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翕闻先是一愣,然后便气笑了:

“我也不会做这么大牺牲。小余大夫,我本意是指丁克,不知道你想到哪去了。”

余君药霎时脸红,把头撇到窗外,低声道:“是我会错意。”

虽然“丁克”并不是搪塞爷爷的好办法,眼下却是不能再聊下去了。

车窗外夜景推移,灯火变幻,崔翕闻平稳将她从达到家,见她上了电梯后驱车离开。

余君药先开始收拾行李。

她的东西并不多,无非就是几件衣服和生活用品,不过为了让家里安心,还是准备明天让妈妈再过来一趟。

大约收拾完毕,她去洗漱,然后将头发吹至半干。

想起今天崔翕闻今天往家里送的那些礼,她又心事重重。

回来之前她悄悄记下了送给爷爷那幅书法的作者和作品名,上网了解。

好在虽然出自一位风雅高洁的名家,可这位大师仍然健在。

活着就好,活着价格不至于太离谱。

她在书画上没能继承爷爷的喜好,几乎没有任何了解,此时此刻也无暇附庸风雅,匆匆算了一笔账。

果然是要把她的私底都掏空了,她再算上父亲的茶叶,哥哥的按摩仪,妈妈和嫂嫂的丝巾,小侄子的乐高,还有今天她也享用了的车厘子、草莓和梨子。

她轻轻叹息,不得已再取出一部分储蓄起来的钱。

不用说日常急用的钱,这已经是要彻底撬开她储蓄账户这座坚固的大门。

而这才只是一顿无关紧要的晚餐,真不知道往后经得起几次团圆饭。

余君药点开和崔翕闻的微信,转账十五万,并发消息:

【今晚你送的那些东西,我不知道具体价格,要是不够,你告诉我。】

崔翕闻大概也在手机前,几乎是秒回。

他先发了个【?】,然后慢悠悠撤回。

似乎就是存心让她看见。

余君药:【......】

崔翕闻点了接收,却又在下一秒,从支付宝转给她十四万九千九百八十五元。

余君药不明白他的意思,发了个问号。

崔翕闻回:

【创可贴我收下了。】

相当于今晚她送了崔翕闻一盒创可贴,其他的钱他不会再收。

他又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余君药下意识举起手机靠到耳边,不知是因为到了夜间还是疲惫,他的嗓音微微沙哑,似乎就在她耳畔低语:

【以后彼此麻烦的事还有很多,小余大夫不必件件算的这么分明。】

他总是叫她小余大夫,明明可以叫余大夫或是其他,偏偏要在前面加个“小”字。

又明明是他自己算得这样清楚。

分明是还记得她在路上说的那句“您自己结的账,何必跟我言谢”。

余君药暗自打算,等去他家拜访,她一定要准备的更加隆重来回报他今日过于出色的表现。

但也要跟他如实交代,自己财力是在无法和他相比,大约是禁不住太多次这样送的。

一夜好眠。

翌日果真很忙。

她上午去A市中医院出门诊——在本应还在住院部学习的年纪有单独开门诊的资格,得益于她身为余氏中医传人,有远超同龄人的临床经验,加之对用药有独到见解,已小有所成。

中医院里面的科室主任曾经是她大学的任课老师,她兢兢业业不敢有片刻懈怠。

大约是去年那个唤醒植物人的案例的确让她扬了名,专程来挂她的号的患者也多了起来。余君药不愿辜负每份信任,逐一仔细诊断。

上午门诊时间到十二点结束,她一直忙到了一点,又匆匆赶回余升允堂,连午餐也没能来得及吃几口。

这样忙到傍晚,余君药回家,见母亲果然来过,将她放在卧室的行李清点完毕移到客厅,添加了几样物品,又将所有房间都打扫一遍,容易积灰的地方都盖上了防尘罩。

余君药发微信告诉崔翕闻,说自己整理好了。

对方仍旧秒回:

【在昨天的车位。】

余君药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到了,连忙先拿一部分行李下楼。

他今日将车换成了一辆宾利的SUV,大约是为了方便给她装行李。

崔翕闻自己则是穿白色衬衫和黑色风衣,身材本就高挑,如今更显颀长。

他眼神扫过余君药因拖行李而微微发红的手,一部分被白色毛衣掩着,颜色对比之下,显得那片红印楚楚可怜。

崔翕闻问她楼上还有没有其他行李。

余君药点头,又补充:“不多了,我再上去一趟就好。”

崔翕闻不与她争辩,只说:“带路。”

余君药还想客气推托,他缓缓看她一眼,自己摁了楼层号——刚刚亲眼瞧着她从六楼下来的。

余君药只能连忙跟在他身后,进了电梯。

刚刚她下来的太急,入户门还大开着,刚从电梯门出来,就能看到已经摆在玄关的一个二十六寸行李箱,一个塞满专业书的大型纸箱,一个手提包,和一个她平时背的单肩包。

崔翕闻抚掌赞叹:“的确不多。”

余君药忽视他话里话外的讽刺意味,抿着唇要进去拖行李。

崔翕闻却先她一步进了门,将余君药的单肩包随意地套到她脖子上,然后将手提包放到行李箱上拖着,另一只手单手抱起纸箱,三下五除二地就进了电梯,看上去毫不费力。

余君药将包从脖子上摘下背好,然后快速地给房子断了水电和关门,去追他。

电梯里,他把行李箱和手提包立在边上,仍旧提着那个巨大的纸箱。

除了指尖泛白,他神情淡然自若。

余君药是知道那些书的威力的,忍不住提醒:“要不你先放地上吧,一会我自己拿就好。”

崔翕闻淡淡扫她一眼,轻嗤:“你倒是会小瞧人,明明自视甚高。”

余君药受不了他这张嘴了,撇过头不再理他,就让他自己受罪好了。

到了停车场,因为崔翕闻两手都不闲着,他让余君药去他右手风衣口袋里拿车钥匙解锁。

风衣外面一片冰凉,里面却是温热的,连带着车钥匙的金属也不刺手。

因为距离近了,她闻到崔翕闻凌冽好闻的气味,并不是常见的男香,有淡淡的冰泉气息。

余君药快速解锁开后备箱。

崔翕闻将行李逐一放好,在余君药看不见的角度,默默转动刚才抱纸箱的手腕,过了会才上车。

崔翕闻平时的住所在位于城南的蝶山茗府,典型的富人区,私密性和安保强度都不是余君药的小区能比较的。

更不用说他位于顶楼、七百多个平方的大平层。

光是客厅那面夸张的落地窗,就已经是她整套房子的宽度。

此时能看到天空深蓝色与橙红色平分,城市郦景一览无余。

余君药想,住在这里,同不同居倒当真没什么差别。

甫一进门,就有个白色的小小身影像枚小炮弹一样窜到崔翕闻的脚边。

余君药低头看,发现是一直体格较小,却毛发蓬松圆圆滚滚的小狗。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崔翕闻有所察觉,回头将狗挡在身后,问她:“你怕狗?”

是他的疏忽,没有提前告诉她自己养宠物。

余君药摇摇头,她并不怕狗,相反还很喜欢。只是许久不与小狗接触,刚才没有准备,才被轻轻吓到。

崔翕闻见她不是逞强,才将小狗抱起,跟余君药介绍:“他叫铃铛,是只公比熊,九个月大。”

在他奶奶第一次提出希望崔翕闻结婚成家时,他未放在心上,以为只是老人家感到孤单,于是买了当时两个月大的铃铛来陪他们老夫妻。

老太太刚开始是真心喜欢铃铛的,一口一个“囡囡”的宝贝着,后来察觉到孙子妄想用一条狗搪塞过去,发了很大的脾气。

铃铛也被送回来他亲自养了。

铃铛很亲人,也不怕生。刚见到余君药时象征性叫了两声便安静了。现在在主人怀里,撑着小脑袋,葡萄一样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她。

它被养的很好,毛发旺盛有光泽,看上去很有活力。

余君药很喜欢,忍不住问崔翕闻:“我能向你要些它的零食喂它吗?”

好歹以后就是和铃铛一个屋檐下的室友了,总要先亲近亲近。

崔翕闻便把铃铛放到地上,指了指客厅靠近玄关的一个柜子:“铃铛的东西都在里面,你看着喂就好。”

余君药说好,拿了一根羊奶棒喂它。

铃铛傻的可爱,余君药还在拆包装时它就欢快地冲她摇尾巴。

等她喂完一根,便主动窜到她怀里要她抱着了。

余君药眉眼弯弯,抚摸它的脑袋,抬头看去,发现崔翕闻已经无声将她的行李拿进房后又出来。

他说:“家里做饭和打扫卫生有阿姨,我和她说过你过来住,现在把她微信推给你,饮食忌口和生活习惯都可以和她说。”

余君药点头,将铃铛暂时放下,跟着崔翕闻去看她接下来要住的房间。

铃铛便屁颠屁颠跟在他们身后。

房间就在崔翕闻自己卧室隔壁,是这里除了他卧室之外最大的一间,有独立的衣帽间和浴室。落地窗朝南,装修风格和整套房子一致。

她今天刚搬来,要整理的东西有很多,崔翕闻便不再打扰她,抱着铃铛出去了。

余君药理了一些马上就要用的衣服和生活用品,大约是因为白天太忙有些累了,到九点就忍不住洗漱去睡觉。

或许是有些认床的缘故,这一晚她睡的不算踏实。

早上六点左右,铃铛已经起床,聪明的它已经知道新主人住在哪个房间,熟门熟路地站在门口努力跳了几下,把手就被它成功打开。

它“哒哒”地跑进来,围着她的转了个圈,然后前肢努力抬起,想要去够她的床沿。

不多时,崔翕闻也起床了。

他穿着简单宽松的运动装,见余君药房门大开,有些意外。

他见她仍然安睡,柔软的长发遮住了半张侧颜,大约是地暖温度偏高,两只手都在被子外,睡衣袖管微微挽起,露出一节白皙的藕臂。

他很快转开目光,见铃铛在里面吐着舌头看她,在门外轻声唤它。

铃铛兴高采烈地跑出去,崔翕闻一等他出来,就立刻为她关上门。

屋内,余君药慢慢睁开眼睛。除了认床的缘由,生物钟也让她在崔翕闻房门打开时就醒了过来。

只是刚才的场景,她除了装睡也没有其他更合适的选择。

她听见门外崔翕闻轻轻拍了铃铛的屁股,似乎是做惩罚,他压低声音说:

“没有素质的小狗,怎么能不敲门就进女生房间。”

铃铛抗议般轻轻叫了一声,很快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