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死寂过后,是余君药先微微动了动,她忍不住后退半步,试探着问:

“要不你先起来?”

崔翕闻的确是站起来了,用手抚着额,挡住大半张脸。

既无领带,也无西装外套的崔翕闻,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看上去萧索极了,隔着自己的手掌,闷闷地问:

“你刚刚想问什么?”

余君药欲言又止,只说:

“...倒是不重要。”

要是这个时候再问“你是不是这里的常客”,崔翕闻大概会直接杀了她吧。

余君药逐渐缓过神了,可是崔翕闻那句“我是喜欢你”的冲击余波仍在。

为应付家人而结婚,各自生活,互不干涉,这是他们领证时就心照不宣的事。

诚然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余君药已经意识到自己原先初相识时给崔翕闻定的三宗罪——家庭关系复杂、不可一世的自负、冷漠与麻木,都是毫无依据且有失偏颇的。

她对崔翕闻的印象已经从很一般转变成了挺不错,但也远远没有上升到喜欢的程度,想当然以为崔翕闻对她的想法应该也大同小异。

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现问题,让崔翕闻会这么说。

余君药陷入沉思。

——但也没有因此就忘记自己刚刚的言语失当。

电梯到达一楼,与崔翕闻并排出门时,她深吸一口气,说:

“不好意思,要不我就装作没听到吧?”

崔翕闻仍不去看她,别过脸才道: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是我抱歉。”

两人到停车位,代驾和崔雪语都还没有来,崔翕闻将汽车的空调打开:

“你先上车,我在外面吹会风。”

余君药立刻将身上的西装外套摘下:“那你自己穿。”

崔翕闻没接,只无声替她关上车门。

余君药却也不好再重新披上了,她简单理了理,放在身侧座位上。

她看见车窗外,崔翕闻笔直地站在路灯下看手机,电子屏幕给他的鼻梁和唇线都染了一层冷白的光晕,平添几分冷淡疏离。

他的衬衫无一丝褶皱,整齐流畅地没入腰线,完整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段。即使在寒风中穿的这样单薄,也瞧不出半分狼狈。

余君药移开目光,发愁接下来如何面对他。

尤其是已经答应崔老爷子和老太太,过年期间仍然会住在老宅。

这样的朝夕相处,岂不是尴尬至极。

她还没思考出一个理想的答案,代驾和崔雪语都已经先后到达。

崔翕闻也上了车,他坐副驾,后座留给余君药和崔雪语。

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怪异,崔雪语以为还是因为刚刚在酒吧的事,她自知犯了错,将头压的低低的,也不说话。

三人一路无言,神情皆冷漠,去的还是隐匿在深山中、神秘莫测的叠南山庄,代驾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开的是辆灵车。

甫一到家,崔雪语恨不得脚底抹油:

“哥,嫂嫂,我回房了哈。”

崔翕闻淡淡看她一眼,说可以:“明天再跟你聊聊。”

崔雪语欲哭无泪,但又知道知道自己确实该挨批评,只敢对余君药眨眨眼睛。

希望嫂嫂能明白她的悔过之心,给崔翕闻多吹吹枕边风。

很可惜,正有自己的烦恼的余君药未能会意,默不作声地跟在崔翕闻回到卧室。

她垂眸深思,他们仍这样睡在一个房间是否合适。

“不要当做没听见。”

崔翕闻声音骤然响起时,余君药微微一怔,下意识抬头看他,问:“什么?”

崔翕闻亦在低头看她,他轻声:

“我希望你不要当做没听见我说的那句喜欢你——很抱歉,没能在一个正确的场合说出来,尽管它本身并不是一句谬误。如果现在你暂时还没有喜欢的人,我希望你能给予我追求你的权利。”

“假使一段时间后,你能喜欢上我,那这对于我们现有的婚姻和双方家庭来说,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如果你还是没能喜欢上我,那无论是恢复到刚结婚之初的关系,还是说你想要离婚,我都尊重你的选择,绝不会死缠烂打。”

“当然,这都只是我个人的意愿。你只需要遵循自己的想法,倘若你无法接受,甚至希望立刻离开这里,我都不会强求,爷爷奶奶那里由我来解释——只是我私心里,并不希望事情的走向是这样。”

他瞧见小余大夫专心盯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他们之间隔着不短的距离,他大可以再上前一步,但崔翕闻顿了顿,选择后退:

“我先去书房,你慢慢考虑,不用着急做决定。”

余君药脑子一团乱,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崔翕闻左手摁上门把手,临走前又说:

“洗澡的时候记得给伤口防水。右侧床头柜第一个抽屉里有药箱。”

余君药直到关门声响起,才重新抬起头,有些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她仍然无比笃定,自己并不喜欢崔翕闻,只是刚刚他的这番话,又有些难以拒绝。

她和崔翕闻已经领证,在双方家人面前演了不少戏,如果要再发展情感关系,他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余君药走到衣帽间,带过来的行李箱仍然铺在地上,里面的衣服也几乎都没有拿出来,只要想,可以随时阖上离开。

余君药在原地停驻许久,弯腰,从里面拿了一件新的睡衣。

/

从去国外上学开始,崔翕闻几乎就没再使用过老宅的书房了。

随手开了一盏台灯,浏览遍整个好友列表,发现这时候能联系的居然还是只有沈清泽。

他发了个标点过去。

沈清泽有着消息秒回的优秀习惯:

【?】

【安慰完我们受到惊吓的余医生啦?她没事吧。】

崔翕闻面无表情地提了提嘴角:

【你余医生应该没功夫想那点破事了。】

他三言两语,简单说了自己是怎么自作多情,怎么轻而易举地把那那句“我是喜欢你”说出了口,又怎么得到了一句“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我对你没什么想法啊。”的回复。

沈清泽:

【刚刚动了一下脚趾,你猜怎么着?发现脚趾已经到美国了!】

【那我请问一下你和余医生现在是怎么个相处情况?】

有求于人,崔翕闻暂时不好计较什么,又如实说了刚刚和余君药说的那番话。

【余医生一定觉得你是个多嘴的八婆。】

【还“你只需要遵循自己的想法”呢,真是怕她跑得不够快。】

【大错特错!我告诉你,没有人吃你这一套。】

崔翕闻皱眉,快速打字:

【那我应该怎么说?】

【告白的时候,应该强势一点,展示你的雄性荷尔蒙,告诉她,你非她不可,这样余医生才有可能心跳加快啊!】

【但是后面追人的时候呢,你又要适当在不经意间展示自己的脆弱,让余医生知道,你并不是没有软肋。总之,花样要换着来,要灵活多变。】

崔翕闻盯着“脆弱”两字看了许久,决定不耻下问:

【怎么展示?】

沈清泽觉得自己简直赛诸葛,很快发来消息:

【有办法啊!我记得叔叔阿姨忌日是不是快到了,大年二十九,后天,对吧?】

崔翕闻:

【?】

【什么意思?让我用这事到她那里卖惨?】

沈清泽并不是那么没有下限的:

【你要是介意,我再帮你想想别的办法。】

崔翕闻抬头,看向四周。

十五岁时他们举家搬入叠南山庄,在这里,母亲为他准备了第一间像成年人该有的书房。

有沉重的木质通顶书柜、深色地毯、仿古台灯,和开阔的会客区,和对面父亲那间别无二致。

父亲只用了那间书房一年。

他重新垂下眼眸,神色藏进灯后阴影里:

【不是,只是时间过去太久,我早没什么感觉。】

沈清泽:

【那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在余医生面前怎么表现的。】

【到时候落下几滴眼泪,她不就可劲儿地过来安慰你,抱抱你了?】

崔翕闻若有所思,指节轻轻敲击手机屏幕。

还想再说点什么,聊天框陡然弹出余君药的消息。

他稳了稳呼吸,才慢慢点开:

【如果你确定是喜欢我,那你试试吧。】

【但要保持安全距离。】

【我先睡了,灯没关。】

崔翕闻反复欣赏三遍,确定这次没会错意,终于忍不住扬起嘴角,只截图第一条消息,发给沈清泽:

【不好意思,拿到入场许可证了。】

【你根本不懂小余大夫。】

沈清泽:

【...嗯嗯恭喜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余医生直接同意跟你在一起了呢。】

崔翕闻此时心情好,并不在意,还说:

【不过卖惨那个方法,我考虑一下。】

/

的确是离除夕越来越近了,余升允堂暂停了在钱芦镇的门诊,将到年初六才重新开始。

余君药照例早起为爷爷施针时,却看到客厅茶几上摆了两束白色的**。

她面上不显。

后面到崔雪语丧眉耷眼地过来,余君药忍不住笑,问她怎么了。

“别提了,今早挨了你老公一顿批评。”

崔老爷子和老太太都不在,余君药便小声问:“他以后不让你去酒吧了嘛?”

“那倒不是,他说有可靠的人陪着就行。他批评的是,我跟顾巧姐让你落单了。对不起,嫂嫂,虽然我讨厌你老公批评我,但是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余君药说没关系:“昨天也算是个防不胜防的意外,以后你和别的小伙伴出去玩的时候记得结伴就行。”

崔雪语认真点头。

她又想起那两束**,问崔雪语是什么情况。

“因为明天就是伯父伯母忌日了,奶奶可能过会儿会跟你说。”

余君药一愣,她知道崔翕闻父母已经不在,但也仅仅只是知道,并不了解具体情况,仍然是要请教崔雪语。

崔雪语有些怅然:“伯父伯母人很好的,真的没想到会因为交通事故英年早逝。对面是酒驾,虽然判了刑,但也换不回他们生命。”

余君药下意识地开始想,该怎么安慰崔翕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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