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翕闻重新晃了晃这颗小小的水晶球,闪粉又一次纷纷扬扬飘散。

白色的底座上有一个花苞形状的按钮,拨动之后,一树的蜡梅花瞬间被点亮,发出暖融融的光。

雪花仍在下落。

他安静地看了很久,才轻声说:

“余君药,我能再抱一次你么?”

余君药气还没散,冷声:“不行。”

崔翕闻仍在坐在办公椅上,不需要起身,微微前移后,伸手环住了她的腰。

山不来就他,他自去就山。

崔翕闻虚虚地靠在余君药还带着外面冰凉温度的大衣前襟上,仍恪守君子之礼,没有再向前。

将小余大夫的腰环抱住后,他的左手还能轻松扣住右手肘关节。

声音却闷闷的:

“反正我已经犯下大错,不怕罪加一等了。”

“刚刚以为你是来找我谈离婚,所以才对你冷言冷语,对不起。其实听到你过来时,我很高兴。”

听出崔翕闻情绪仍然低落,余君药放下了本要去推他的手,叹了口气:

“崔翕闻,如果可以,我想听你亲口说说关于你父母的事,否则我可能,会一直介意。”

他轻声说好:

“他们意外离世的时候,我已经年纪不小。但是对他们的记忆,好像也就剩下在变形的车厢内,依偎在一起的两团血影。”

余君药一愣,双手下意识覆上他肩:“你去了事故现场吗?”

崔翕闻点了点头:“我要去带他们回家。救护车到达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抢救的意义,碰到他们的脖颈只有一片冰凉。”

“但其实那时候我心里想的是,被送去医院的爷爷怎么办,二叔有没有及时坐上飞机,家里乱作一团,谁去接雪语放学。你看,那个时候我就有些冷漠麻木了。”

“余君药,食欲不佳和失眠,都是我装出来的。我只在将要睡着时,短暂地想起他们。所以你说我人品恶劣,一点也没错。”

明明崔翕闻并没有真正靠在她身上,余君药却觉得他声带的振动已经传递而来。

她沉默良久,推开崔翕闻,郑重说不是的:

“我仍然气你用这样的理由来骗我,但说你人品恶劣,那是我武断的结论,我想撤回它,并跟你道歉。崔翕闻,你把爷爷奶奶和雪语都照顾得这样好,这已经胜过一些。”

怀中陡然空了下来,崔翕闻抬头去看她,轻声:

“小余大夫是不是过分宽容大度了。”

余君药偏过头:

“我还并没有原谅你,只是没有早上那么生气。”

小余大夫特意躲开了他的视线,因此只能看见她挺翘的鼻梁和刻意抿起的唇。

崔翕闻用眼神一遍遍勾勒,再开口时嗓音有浓厚情绪:

“应该的,我好好赎罪。”

他又重新偏看那座水晶球。

隔着玻璃圆球,崔翕闻的指尖覆在琉璃制的蜡梅花上:

“为什么送我这个水晶球?”

余君药:“因为今天我从奶奶那里知道了你喜欢蜡梅的真正原因。里面的小人也是用琉璃烧的,象征你们一家三口,我觉得这样能稍稍给你一点安慰。”

她和顾巧分别之后,就想要为崔翕闻带点什么东西,无意间发现有家手工店可以自制水晶球。

余君药几乎脑海里立刻有了想要做的场景。

她自认不善手工,紫膳园的蜡梅树也只能单凭记忆回想。

制作起来无可避免地困难重重,琉璃难塑形,蜡梅花又这样小,教她的店主几欲崩溃。

最后的成品有几分实物的神韵,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崔翕闻沉默良久,眸色漆黑,像是不厌其烦,一遍遍小心翼翼地旋转水晶球,让里面的雪花不停歇飞舞。

再抬头时,他笑了:

“你重说,小孩是谁无所谓,说女的是余君药,男的是崔翕闻。这样更能安慰我。”

“......”

余君药恨不得再一次掉头就走。

最后她还是坐了崔翕闻的车回叠南山庄。

大约是为了故意给他们留出空间,老夫妻和崔雪语都没有露面。

崔翕闻回房后,先去看了衣帽间里余君药的行李箱,确认还没有阖上,才重新出来。

他说:“你今天没走,之后就不能走了。”

余君药有些佩服崔翕闻能这么快能回到这种状态:

“看你接下来一个星期表现,但凡再有类似的行为,我立刻离开。”

崔翕闻说绝对不会,过了片刻,又问:

“明晚就是除夕了,小余大夫准备和谁一起过?”

余君药说当然是和爷爷奶奶。

雪语是明天下午的飞机出国去找她母亲,二叔崔晋也有海外的工作,已经启程离开。

崔翕闻却有些得意:“可是我已经跟你爸爸妈妈和爷爷说好,明天我们回去吃年夜饭。”

余君药一怔。

离家这么久,她自然也是希望可以和父母团聚的,可是这样一来,崔翕闻的爷爷奶奶就无人陪伴。

“那爷爷奶奶怎么办?”

“我问了你的家人,他们对爷爷奶奶一起过去表示欢迎,现在只缺最高领导批示。小余大夫,你怎么说?”

余君药忍不住眉眼弯弯:“那就最好不过了。”

崔翕闻瞧她脸上神采,又说:“明天两家人聚在一起,记得跟我恩爱一点。”

“......”

大约是一整天都被崔翕闻闹得心神不宁,余君药洗完澡后很快睡熟。

因此并不知道,睡在地上的崔翕闻,侧身看了一夜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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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崔雪语看到哥嫂一同下楼吃早餐,很高兴,把脑袋凑到崔翕闻边上:

“你们和好啦?”

崔翕闻微笑:“拜你所赐。”

崔雪语放下心来,又开始和老哥哥唱擂台:

“你要好好谢谢奶奶,要不是她替你说话,现在这个家还有你上桌吃饭的资格吗?”

崔翕闻面色不变,抬眸瞥她一眼:“是么?那我该怎么好好谢谢你?”

崔雪语立刻把脑袋缩回去,牢牢闭上嘴。

崔翕闻似乎在除夕夜也还有许多事要忙,白天仍然去了公司,让司机接的余君药和爷爷奶奶。

两位老人先送走要远行的崔雪语,尔后盛装打扮,认真备了礼,才跟余君药一同过去。

余君药母亲见到他们过来,很是高兴,招呼他们赶紧进来。

倒是坐在沙发上没起身的余枢启目光复杂,幽幽地说:

“茵茵和崔老您二位一起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儿媳来公婆家拜访。”

崔老夫人听完大笑:

“那君药给我们,翕闻就必须给你们了。”

余君药功力尚浅,无力承担这样的调侃,侧身去陪一个人也正玩得开心的余自由,只当自己耳朵失灵。

难得的团圆宴,余君药妈妈没有再亲自下厨,而是叫了酒店的厨师上门。

待结束工作的崔翕闻过来,便正式开饭。

餐桌上老夫人提起崔老爷子生病的事,又说多亏了有君药在身边为他治疗。

余仲弦闻言放下了筷子,抚须沉吟片刻,对余君药道:“说说你的思路。”

正安静吃饭的余君药坐正了,像是突然遇到考核的学生,就算自信能交出满意答卷,也难掩紧张,一板一眼地说了崔老爷子的症状与她采取的对策。

崔老爷子不悦地去看老太太:“提这个做什么?还不如聊聊君药和翕闻的婚礼。”

余君药妈妈附和:

“孩子们逐渐感情稳定下来,领证也有一段时间,是该商量起来准备婚礼了。”

本就挺直后背的余君药更加僵硬。

现在她和崔翕闻的关系复杂,若是将来没走到一起,连离婚都是有可能,谈婚礼对她而言为时尚早。

余君药无声地看向崔翕闻,后者眼神安抚,尔后才淡笑,不疾不徐道:

“不急,等天气暖些,方便新娘穿婚纱。”

老太太听完喜笑颜开,和余君药妈妈凑到一起,立刻要去看五月前后的黄道吉日。

余自由也高兴道:“我穿小西装,给姑姑做花童哟。”

曾经的盟友如今俨然已经叛变,余君药面色微沉,在桌底下轻轻踢了一脚崔翕闻,不欲再多言。

崔翕闻对余君药这样的小动作大为受用,笑意明显几分,偶尔会参与到讨论之中。

饭后,众人围坐在客厅。

聊得话题也大都轻松。

余君药佯装认真参与,刻意不去看崔翕闻。

余自由突然蹦蹦跳跳跑出来,脆生生说:“我想喝椰汁。”

余君药哥哥余肯皱眉:“你今晚已经喝过饮料了,而且家里没有椰汁。”

向来乖巧的余自由此时撅起嘴巴:“可是我就是想喝。”

在余自由身后的崔翕闻温和道:“没关系,我下去买就好。”

余君药抬眸瞧他一眼,不知道他突然给余自由献什么殷勤。

余肯担心这样太麻烦妹夫,崔翕闻已经穿上大衣,说无妨,就当是消食。

余君药只用余光悄悄继续看他,全当自己没发觉。

待门被阖上,再瞧不见崔翕闻的身影,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参与聊天。

只是当抬腕看手表,发觉崔翕闻已经离开超过二十分钟后,余君药忍不住皱眉,拿起手机给崔翕闻发了一个问号。

崔翕闻倒是秒回:

【迷路了。】

余君药并不相信,去枫渚镇的路他开过一次就熟,怎么可能会在这里迷路,她只回了一个句号。

崔翕闻很快又发来消息:

【四周很黑,需要小余大夫过来接一下我。】

余君药本不欲搭理,静坐片刻,担心崔翕闻真就在原地等着,认命起身。

她悄无声息地披上自己的外套,在众人围着余自由观赏他的才艺,并未发觉她的动作时安静推门离开。

外面的空气骤然比室内凛冽不少,吸入胸腔,整个人都下意识轻轻发颤。

余君药拢了拢衣襟,快步下楼。

正欲出去寻找时,却瞧见崔翕闻就立在楼道口,正气定神闲地含笑看她。

并不算暗的路灯就在他身后,给他描了一圈光边。

余君药面露不虞,想问他又在盘算着什么。

话还没出口,崔翕闻已经牵起她的手,带她往外走,说:

“走了,去看你的新年礼物。”

作者有话说:

崔少:聪明的男人会在一件事上争取到两次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