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数的三天三夜里,裴潜彻夜未眠,这倒不是说他有什么心事,而是睁大双眼紧盯着铁瘸子打造仙兵。

即使铁瘸子睡觉的时候,他也会守在地下作坊里,看着自己的宝贝血玛瑙和那件未成形的短棍,生怕被伙计溜进来调包。

苦熬苦战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傍晚时分,一根长一尺六寸,重四斤七两,通体殷红隐隐闪光的短棍终于大功告成。裴潜拿在手里百看不厌,赞道:“铁老板,你的手艺还真不是吹的,我还没见过有谁能把活干得像你这般漂亮。”

他试着将一股真气渡入铁棍里,立时感觉到大不同。真气在铁棍中流转得异常通畅,仿佛没有碰到任何的阻力,流失的部分比起自己惯用的那把淬毒匕首足足少了五成也不止。裴潜握住短棍顺手运劲虚劈,“呜”地一碰红蒙蒙的棍风奔涌而出,轰在了数丈外的墙壁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裴潜不由笑道:“铁老板,你倒是有先见之明啊,连墙壁都是用生铁锻铸。”

铁瘸子笑道:“东西到手人人都想试一试它的威力,要不是用生铁把墙面给包起来,我这间铺子没几天就得被轰塌了。”又道:“恩公,这短棍总有个名字吧?”

裴潜这三天里不晓得想过多少个名字,总没满意的,头疼道:“该叫什么呢?要威风点儿的,响亮点儿的,还得让人一听就能牢牢记住不忘的?”

铁瘸子把裴潜的要求喃喃复述了一遍,问道:“那叫它‘神棍’怎样?”

“神棍?”裴潜叹道:“我怎么听着就像是在村里给人跳大神驱鬼的老汉呢?”

正这工夫那伙计小杜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叫道:“老板,不好了!”

看到小杜鼻青脸肿嘴角流血,铁瘸子勃然大怒道:“又是谁来砸铺子?”

小杜手捂面颊口齿不清道:“是、是天虎骑的统领莫大可,他要找段大人……”

裴潜奇道:“前两天你不是还跟我说,并不认得什么天虎骑的莫将军么?”

小杜用手指指高高肿起的面颊道:“那是前两天,如今我却是认得了。”

铁瘸子抄起他的打铁锤怒冲冲往上走,裴潜道:“铁老板,他是来找我的。”

“我知道,”铁瘸子头也不回奔得更快,“老子是去找他要账!”

三人回到上头,就见莫大可大咧咧坐在小厅里,身后伫立着八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都是身穿便服的亲兵。瞧见铁瘸子拎着打铁锤冲上来,他二话不说从袖口里拿出张银票,说道:“连本带利五千两,拿去!”

铁瘸子愣了下,接过银票道:“不行,还差一百二十两,外加伙计的医药费!”

莫大可笑骂道:“你这瘸子,算得比老子还精。”又取了张二百两的银票摆在桌面上,起身道:“段老弟,咱们走吧。”

“走,去哪儿?”裴潜已将新锻铸的神棍插在了腰后的衣衫里藏起,以免恶棍遇神棍一见如故,厚着脸皮向自己低价收购,那就不好办了。

“去见唐将军啊。”莫大可笑道:“今晚唐将军在府上设宴,特别叮嘱一定要请段老弟前去捧场。我这做哥哥的便自告奋勇,横穿了半个泰阳城来请你赴宴。”

裴潜注意到,莫大可身后的八名亲兵人人斜背着一副天狼神弩,显然是这家伙尝到甜头有备而来。在敬酒和罚酒之间,裴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欣然道:“莫大哥,你和唐将军太客气了,小弟受宠若惊啊。”

莫大可道:“你的大黑马已在门外备好,咱们这就走吧。到得晚了,怕不礼貌。”

原来这恶棍也会讲礼貌,裴潜心里发苦,挪动步子在莫大可的虎视眈眈之下往铺子外走去。忽听铁瘸子叫道:“恩公!”

裴潜回头,铁瘸子道:“我这儿还有一点儿上好的稀金,足够再替您锻铸几十根梅花针。如果您有兴趣,后天找个空闲来取就是。”

裴潜奇怪铁瘸子怎会晓得自己会用梅花针,但当着莫大可的面也不便细问。总之,人家愿意白送,自己当然乐意白拿,颔首道:“好啊,那咱们就说定了。”

一行出了神兵坊上马朝城西方向缓行。经过几条大街,又拐过两条巷子,来到唐胤伯在泰阳府的临时官邸前。比起他在黄原府不露行藏的低调,此刻的官邸内外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穿着各色服饰的官员乡绅,富商名士络绎不绝。

莫大可和裴潜下马,亲兵将坐骑牵走往偏门入内。莫大可举步跨上台阶,招呼也不打就带着裴潜往里闯。两厢的护卫都识得这位和唐胤伯有姻亲之谊的莫统领,齐齐躬身施礼,轰然唱诺道:“莫将军到——”

裴潜像是乡下人进城,亦步亦趋跟在莫大可的身后走进将军府第。莫大可熟门熟路,三步两步就来到一座高朋满座热闹非凡的花厅外。厅中宴席已经摆上,但主人未到,众宾客便一边喝茶聊天,一边在厅中等候。

两人在廊下绕行,来到花厅的后堂里。这儿比外头清静许多,却也坐着不少人,正三两成群低声细谈,平北将军唐胤伯也在其中。

裴潜一眼扫过去,特别留意到了几个人。一个是坐在唐胤伯身边的黑袍道士,约莫五十余岁,面如冠玉相貌儒雅,颇有些仙风道骨的韵味,怀里抱着柄拂尘,尘丝在烛光底下隐隐闪烁银辉,显非凡品。黑袍道士的另一边是两个中年男子,一个文弱秀气,一个精悍干练,似是一文一武倒也相得益彰。

莫大可和裴潜一进后堂,唐胤伯和那黑袍道士不约而同停止了攀谈站起身来。

唐胤伯笑着招呼道:“大可,还是你行,这么快就把段老弟给请来了。”

裴潜心道这恶棍带着八张天狼神弩去请老子,老子能不赏脸么?向唐胤伯欠身请安道:“唐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初次见面,卑职两手空空来得仓促尚请海涵。”

唐胤伯的眸中掠过一丝欣赏之色,显然是暗赞裴潜机灵。他在半个多月前曾暗访云中兵院和裴潜见过一面,但那是不为人知的秘密。裴潜说到“初次见面”自是将唐胤伯当日的提醒谨记于心。

他上前两步双手扶起裴潜道:“段老弟不必多礼。来,我向你介绍这在座的诸位贤达。”先牵着裴潜来到那黑袍道士面前,说道:“这位是真元观观主名虚真人。”

裴潜闻言一惊,晓得这位名虚真人便是玉清宗在泰阳府地面上的实际掌管人,地位和智藏教设在云中山内的报国寺雄远方丈并驾齐驱,难怪唐胤伯第一个介绍的就是这老道。据说他早年只是玉清宗的俗家弟子,曾从军入伍多年,在军中屡建功勋,后因得罪权贵被迫束发出家,反而因祸得福当上了真元观的观主。

如今泰阳府辖下大小二十来座道观,成千上万的信徒都尽在其掌控之下,别说泰阳府的知府和原先的绣衣使主办丁昭雄见到此人需得毕恭毕敬,就是唐胤伯在私下里,也得尊称其一声“名虚师兄”。

他老老实实地施上一礼,顺带吹捧道:“久仰真人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名虚真人难得的笑了笑,说道:“段大人客气了,往后泰阳府数十万百姓的安居乐业,都要仰仗于你,可谓任重而道远。”说完话眼睛缓缓合起,不再吭声。

裴潜一时摸不清这老杂毛话里的意思,到底是寻常的客套呢,还是意有所指?只好打个哈哈道:“在下谨记真人教诲,定当恪尽职守保一方平安。”

再接下来是那一文一武两名男子,文的是唐胤伯的首席幕僚秋千智,武的则是其亲兵队长肖冠恒,官阶虽不算高,却都是实权派人物。

一圈介绍下来,都是唐胤伯的亲信故交,只有裴潜一个是外人的身份。

他浑身不自在地被莫大可拉坐在身边,一面说着惊喜莫名感激不已之类的废话,一面寻思唐胤伯把自己硬拉来的用意。

好在答案(至少是表面上的答案)没过多久便由唐胤伯亲自揭晓。他从袖口里取出一只用火漆封缄的牛皮纸制公文袋,递给裴潜道:“段老弟,你打开来看看。”

裴潜想起前晚莫大可在天香楼里对自己说过的话,已猜到了几分。他双手恭敬接过,小心翼翼地撕开封缄,从里头抽出一张盖有青阳郡绣衣使主管大印的委任状。上头清清楚楚地写道,自即日起擢升原云中兵院从六品副学侍段悯为泰阳府从四品绣衣使副主办。同时要求裴潜在接到委任状后,立刻前往泰阳府履新不得延误。

这些还在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是那官印上刻着的青阳郡绣衣使主管的大名,居然是原本的黄原府绣衣使主办邓绝!

看到邓绝这个名字,裴潜也差点绝倒。无他,自己冒名顶替的死鬼段悯,毒杀的正是邓绝的养子邓成志。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倒过来也是一样。尽管人家不是亲生父子,可毕竟也有十几二十来年养育之情。

这下好,自己才脱云中兵院的龙潭,又入泰阳府绣衣使的虎穴,怎么想过几天安生日子就那么难呢?偏偏肖冠恒还不识趣,笑吟吟道:“段大人,短短一个月你便从副学侍做到了副主办,升迁之快可谓绝无仅有,日后更是前途无量啊。”

丢你娘,居然敢咒老子“前途无亮”!裴潜心里暗骂,脸上却是大喜过望,拿着委任状看了又看,强忍着把它撕成碎片的冲动,喃喃道:“这、这真是……”猛向唐胤伯深深一拜道:“大人以德报怨栽培卑职,我唯有肝脑涂地以死报之!”

心里头他却早已打定主意,先将唐胤伯哄得高高兴兴不起疑心,然后今晚就找机会开溜。这绣衣使副主办爱谁谁,反正自己是不打算肝脑涂地的。

旁边秋千智等人纷纷道贺,又说裴潜喜逢升迁理应请客。裴潜一口答允下来,还请莫大可替自己在泰阳府最大的酒楼代订一桌宴席。时间当然是五天后。

其实这宴席压根就不在裴潜的计划之内,到时候酒楼的订金也只能劳烦莫大可结账。左右这家伙是条恶棍,自有办法赖账不给,无需裴潜为他操心。

一圈答谢完,唐胤伯又道:“段老弟明天就要到任,我有几句话特别想对你说。一是泰阳府主办的空缺闹得沸沸扬扬,一时半会儿难有定论,所以你目下就是泰阳府数百绣衣使的实际主管。二是唐某蒙圣恩倚信,将要统帅三军进剿云中山叛匪。这后方的安定尤为重要,老弟你要肃清叛党细作,担当起维护泰阳府一方秩序的重任。”

“第三嘛……丁主办以身殉职,文副主办又失踪多日,他们留下的一摊子事你要管起来。”说到这里唐胤伯加重语气道:“不仅要管起来,还要管好它!”

裴潜心知肚明唐胤伯这话里的意味深长。从来绣衣使都是玉清宗的一亩三分地,也是与号称国教的智藏教扳手腕斗能量的重要支柱。可丁昭雄、文忠和已经死了的云中镇绣衣使主事杨明雄却先后投靠智藏教,险些危及玉清宗在泰阳府的根基。如今三人虽都不在,可暗地里还有没有绣衣使被他们拉拢过去,成为智藏教的卧底,却是谁都没有底。

唐胤伯这么说,自然是要裴潜解除内患,把不忠于玉清宗的绣衣使都清除出队。

裴潜正襟危坐洗耳恭听,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想着赶快开席吃饱走人。

可真等到开席后,裴潜才发现想不声不响地走人简直是天方夜谭。莫大可就似狗皮膏药般牢牢贴定了他。无论裴潜走到哪儿,哪怕是去茅厕,这家伙也一准跟着。

好不容易宾客陆续告辞离去,裴潜也趁机起身向唐胤伯道别。

唐胤伯分外关切道:“段老弟,你在泰阳府还没找到住处吧?”

莫大可抢先答道:“这几天小段都是住在了神兵坊的铁瘸子家。”

唐胤伯转头问道:“文忠大人的府邸是否已经腾空?”

秋千智答道:“文夫人哭哭啼啼不肯搬,坚持说文大人不日便会回来。我私下已向绣衣使衙门的内务署打过招呼,殷主事说他会尽快解决。”

“让他们搬,今晚就搬!”唐胤伯斩钉截铁道:“就算文忠回来了,也已不是泰阳府副主办,还有什么道理鸠占鹊巢?”

秋千智躬身应了,说道:“可是就算今晚搬迁,怕段大人也来不及入住。”

“那就先到我那儿凑合一宿吧。”莫大可很够朋友地说道:“反正这一路我都是和段老弟住一屋的。”

裴潜真想一脚把莫大可踹死。推辞的话还没出口,唐胤伯道:“好,就这么定了。”

于是乎莫大可将军便殷勤好客地将新任绣衣使副主办段悯段大人迎入了自己安在泰阳府的家中。果不出其然,又是一位金屋藏娇在家里以泪洗面恭候多月。

裴潜唉声叹息,也不晓得称呼这位芳名“紫繇”的姑奶奶是三嫂好,还是九嫂十嫂更妥帖。而莫大可还真够交情,回到十嫂家中的第一晚,居然把娇滴滴的大美人丢在一旁独守空房,硬是和裴潜挤在一张**。

第二天清早莫大可生怕裴潜初来乍到,不认识前往绣衣使官衙的路径,点起一队亲兵兴致勃勃地送他走马上任。到了官衙外,两人“依依惜别”,莫大可搂着裴潜肩膀道:“段老弟,下午我来接你,咱们今晚去个好地方。”

裴潜朝他翻翻白眼,穿着一身崭新的从四品官服,硬着头皮走进了绣衣使官衙。早知道段副主办今天到任,官衙里的大小各等绣衣使官员,凡够得上点儿身份的,统统早早到位,站立两厢夹道欢迎。

裴潜哈欠连天没精打采地往椅子里一坐,一边喝茶一边听汇报。

负责汇报的是主办署文书主事叫什么牛德彪,名字挺唬人长相挺一般,又干又瘦快要走不动路的一个小老头儿。他唠唠叨叨半天无非是说,泰阳府绣衣使署共设四大主事衙门,分别负责刺杀逮捕、情报搜集、文书往来档案管理以及对辖下三县四镇绣衣使主事衙门的监督指导。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内务署,统管别人想管管不了,不想管也得管的内勤事务,诸如账务收支、人员考核等等等等。至于地方治安则由三县四镇的绣衣使主事衙门各司其职,除有大案要案,否则主办衙门概不过问。

裴潜耐着性子听完,惊喜地发现自己居然只打了二十七个哈欠,拍拍桌案道:“还要谁要汇报,把报告放在这儿,回头老……本官自会一一查阅。”

于是几大主事排着队上前递手本。裴潜随便翻开监察署主事刁成义的手本,开心地看到里头居然夹着一张价值三千两的银票。

他立马把手本合起,一本正经道:“本官决定,为了尽快了解各署,凡大小官员都需在明天交上各自的情况汇报。驻外各署也必须在三日内统一交齐。”

牛德彪急忙用心记下副主办大人到任后的第一道政令,以求雷厉风行立即落实。

裴潜又翻开内务署主事殷长贵递上的手本,失望地发现这家伙很不识相地给自己罗列了一大堆账目,却没夹藏本官最看重的银票。

而且那些账目都是出去的多进来的少,看到账面上成千上万的银子哗啦啦往衙门外滚滚流淌,裴潜忍不住大骂丁昭雄这个败家子,质问道:“殷主事,你这个家是怎么当的?为何账面上只剩下这么点儿银子?”

账上的事绝非一句话两句话能够说清,更不是在台面上能够说明白。偏生这个殷长贵是个死脑筋,欠身回答道:“启禀大人,再有两个月便是岁尾,按照往年情形,能剩下这么多就算不错了。”

“这叫什么话?”裴潜一拍桌子,“你也知道快过年了,到时候让本官拿什么犒赏辛苦了一整年的兄弟们?让他们上街喝西北风去吗?”

话一出口他立刻有了主意,提高嗓门道:“马上唐将军就要统军入山剿匪,为了肃清后方,传我号令:即日起各署必须大力行动起来。包括文书署、内务署在内,把能派出去的人都给我派出去,查找叛匪细作。尤其不要放过青楼赌场,茶馆酒楼,还有那些为富不仁的土豪劣绅。这些地方、这些人很可能与山中贼暗中勾结,出卖情报提供金银钱财,以图谋反!”

在场的绣衣使官员们面面相觑,均道:“这不是摆明了要咱们去敲诈勒索么?”

好在这原本就是他们最擅长也最喜欢干的老本行,纷纷应诺道:“遵命!”

裴潜还嫌不过瘾,又点拨众人道:“你们今天就开干,不要怕那些豪门阔府,都必须给老子(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说‘老子’了)一查到底!越是横的,越是有问题,绝对不能放过。天塌下来,有老子顶着!”

正义凛然地说完这番施政纲领,裴潜在心里偷偷嘀咕道:“记着,老子最多顶三天。三天以后老子捞钱走人,诸位自谋多福。”

三五句话说完,牛德彪又递上积压如山的各处公文。裴潜看也不看落笔如飞,一律照准。底下人人喜悦个个抖擞,都盼未到任的绣衣使主办再难产上个三两年。如此大伙儿在有担当,有后台,有办法的三有副主办统率下齐心协力,重振泰阳府绣衣使主办衙门。大伙儿有财一起发,有福一块儿享,有难一人当,天上人间不外乎如是。

中午刚过,先是泰阳府城内,而后像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到三县四镇,各处绣衣使上山下乡纷纷出动,包干到块遵从段副主办的号召热火朝天地大干特干起来。但见处处鸡飞狗跳,家家草木皆兵,令得山中贼无处遁身,只能仓皇逃亡云中山里。

而正当绣衣使们在有组织无纪律地展开艰苦奋战之际,裴潜已早早地离开官衙,换上便装和守候在外的莫大可一起骑上高头大马往城南的烟花巷行去。

路上裴潜问道:“莫大哥,内务署主事殷长贵这个人你知不知道?”

“他,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莫大可道:“偏还占着茅坑不拉屎。”

裴潜听他点评到位,不由一笑道:“既然如此,丁昭雄怎么不把这块臭石头搬走?”

莫大可道:“能做到绣衣使主事,谁的后头没点儿背景?殷长贵本人不咋样,可他有个能干的连襟——兵部员侍郎黄炜。这家伙目前就在泰阳府奉旨办差,专职监管青阳郡的军械制造和钱粮转运,等于是剿匪大军的后勤总管。”

“黄炜——”裴潜咬咬嘴唇,随口问道:“就是以前的刑部员外郎黄炜?”

“你也认识他?”莫大可不以为意道:“昨晚他去了黄原府,没能赶回来来赴宴。”

裴潜不言语了,忽然意识到即使不为寻找姐姐,这一次来泰阳府也是不虚此行。

眼见前方就是裴潜神往已久的花街柳巷,莫大可却带着他在十字街口往左转弯。

裴潜一愣问道:“莫大哥,咱们不是要去找姑娘么?”

莫大可摇头道:“烟花巷你想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来。今天大哥要带你开开眼。”说着话在一家古玩玉器行的门外停了坐骑,招呼道:“段老弟,就是这儿了。”

裴潜看到玉器行内人头攒动,都是些衣着鲜亮的达官显贵,好似赶集般往里涌去,大惑不解道:“这些人进去干嘛,都是来买古玩的么?”

“差不多吧。”莫大可神神秘秘地也不说破,将坐骑交给亲兵,携着裴潜往里走。

穿过玉器行的铺面,里头是一座奢华宽亮的大厅。厅里摆了不下二十桌的宴席,已坐了许多人。裴潜寻思着莫非是玉器行老板请客,莫大可拉自己来打秋风?

两人随便找了张空桌坐下,莫大可道:“今晚在这儿举办的是场拍卖会。不仅有明玉坊自家的玉器古玩,还有那些高官巨商私家珍藏——”

他把头往裴潜耳朵边凑近,压低嗓音道:“当然还包括许多偷来的抢来的,又或从坟里头刨出来的那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儿。总之,只要是值钱的、有人感兴趣的东西,你都能在今晚的拍卖会上见着。哪怕是美女,也可以拿到这儿来卖。”

裴潜明白了——这就是黑市,只不过一般的黑市得藏着掖着,而在这儿却是明目张胆公然叫卖而已。他的目光无意中往厅口扫过,顿时身心剧震像是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