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崔雪语所料,崔老太太简单跟余君药讲了崔翕闻父母的事。

崔翕闻十六岁那年的春节前夕,崔父崔母在回家路上与一辆逆向行驶的酒驾车辆相撞,对方只是轻伤,而这边包括司机在内无人生还。

老太太说起这些时神色平静,只有眼神略带哀戚。

余君药听完亦不好受,在本该团圆的这一天,两位老人陡然要承受丧子之痛,十六岁的崔翕闻失去了双亲。

小余大夫有着太强的共情能力,主动说:“奶奶,明天我跟着你们一起去墓园吧。”

倒不是因为崔翕闻,她只是觉得自己这么做,能让两位老人好受些。

崔老夫人眼眶隐隐发红,说好孩子,没关系,马上就要过年,去墓园并不好,你能与翕闻结婚,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极大慰藉。

余君药便没有再强求。

今日她上午去中医院,出年前最后一次门诊。下午结束工作后,崔翕闻仍然像往常一样来接她下班。

坐上副驾,崔翕闻先开口:

“小余大夫,今天晚饭去外面吃?”

余君药下意识问:“怎么突然想起要在外面吃饭?”

崔翕闻那句“这不是要追求你么”刚到嘴边,就看到小余大夫竟突然放柔了神色。

她轻声细语道:

“那就去外面吃吧,我请你。”

崔翕闻稍稍转了转脑子,就大约猜到,余君药应该是知道了他父母忌日将至的事。

他利落地闭上嘴,脑子里再一次想起沈清泽出的那个馊主意。

——沈清泽这人,好像确实有几分小聪明。

崔翕闻不动声色地又瞧了瞧今日格外温和的小余大夫,缓缓踩下油门。

他清楚余君药偏爱中餐,因此带她去的是一家以做新中式餐点闻名的花园餐厅。

餐厅位置与装修比上次带余自由吃蟹的那家私厨还更回环曲折,穷奢极欲。入口处悬挂的那幅山水泼墨画,据说是张大千的真迹。

待余君药落座,瞧见菜单上并未标注菜品价格,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微笑着放下菜单,只说把选择交给崔翕闻。

崔翕闻并不推托,似是在专心挑选:“那就这道银汤泉水羊——”

余君药微微蹙眉,她吃不来羊肉,因为并不习惯那股特殊的气味。

正准备出声,却瞧见崔翕闻面色伤怀:“我母亲最爱吃羊肉,在世时常跟我说冬季应该多吃些,还亲手为我煲过好几次汤。”

余君药一怔,到嘴边的话突然改了口:

“是啊,羊肉滋补,冬季吃最好不过,那就点吧。”

崔翕闻换了坐姿,用手像是不经意地挡住下半张脸,才若无其事说:“不过听说这家的羊肉做的有些普通,还是换别的吧。”

“......”

余君药微笑,说随你。

最后崔翕闻点的几道菜都还是偏清甜口,符合余君药喜好。只有一道鸡汁东星斑,做得味道有些过咸,掩盖了几分鲜美滋味。

她吃着觉得满意,却又有一些不太专心,生怕崔翕闻又突然说起哪道菜与他父母有什么渊源。

不过他倒是没有再提起,只斯斯文文地用餐,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

余君药看在眼里,只在心中想,崔翕闻胃口比平时小了一半多,果然是在为父母而伤情。

在少年时期因这样的原因失去父母,他应该也很难走出来吧。

善良的小余大夫,忍不住心软几分。

饭必,她起身准备去买单,心中祈祷价格不要太夸张。

崔翕闻却拉着她包上的金属链条,带她往外走:

“沈清泽家里的餐厅,不用付钱。”

余君药啊了一声,说会不会不太好。

崔翕闻:“不用担心。”

大不了等这次沈清泽立了功,他再犒赏一番就是。

回到叠南山庄,老夫妻见到两人一起回来很是欣慰,仍催促他们早些休息。

/

夜深。

不知是否是因为是因为今晚那道鸡汁东星斑的缘故,余君药半夜醒了一次,感觉到有些口渴。

她习惯性拿起手机,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

起身喝了一口床头柜上的水,余君药意外发现是仍旧是温的。

此时她尚未多想,正准备重新躺下,却听到了崔翕闻轻声问她:

“怎么醒了?”

她微微一愣,重新给手机亮屏。

崔翕闻坐在他的地铺上,背不像平日挺得那样直,面色亦似乎是有些落寞。

余君药柔声问:“你睡不着吗?”

睡得挺好的,就是有点饿。

恰好也只是被渴醒,刚去倒完水、顺手还给余君药换了一杯热水的崔翕闻:

“...嗯,有些失眠。”

余君药微微叹息,主动起身下了床,亮了一盏小台灯:

“我可以坐过来吗?”

崔翕闻瞧见小余大夫的长发柔顺地洒在肩上,被沈清泽称为“喜马拉雅山上的一捧雪”的那双眼睛,此时大有几分冰雪消融的意味。

因为从睡眠中醒来,她的领口微微松散,只露出很小一片锁骨。

锁骨主人浑然未觉。

他哑声:“可以。”

余君药侧身坐下。

没想到铺了地毯和一层被子之后,地面仍如此坚硬。

想到崔翕闻已经这么默不作声地睡了十余天,余君药恻隐之心更添几分。

崔翕闻悄无声息地上前坐了点,好离余君药再近些。

余君药并未发觉,认真组织词句:

“是因为叔叔阿姨所以失眠吗?”

崔翕闻垂眸,像是深陷回忆:

“...嗯。”

小小一盏台灯的光线昏暗极了,又隔了一段距离,只能照间崔翕闻睫毛微微颤动。

“不要太难过,叔叔阿姨知道你现在这么优秀,把爷爷奶奶照顾的这样好,会很欣慰的。”余君药柔声道。

这么优秀。

崔翕闻只觉得在小余大夫面前,这只手好像必须焊在嘴上才比较稳妥。

余君药见他抬手遮脸,只以为是崔翕闻担心自己流露出悲伤情绪,仍继续安慰。

“他们也一定知道你的心意,更希望你能继续好好生活。”

小余大夫一定不知道,她此时微微偏头,便毫无保留地露出了另一侧的颈线,流畅又窈窕。

“那我现在,能抱一下你吗?”

崔翕闻重新低下头,脸上神情背进光影里。

余君药“啊”了一声,有些迟疑。

崔翕闻已经上前,伸手环住了她。

他抱得并不紧,手也安分地虚在空中,恪守君子之礼,甚至两人中间还隔着一床羽绒被。

的确只是一个寻求安慰的普通拥抱,余君药卸下戒备,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的后背滚烫且坚实有力,能隐隐感受到肌肉线条。

崔翕闻悄无声息地收紧自己的双臂。

只要慢些,再慢些,温水煮青蛙,小余大夫就不会发觉他的抱得越来越紧。

余君药手掌渐渐停了。

崔翕闻闷闷地说:“再拍会。”

“......”

余君药感觉有些奇怪,正准备说点什么,他又轻声说:

“像回到小时候了。”

听出崔翕闻语气低落,余君药恻隐之心再次动了,这时候又能和他计较什么呢?

就像是安抚婴儿入睡,她轻柔而持续地拍崔翕闻后背。

尚未发觉在他的高明计策下,她的下巴已经搁在了他肩上,连带着她身后,也有他手臂辐射过来的体温。

而刚才小余大夫露出的那截漂亮的颈线,此时只差一寸的距离就能让崔翕闻枕下。

他在心中叹气,没有再贴近。

又来了,那股似有似乎的干制玫瑰香。

他下意识地发出轻声喟叹:

“好香。”

余君药的手猛然停了,皱眉:“你说什么。”

“....好想..他们。”

余君药又重新恢复了动作。

崔翕闻罕见地情绪外露,这么直白地表达心中所想,她又怎么能打断呢。

余君药持续地拍着,逐渐觉得崔翕闻将他的脑袋靠在了自己肩膀上,连带着他的身体,也向她靠近了些许。

有些烫,有些重。

她偏头,轻声问:

“崔翕闻,你困了吗?”

她看不见,崔翕闻那双丹凤眼里全是得逞的笑意。

她只听得见,他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躺回去,睡吧。”

崔翕闻却像是突然清醒了,重新抬起脑袋,说:

“你先回**睡觉,我关灯。”

失眠的人好不容易有了困意,余君药怎么会让他去关灯。

她坚持让他躺下,瞧见他闭上眼睛后,才起身关了台灯。

她听见崔翕闻那里没再发出声响,应该是已经睡着。

不知为何,她却有些清醒了,又过了半小时才阖上眼。

/

次日清晨,余君药仍然靠着规律的生物钟醒来,瞧见地上的崔翕闻还在安睡,尽量放轻自己的动作和声音,洗漱后出了门。

坚持陪爷爷一起晨练的崔雪语最近也都起得很早,见到余君药,跟她同行下楼吃早餐。

“嫂嫂,我哥还没起床吗?”

余君药轻声说:“是的,他昨天有些失眠。”

崔雪语啊一声:“为啥失眠?”

余君药说是因为他的父母。

崔雪语更疑惑不解了:

“这不像他的作风啊。去年昨天,他还带我去奥兰多迪士尼玩了一整天呢——不是说我哥不在意伯父伯母的意思,他肯定是非常敬重爱戴和怀念他们的,就他并不太在意忌日这一天...”

崔雪语慢慢止住了话头,因为她顿悟,崔翕闻这老哥哥这是在嫂嫂面前演戏卖惨呢。

完蛋了,她和余君药对视一眼。

后者面色果然一点点沉了下来。

余君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雪语,还好有你告诉我。”

她仍然用了早餐,餐桌上只有她和雪语两个人——崔老太太和老爷子已经启程去墓园。

餐后,她重新上楼回房。

此时崔翕闻也已经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朝她说:

“抱歉,昨晚失眠,今早起晚了。”

余君药几欲冷笑:

“是么?怎么昨晚关灯没多久,某人的呼噜就震天响了?”

崔翕闻微微一怔,心想自己好像并没有打呼噜的恶习。

她面色已经重新平静,淡声:“崔翕闻,用父母忌日这样的事来骗我,让我真的觉得你的人品有些恶劣。”

作者有话说:

崔翕闻你小子完蛋了。

我有点害怕这个部分引起争议,所以想剧透一下!!崔少不是不在意父母的忌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