慧山的草拟圣旨权,如果再加上王瑾贤这么一个专管盖章的太监,不是皇帝也是皇帝了。

“剩下的诸如莫大可、公孙哲等人已属次要。我相信只要圣旨一出,他们会老老实实俯首听命。”晋王最后说道:“白日寒到时也鞭长莫及,不值一提。”

钱沛心想,这回晋王终于错了:公孙哲怎么想的老子不知道,可莫大可绝不是一个俯首听命的奴才,到时候你就等着目瞪口呆吧。

他心中默数一遍又问道:“那么玉清宗呢?”

他的这个问题似乎是多余的,因为谁都晓得玉清宗有一个死对头叫做智藏教,而晋王殿下便是智藏教二号人物,太元圣母最得意的嫡传弟子。

但事实证明,钱沛这话问对了。晋王徐徐道:“玉清宗叶茂根深,对付它必须有万全之策,我会恳求恩师出手代为解决,但胜负难料,如果能够请出红盟的楚盟主和古剑潭的寒掌门就不一样了。”

钱沛叹口气道:“殿下的想法也正是我的想法,但红盟和古剑潭又怎会为了争夺大楚皇位出力?”

这话说白了,就是:“亲爱的晋王殿下,您和老爸老哥抢座位,那都是家务事,红盟和古剑潭不趁机捣乱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人家又不是傻瓜,没好处的事谁肯做,您怎么都得对人家意思意思吧?”

晋王心知肚明,终于亮出了底牌:“裴兄,请你转告水仙公主,本王后天掌灯后,会亲自登门拜访。”

钱沛点点头,说道:“假如晋王殿下后天还能安排出空闲时间,我想请您在拜访水仙公主之前,先见另外一个人。”

没料到钱沛会这么说,晋王怔了怔,问道:“谁?”

指了指自己面前未干的字迹,钱沛微笑说道:“戚封侯。”

晋王眼睛亮了,发现天上真的会掉馅饼,不,这馅饼是钱沛送的。

但钱沛也只不过到京十余天,怎么可能如此之快就搭上了戚封侯这条线?自己这些年可来没少对戚封侯下功夫,升他儿子的官、提拔他亲戚的品衔、摆平他老家的烂事……

然而种种苦心所为,就是无法打动这个油盐不进的老家伙,没想到钱沛来了,问题突然就解决了。

晋王不知道,解题有个诀窍,就叫火候。那天金元法师之所以婉拒钱沛约见戚封侯的请求,就是缘于火候未到。

当晋王回到京城,磨刀霍霍摆开架势,要向老皇帝和唐王最后摊牌时,火候也就到了。

钱沛是聪明人,他晓得要见戚封侯自己的分量不够,人家是当朝第一军方重将,位极人臣的无双侯,岂会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

他要的是晋王或唐王的保证,这就叫不见兔子不撒鹰。

看来自己的舅舅深谙此道……钱沛相信他这一句话,又将晋王向扯旗造反的道路上推了一大步。

第二天满城风雨,大臣们的朝会早就不举行了,小贩们的生意也干脆不做了,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在兴奋不已的窃窃私语,他们交流的都是同一个话题:唐王府昨晚出大事了。

就像晋王预料的那样,一清早宫门初开,绣衣使总署的卫铮,掌管金吾卫的莫大可,连带关中郡绣衣使主管唐青瓷、刑部尚书甄英明,全都被召入宫中。

老皇帝大发雷霆,限期十天破案,如果抓不到凶手救不回舜煜颐,就请在场每一个人仔细想想,脖子上的脑袋砍掉后再长出来的机会有多大。

与此同时,曾皇后风风火火赶往唐王府,看望她正遭受肉体与精神双重摧残的可怜儿子,娘儿俩见面泪眼相对,一致认为此案十有八九是钱沛干的,且铁定和晋王有关,幕后主使不是别人,就是自己这个笑里藏刀的亲弟弟。

然而他们没有证据,晋王不是别人,要找他的茬儿,没有证据那就是诬告。

曾皇后亲自召来管步铸,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假如这蠢材能多一点忠心,多一点勇气,昨晚强闯进里屋,还容得钱沛在外面活蹦乱跳?

暂时动不了晋王,那就只好先拿钱沛开刀,唐王即刻找来刑部侍郎李漫簿,命他火速下达逮捕公文捉拿钱沛到案。

结果李漫簿的公文还没发出,绣衣使总署就有人上门打招呼了,说是晋王殿下异常关心皇兄遇刺案件,连夜严命绣衣使衙门火速破案,为尽早抓到真凶,绣衣使总署已将重要人证明玉坊大掌柜钱沛打入诏狱严刑拷问。

自己下手又晚了!唐王坐在**发怔,另一个叫他心口气血翻涌的消息又传来了——晋王殿下在觐见了国泰帝后,亲自前往诏狱视察案情,经确认后发现钱沛并无作案时间,已将其保释出狱,现正在王府门外候见。

这分明是挑衅,是令人发指的公然挑衅。

有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无耻,有见过欺负人的,没见过敢欺负我的!

唐王怒了,强忍剧痛,拔出佩剑就要冲出去把晋王和钱沛也一块阉了。

曾皇后手疾眼快的拉住唐王的手,含泪劝道:“儿子,忍一忍吧。等你做了皇帝,要杀两个人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唐王望着自己的母亲,也是饱含热泪,“可我忍不住!”

曾皇后语重心长道:“忍不住也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钱沛不是被禹龙宣保出来了么?那就别让刑部去抓他,就让这小贼不明不白消失!”

唐王眼睛一亮,折服于母亲的高明,明着来既然不可能,那就玩阴的!

第二部 第四集 敢把皇帝拉下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