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翕闻眸色一点点黯了下去,良久沉默后,他只轻声说了句:

“抱歉。”

坦然承认了是在骗她,没有为自己开脱一句。

这让余君药些许意外,但远不足以消解她心中的郁气,她别过头,冷声:

“如果你口中所谓的追求,就是这样不入流的把戏,那我觉得我们不如趁早把离婚证领了。”

“不行。”崔翕闻抿唇,毫不犹豫地说:“就算是犯了滔天大罪,也不能直接判我死刑。离婚目前我不会同意,等你心情好一点,我再跟你解释。”

余君药沉下心,冷静地看着他:“我听你解释,你可以现在就跟我说。”

崔翕闻却垂下眼眸,隔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中有余君药听不懂的情绪:

“没什么。我拿父母忌日的事来骗你,的确是事实。”

余君药提了提嘴角,面色罕见带了些嘲讽:“你瞧,你根本解释不了。”

“一会我就收拾行李离开,爷爷的治疗我会继续,剩下的你说过,你会去说明。”

崔翕闻抬头,去看外面算不上晴朗的天色,有些失落:

“今天外面气温低,搬行李会冻手,留下来吧。你不想见到我,我现在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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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雪语在楼下客厅逗铃铛玩,见到崔翕闻匆匆下楼,脸色沉郁,瞬间猜到了是他与嫂嫂产生了矛盾。

崔雪语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真是怪她多嘴,自责地叫了声哥。

崔翕闻看她一眼,语气无奈:“没错,亲妹妹,我是你哥。”

说完这句,他抬步出了门。

老哥哥落寞离去的背影消失没多久,余君药也下来了,崔雪语急忙拉住她:

“嫂嫂,你和崔翕闻吵架了吗?”

余君药勉强笑笑,说没有什么大事。

崔雪语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嘴:“都怪我!是我没说清楚!嫂嫂,去年这时候崔翕闻带我去迪士尼玩,是因为我期末又挂科又和男朋友分手,心情实在太差了,他才带我转换心情去的。”

余君药摇摇头,小声说:“他自己已经承认,的确是拿父母的事来骗了我。”

崔雪语急得团团转,还想再说什么,余光瞧见爷爷奶奶回来,连忙跑过去。

余君药立刻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

崔雪语说得很急,说自己是如何闯祸害得哥嫂出现了矛盾。

老太太有些意外地朝余君药看来。

余君药羞愧地低下头,在今天这样的日子还为两位老人家添乱,她也很自责。

崔老爷子冷哼一声:

“那不是崔翕闻他自己活该么?让他滚就是。”

老太太朝余君药伸出手,让她跟自己一起坐到沙发上,又让崔雪语带爷爷出去散步,其他的佣人也暂时先离开。

刚回来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崔老爷子,被孙女强行拉出门外。

客厅里只剩余君药和崔老太太,她有些不安。

崔老太太慈眉善目,语气轻松地问她:

“君药知道翕闻喜欢什么花吗?”

“...蜡梅。”

她还记得,崔翕闻的理由是,觉得青梅蛮好吃的。

老太太点点头,说没错:“翕闻喜欢蜡梅。城郊有家做蟹品很有名的餐厅,叫紫膳园,那里就有一株百岁之龄的蜡梅树。”

紫膳园就是余君药上次带侄子去吃饭,结果遇到了刚回国的崔翕闻等一行人的那家私厨餐厅。

她亲眼见过那棵树,枝干遒劲,花朵星星点点,观赏性的确很高。只是心中不解,为何老太太突然提起。

“那家餐厅是翕闻朋友,小沈家里的,已经开了好几十年。翕闻爸爸妈妈就是在那里认识,小沈妈妈可以说是他们的红娘。”

余君药一怔,轻声问:“所以他才喜欢蜡梅吗?”

老太太点点头,话题又转到崔翕闻父母车祸后:

“那次打击来得太突然,爷爷因此突发脑梗,我便要去医院照顾他,二叔又还在国外,没能立刻赶回来。所以葬礼这些后事全都是靠翕闻一个人承担起来的。我也是之后才听说,翕闻全程冷静得没有掉一滴泪,把每件事都处理得妥妥贴贴,很多人夸他少年老成。”

说到这里,老太太笑了,只是眼眶中有些雾气:“那个时候他才即将十六岁。我还真以为他这么厉害呢,回到家才知道,那几天他每晚都独自睡在父母房里。”

余君药低下头,心中很不好受。

“前几天,知道爷爷生病的时候,奶奶拜托你去劝翕闻不要只把情绪放在心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说到这里,崔老太太握住余君药的手:

“奶奶跟你说这些,绝不是想替翕闻求情。用父母忌日骗你的事,错了就是错了,怎么生气都是应该的。如果发生在我身上,反应肯定比你强烈多了。”

“奶奶只是希望你,不要因此觉得他是一个不重感情,麻木自私的人。”

余君药摇摇头,说不会。

可她心里清楚,在奶奶说这些前,她的确觉得崔翕闻不重视血脉亲情,过于冷漠。

余君药深吸一口气,说:“奶奶,我想出去走走。”

崔老太太点头说好,又说今天夜里气温会很低,早些回来。

余君药没有让司机送,开了自己的车下山。

她有些不知该往何处去,最后还是叫了顾巧出来。

顾巧甫一落座,就看见小余大夫愁眉不展,觉得稀奇,问她这是怎么了。

“崔翕闻骗了我,让我觉得很失望,并且让我对他人品产生质疑,但是我刚刚又知道了一些事,我又觉得是我误会他了,他并不是我想象得那么坏。”

顾巧比手势暂停:“他撒了什么谎能上升到人品程度?”

余君药简单概括,讲了昨天发生的事。

听完之后,顾巧兴奋大叫:“STOP!他为什么要撒谎来达到抱你的目的?”

余君药瞬间收住声,顿了顿,才有些迟疑地说:

“可能...他喜欢我?”

顾巧微笑:“你最好从头说起,不然我很难评。”

余君药再次把时间条往回拉到酒吧那晚,从电梯里的事讲到她是如何考量。

顾巧冲她抛媚眼,没有嘲笑崔翕闻自作多情,只说小余大夫的魅力果然不同凡响,崔少爷也不能免俗。

她摸着下巴思考一番后,又说:

“可能是我道德感本身就比较低的缘故,我觉得他通过骗你来满足这点小心思,并没有很坏,反而还蛮有趣的。至于拿父母忌日做借口,不能仅仅就通过这么一件事就断定他不尊重父母对吧。”

“而且有没有可能是这样一个逻辑。他在家里,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二叔半路接手公司,妹妹还小,他完全就是顶梁柱的作用,这样情况下,他平时在父母忌日的时候表现出一点点伤感,其实对他们整个家打击还是大的。”

“但是你就不一样了啊!身份上你是他的妻子,情感上你是他喜欢的人,他内心是希望可以跟你共享一切情感的。他平时已经习惯装作不在意,所以可能在他自己都还下意识以为是在撒谎的时候,已经流露出了他的内心想法,是希望通过抱抱你来汲取力量的。毕竟我们小余大夫的拥抱确实很能安慰人。”

余君药有些哀怨地去看她:

“崔翕闻给了你多少钱,让你这么替他说话?”

顾巧大笑:“只要我现在够努力,崔少将来高低给我个大红包吧。”

余君药托腮,有些沮丧:

“如果是你说的这样,我会觉得很对不起他。我只从我的角度看到,他拿父母忌日来骗我,却没有站在他的立场上考虑,他在他家人面前所需要承担的责任。”

“今天奶奶告诉我,他十六岁一个人处理父母的后事,没有掉一滴泪,只在半夜睡到父母房间,我听完真的很难受。”

顾巧摸摸余君药的头发,罕见地正经道:“其实现在,崔翕闻究竟有没有骗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更愿意相信是哪种情况。”

余君药思虑良久,抬起头:“不知道为什么,以我目前对崔翕闻的了解,觉得你说的这种情况可能性更大。”

顾巧微笑:“那这就是事实。”

“你先回去吧,我想去他的公司,看看他。”余君药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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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大年二十九,整栋问正生物的大楼里,除了值班人员之外,空空****。

崔翕闻在来前去了一趟父母的墓园,仍旧像以前一样放了束花就走——十六岁的他就知道,黯然神伤没有任何用,还不如去做点什么帮到家里。

此时独身一人坐在办公室里,落地窗外是黄昏日落。

云层重叠,橙红色的光七零八碎,

他慢慢反刍这一天来发生的事。

咎由自取,怪不了任何人。

像余君药这样思想崇高的人,他犯的错,的确够在她那够判死刑了。

崔翕闻闭上眼睛,慢慢地做吞食恶果的准备。

也就是这时候,助手陆垚敲门,说:“老板,楼下有位女士想见你,她说她姓余。”

崔翕闻顿时睁开眼,起身:“我下去接她。”

电梯下行的路上,他的心却也一点点沉下去了。

小余大夫特意追到这里,或许是执意要来商量离婚。

如果真是这样,他似乎没有任何的立场来反对。

余君药刚在大厅沙发上坐下没多久,崔翕闻就下来了。

他紧紧抿着唇,面色不虞,冷声问她:

“你怎么来了?”

余君药瞧他这态度,恨不得转身就走,忍了忍,还是平静道:

“能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吗?”

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大谈离婚流程么?

崔翕闻面无表情地提了提嘴角:

“跟我上楼。”

他带余君药去自己的办公室。

余君药带着安慰他的目的而来,此时却被他这态度勾起了火,也无暇再参观他的办公室,不轻不重地放下自己带过来的东西,转身就要离开。

崔翕闻看到余君药从纸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水晶球,因为她的动作不算轻,里面白色闪粉漫天飞舞。

水晶球中央是一棵琉璃做的蜡梅树,枝干是琥珀色的,花朵是浅黄的。

这棵树被做得矮矮胖胖,却能大致分别出,是依照紫膳园那棵形状构建。

在树下,有一对年轻夫妻,一起牵着一个小男孩。

此时细小晶莹的白色闪粉一点点落下,落在含苞欲放的蜡梅上,落在小男孩圆圆的脑袋上。

崔翕闻心里也下起了雪。

他无声等到雪停,才轻声:

“这是什么?”

余君药气哄哄:

“看不出来么?这是我为了某个昨天一整天都骗了我,现在不知悔过还反而对我冷言冷语的蠢货,自己,亲手,做的,水晶球。”

作者有话说:

我说,崔少高低得给奶奶和顾巧都磕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