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快速穿梭在算不上的新的小区,空气中有橘子味和烟火气。

耳边掠过的是呼啸的风声和稚童的欢笑声。

余君药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崔翕闻完整地包裹住,他无名指上的铂金戒就紧紧抵在她的指骨关节上。

是一枚坚硬、温热的金属。

崔翕闻始终和她保持半个身位的距离。

大约是在冷风中站久了,他的耳朵有些红,在玉色的皮肤对比之下,显得格外鲜明。

余君药并不知道崔翕闻要带她去哪里。

他为她开了车门,才松开她,煞有其事地做出请上车的姿势。

余君药微顿,问:“要离开这里吗?那爷爷奶奶呢?”

崔翕闻说不用担心,只她安心上车。

瞧着路上风景一点点变换,余君药认出这是去蝶山茗府的路。

她偏头看他,问:“要是我刚刚微信上不问你,准备怎么办?”

崔翕闻此时左手倚在玻璃窗上,姿态带几分散漫:

“当然是乖乖等着。”

“——等到十一点,小余大夫要是还没有想起我,就只能再用别的方法请下来了。”

余君药抬腕看表,现在才堪堪十点半,不怕冷的崔翕闻原先还准备再等半小时。

她说好吧:

“那我看看崔少爷又准备耍什么花招。”

崔翕闻不置可否地扬起嘴角,只说小余大夫说话可真不留情面。

到达阔别已久的蝶山茗府,和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即使这几天他们并不住在这里,章阿姨仍旧会每日过来做日常清洁。

推门时全屋灯光系统自动亮起,崔翕闻又刻意关掉大部分照明,只留了餐区的几盏灯。

余君药瞧他这副神秘的姿态,鉴于他劣迹斑斑的前科,并没什么期待。

崔翕闻去厨房倒了一杯温开水,让她先暖暖身。

余君药接过,才刚刚举起玻璃杯,突然看到一片璀璨的光在水中炸开。

她一愣,依照光反射的原理,转身抬头看向落地窗外。

在漆黑的夜空中,数十颗烟花陡然同时齐齐升空,几乎成为看不见的细小光点之后,又瞬间崩解,茂盛而蓬勃地开着,直到慢慢破碎成千丝万缕的星辉,散落成为城市灯火。

周而复始,明灭不息。

烟花大约是在距离这里一公里左右的顺江江畔点燃,很快渲染了整片天幕,望不到尽头。因距离得宜,即使身处高层,也不会因太过接近而失去美感。

波光,灯光,火光,星光。

城市宛如银河。

余君药在看烟花,崔翕闻在看余君药的眼睛。

玻璃杯可以反射窗外的火树银花,虹膜也可以。

余君药看得专心,下意识地问:“今年怎么还没有到零点就放烟花了?”

崔翕闻嘴角忍不住翘起:

“因为这不是用来庆祝新年的,只是用来送给小余大夫的。”

余君药偏头去看他。

屋内光线昏暗,她只能依靠时明时灭的烟花来瞧崔翕闻。

室内温暖,此时他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脸上神情淡淡,只有嘴角微微扬起。

丹凤眼微微垂落的样子,竟也能生出缱绻的滋味。

余君药静默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问:

“崔翕闻,这是你为我准备的新年礼物吗?”

崔翕闻脸上笑容扩大,说话却带了几分漫不经心:

“光就这点硝烟火药,配得上我们小余大夫么?”

他转过身,微微弯腰,去到客厅茶几上拿起一份文件,尔后重新过来,递给余君药。

“这才是我真正要送给余君药同学的新年礼物。”

余君药看他从容带笑的双眼,有些迟疑地伸手接过。

在她翻阅的时候,崔翕闻也开始为她介绍这是什么东西。

“我记得,小余大夫的愿望是拥有一个合理正当的方法来资助在中医治疗方面存在经济困难的群体。”

“所以这个专项公益基金,将用于贫困人员获取中医治疗资金补助,包括但不限于诊断、处方、针灸推拿、康复理疗等过程中产生的各类费用,申请条件和流程都非常简单,除经济困难外没有额外要求。”

“注册原始基金是六千万,采用定向募集资金的方式,未来我会将每年集团内生物医疗板块企业和问正生物合计盈利的百分之零点一继续投入到这个专项基金中,并不需要再对外征集募捐就可以充分维持正常运营。”

余君药有些迷茫,小声说:“我想先问一个很煞风景的问题,生物医疗板块企业和问正生物合计盈利的百分之零点一,是什么概念?”

崔翕闻眼含笑意,慢悠悠拖长调子,说:

“不出意外的话,能保持八位数。”

余君药微微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这项专项基金已经通过红十字会审核,相关委员会也已经成立。具体资助对象的审核流程都在这份文件里,如果是小余大夫的病人,拥有专门的快速审核通道,应该会比其他患者提前三个工作日左右完成审核,并快速进行拨款。”

外面的烟花还没有结束,不断地灿烂盛开。

余君药却无暇再关注。

那些绮丽的、耀眼的画面都一点点淡褪,变得无关紧要,只有手中这份白纸黑字的枯燥文件,在昏暗的夜色里升起微光。

此时此刻她的心情难以言喻。

“崔翕闻,这份礼物太贵重了。”

“余君药,这一点也不贵重。严格意义上说我没有为你花一分钱,因此我唯恐这不足以成为可以送给你的礼物。”

崔翕闻专注地看她:

“可是我思来想去,比起那些会随时间变迁过期、褪色、贬值的身外之物,都不如小余大夫的济世理想来的永恒。我无法预料这个基金将来能做到什么地步,或许它根本不能坚持很久,或许它的影响力可以一点点扩大,在未来能够帮助到全国范围内有中医治疗需求的贫困群体。”

“——但它存在的初衷,就是为了可以靠近你的理想世界。”

余君药沉默许久,才深吸一口气,轻声说:“崔翕闻,你真的是一个非常善良、正直的人。”

“是么?”崔翕闻扬起嘴角:“在认识小余大夫之前,我并不是。”

顺江上空的烟花暂告一个段落,城市还没来得及适应重获的宁静与黑暗。

在下一秒,有更多的烟花在各个角落升起,浓墨重彩地描绘这个热闹地夜晚。

漫天焰火亲吻银河,广场上的钟声准时响起。

余君药再次望向天外。

崔翕闻就站在她身旁,和她看向相同的方向,他说:

“新年快乐,余君药。我希望最善良的小余大夫,可以万事顺遂,心想事成。”

“新年快乐,崔翕闻。”余君药偏头,看他脸上光影变幻:“不会再有比这更珍贵的礼物了。”

的确不会再有了,崔翕闻用“永恒”来形容那个天光微亮的清晨,她无意间提起的小小心愿时,她就知道不会再有了。

小余大夫说得是如此郑重其事,崔翕闻的嘴角几乎一刻也放不下:

“那你未免,也太小瞧以后的我了。”

A市在春节期间放宽了对烟花的管控要求,因此新年凌晨的这场烟花一直持续到了十二点半。

烟火结束后,崔翕闻开了客厅的灯。

玻璃杯中的水已经被放凉,他重新换了一杯。

余君药坐到沙发上,认真看崔翕闻给她的这份文件。

只是看着看着,她突然表情一僵。

崔翕闻坐到她身边时,看见小余大夫正面无表情地看他。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崔翕闻,你能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个基金会叫茵爱希吗?”

崔翕闻清了清嗓,不太自然地说:“因为爱和希望,或者茵茵同学的爱和希望,我没别的意思。”

余君药冷笑一声:“希望可真是个好词,不仅寓意好,还和你名字撞上了呢。”

茵爱希?他想取的是茵爱翕吧!

“...好像是个巧合。”

余君药沉默地看完这份文件中四处遍野的“茵爱希”,问:

“基金会名字还可以再修改吗?”

崔翕闻翘起二郎腿,悠闲地把双手交叠到脑后,抬头看天花板:

“各项文件都已经注册好了,好像不太能改呢,抱歉啊。”

“......”

崔翕闻又装作很忙的样子,去回复微信上大多没什么营养的新年祝福。

司机告诉他崔老爷子和老太太已经平安回到叠南山庄。

他回了一个OK的手势,并转账了一个新年红包过去。

下一条消息是沈清泽:

【?你头像是什么玩意儿?】

【我还以为我什么时候加了个星座占卜。】

崔翕闻又忍不住点开自己头像,欣赏一番。

这是他刚刚倒水时换的,在黑暗的背景里,小余大夫送他的水晶球发出柔光。

他心情愉悦:

【你怎么知道这是小余大夫亲手做的?】

【小女生,没办法,好像就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

崔翕闻指尖快速打字:

【趁我还没有追究前几天你出的那个馊主意。】

【自觉点立刻消失。】

于此同时,余君药也在逐一回复铺天盖地的新年祝语。

不论是群发还是单独编辑的,她都认真打字祝福。

除了林嘉翊的那条: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新年快乐,师妹。】

她只回了谢谢二字。

除此之外,她还收到了一条短信,来自枫渚镇的周涵。

她说:

【医生姐姐,我现在身体已经好了,爸爸担心我再去特意找你会给你添许多麻烦,所以找了县里另一位中医给我继续开了药。不知道您能不能收到我的短信,我想说,我真的很感谢您那天给我的开导和帮助,因为以前从来没有人跟我说不必因生理期而觉得难以启齿。祝您在新的一年里生活幸福,工作顺利!——周涵。】

余君药很感动,亦回复:

【新年快乐,周涵同学。很高兴在新年收到了这样的好消息,我所做的不足挂齿,也祝你在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学业有成。】

回复完这些消息,就只剩顾巧了。

她半个多小时前就滔滔不绝地发来消息,只是余君药到现在才看到:

【有没有看到!有没有看到!城南不知道哪个有钱人现在就开始放烟花。】

【我的妈呀!!听说这场烟花一分钟三十万。】

【放十分钟了!!】

【我去!二十分钟了!】

【六百万!妈呀!为什么要这样??是为了博谁一笑吗!】

【好庸俗,我好喜欢。】

余君药摸了摸滚烫自己的脸,才缓缓打字:

【完蛋了,我好像也有点喜欢上这些庸俗的东西了。】

作者有话说:

小余大夫:...翕八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章崔少有耍帅成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