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君药。”

崔翕闻重新低头看她,没有叫“小余大夫”:“你好像该去上班了。”

余君药闻言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针偏近七,往常这个时间她已经带小白狗回家。

她将自行车调转方向,偏头和崔翕闻商量:

“要不你继续带铃铛去散步,我应该得先回去准备。”

崔翕闻看了看蹲在地上望着马路发呆的铃铛,他用脚尖轻轻点了点小白狗的屁股,铃铛便用尾巴扫了扫他的裤腿,瞧着也是懒洋洋的。

他淡淡道:“铃铛也想回家了。”

余君药便不再说什么,推车与他们同行回蝶山茗府。

崔翕闻目光在蓝色的共享单车上停了几秒,尔后缓缓移开,问:

“以后还遛狗吗?”

余君药不明所以,但如实回答:“遛的,你没时间的时候仍旧可以把它交给我。”

崔翕闻没再说什么。

回到蝶山茗府。

余君药先回房间换通勤的衣服。

章阿姨见到崔翕闻和余君药一起从外面回来,有些意外:“先生,我还没准备您的早餐。”

崔翕闻的起床时间并不规律,有时候会早起遛狗,有时候是根据上班时间,九点左右才起床。

因此如果需要早一些准备早餐,他都会前一晚说明。

崔翕闻脱了外套随手搭在一张餐椅靠背上,说“没关系,我出去吃”。

他扫了一眼流理台,今天章阿姨给余君药准备的是一碗虾仁菌菇面,上面沃了个水煮的溏心蛋。

等余君药换好衣服出来,崔翕闻已经不在餐厅。

她尽量让自己吃的快些,今天要去的是枫渚镇,隶属于A市行政代管的一个县级市,距离A市市区将近三十五公里,开车需要超过一个小时。

大约是因为与上班车流逆行的缘故,余君药一路畅通无阻,准时到达枫渚镇卫生院。

卫生院位于镇上中心地段,对面是一所小学,余君药下车时能听到童稚书声琅琅。

靠近围墙上的篮球场上有几个爷爷奶奶在练八段锦——学校并不允许非本校人员进入,但篮球场和操场单独对社会开放。

余君药眉眼弯弯,认真看了一会才进卫生院。

医院面积不大,老式的低楼结构,墙外白砖上留下经年雨水的痕迹。屋内用的是铁皮吊顶的传统双管灯,照明效果并不好,瞧着昏昏暗暗。

但医院从操作台到地面无一处不干净清洁,飘散着鲜明的消毒水气味,上早班的护士们已经有条不紊的开始工作。

余升允堂的这项“中医进村落”活动已经持续十余年,得到了政府大力鼓励,枫渚镇也不是第一年参与,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诊室。

余君药自知方向感不佳,找自己的诊室也有些费力。

她准备去大厅找一位护士寻求帮助。

却看到了已经穿上白大褂的林嘉翊在交织的人群中鲜明突出,带着笑意朝她挥手,用口型说:

“师妹,跟着我走。”

/

崔翕闻简单冲了个澡,换完衣服在四人群里难得主动发了条消息:

【起床,去吃早餐。】

甘景译和储峥都很快回复。

储峥是一个OK的手势,甘景译则发了两个字:

【稀奇。】

唯一没有声音的沈清泽,恐怕才刚睡着还不到三小时。

崔翕闻用Pad浏览晨间新闻,原打算用手机来打电话叫醒沈清泽,甘景译在群里主动请缨:

【我去叫沈清泽。】

他便关了手机,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后才出门。

吃早餐的地方是储峥选的,一家苏式早茶餐厅。

沈清泽最后到,裹着件长款的羽绒服哈欠连天,甫一落座就趴在了桌子上,嘴里问:

“崔总,储总,还有甘工,我想一一请问一下你们的公司和设计院,用的是哪个时区的办公时间啊?北京时间八点都没到,有什么早餐值得你们这个点出门?”

储峥笑着说:“沈总,我一向这个时间醒,习惯了。”

甘景译:“我只是恰好要去一趟规划局。”

沈清泽便朝崔翕闻怒目而视。

明明崔少爷原先和他是一伙的,一个月早起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今天却破天荒叫他们出来吃早餐。

甘景译和储峥也看他。

崔翕闻像是浑然未觉,慢条斯理饮了一口茶,才说:

“家里有人起得早,受她作息影响。”

沈清泽立刻发出不断地“啧啧”声,大有要把方圆十里的狗都引来的架势:

“哪个家里人啊?姓余名君药职业为中医的那个吗?”

崔翕闻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对沈清泽的自动缩句感到无语。

沈清泽一骨碌从桌子上爬起来,把脑袋凑到崔翕闻面前,继续说:

“崔少爷,我想请问一下你和咱们余大夫现在是什么个相处情况啊?上次吃饭我就想问了,一晚上都不舍得关一下门还盯着人家魂不守舍的,还有阮斯若她妈妈,虽然那老太太的确是自讨苦吃,但做一个月志愿者这种主意是不是太损了一点?”

崔翕闻放下茶杯,冷声:“做志愿者有什么不好?”

“诶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人家前脚去闹了一场,后脚要去...诶我不说了不说了,我是想说,你这么护着余大夫,是个什么想法?你们不是那什么,表面夫妻吗?”

甘景译在一旁“咯咯”地笑,说:“表面夫妻才要把表面功夫做足啊。”

崔翕闻皱眉:“她是因为跟我结婚才受这无妄之灾,难道不应该给她一个合适的处理?”

沈清泽瞪大眼睛,身体后仰,又立刻坐直,去翻手机的日历:

“不是吧,崔翕闻同志。你这领证好像还没一个半月啊。”

怎么胳膊肘往里拐得已经这么明显。

甘景译又说:“毕竟人家可是,咱们崔公子自己一眼相中的。当时崔翕闻奶奶说要帮他挑相亲对象的时候,哪位有此殊荣?反正我爸帮忙介绍那位千金,他连见都没见。”

崔翕闻声音没什么起伏,凉凉地问:

“说够了没有?”

沈清泽大笑:

“说够了说够了,接下来张大嘴巴吃就行。”

崔翕闻踢了一脚他的椅子:“先别吃,反正三个人里属你最闲,一会帮我买样东西。”

沈清泽不满:“这是你求人办事的态度吗?而且我又不是你助理。”

崔翕闻抬眸看他。

沈清泽瞬间妥协:“说吧,什么东西?”

/

门诊的时间在八点半,但由于项目开始第一天,特地前来的患者数目庞大,队伍里所有人做好准备就提前开始了。

考虑到中医消化有余枢启亲自坐镇,还有林嘉翊辅助。

余君药是和方鸾师叔一起出门诊,看妇科。

——患者对妇科中医需求量大,余君药又是女医生,更方便和患者沟通。

她对妇科的研究并不像消化科那样深入,不过看一些常见病完全不是问题。

只不过大约是余氏中医第九代传人的名没有扬到小小的枫渚镇,余君药过于年轻秀丽的脸庞让患者对她的信任感极具降低。

卫生院的叫号制度并不严格,绝大多数人宁可选择在方鸾那里大排长龙,也不愿意坐到余君药面前。

起初会有护士帮忙引导,但是后面随着门诊流量增加,护士们也有更要紧的事要去做。

余君药亲自出门叫人,也只有偶尔有患者面带失望地进来。

甚至,负责打扫卫生的叔叔进来换下垃圾袋后,特意看了一眼她,转身出门时就对将要过来的一名患者,用方言说:“去隔壁那个医生那里看,那个好,这边这个不好。”

大约是以为余君药听不懂。

可是同属吴语方言,地理上又离得这样近,余君药作为A市人就算不会说这里的本地话,也多少能听得懂七分。

她微微叹气,努力扬起声调对门外说:“进来吧。”

那名患者却没有进来。

余君药参与这个项目的第一天,用冷板凳结束了上午的工作。

和方鸾一起前往餐厅吃饭时,她说:“师叔,你辛苦了。”

患者对她的不信任,导致师叔工作量激增。

方鸾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慢慢来,用心对待每一个来找你的患者,她们会替你正名。”

其实余君药已经比同龄中医幸运太多。她的天赋、世家传承背景和学历让她年少成名,连意识丧失患者的家属也愿意让她放手一搏。

但无人问津、不被信任才是绝大多数年轻中医的常态。

余升允堂每年挂号量在A市乃至全国都相当可观,疑难杂症更是不少。这对很多医生来说是一个严峻的、不得已被迫快速成长的地方,却对余君药而言是温室。

而她,现在才刚刚踏出温室第一步。

余君药点头,她明白师叔的意思。

方鸾便转移话题,有意让她轻松一点:

“今天我和林嘉翊是最早到的,也不知道他一直眼巴巴地盯着门外在等谁。”

余君药想起顾巧临行前说得哪些不着调的话,虽然她对林嘉翊喜欢自己这件事仍然持怀疑态度,但想了想,还是说:

“师叔,你能不能找个机会,假装无意中跟他说起我已经结婚了。”

方鸾“啊”了一声,说:“可以是可以,但是你是希望什么效果?是考验一下他,还是彻底断了他念想啊,我掌握一下尺度。”

余君药无奈道:“当然是后者。”

“为什么?你结婚不是就为了安抚家里嘛?”方鸾不解。

而且小林博士也挺好的,未尝不是良配。

两人已经到达食堂。枫渚镇卫生院的食堂是患者和员工共用,可能是因为她们来的有些晚,此时只剩下几道卖相不好的素菜,看着并无食欲。

方鸾有些失望,一时也顾不上再继续追问。

余君药倒是还好,她上午都没做什么,几乎不饿。

她把仅剩一勺的番茄炒蛋留给方鸾——这是唯一一道沾点荤味的菜。

自己买了清炒上海青和红烧豆腐。

两人打完菜寻找座位,队伍里的周鹤大夫过来叫她们:“师叔,师妹,我们大部队在那吃呢,给你们留了位置。”

他们跟着周鹤过去,见到了其他几个人。

余君药辈分最小,一一叫了人之后才落座。

位置还不偏不倚,正好是林嘉翊对面。

她面上不懂声色,朝他点头致意,准备吃饭时发现,他面前有两个餐盘。

一份是他正在吃的,一荤一素,还有三两米饭。

另一份只有菜没有饭,一道京酱肉丝,一道黑椒牛柳。

林嘉翊把那份没有饭的餐盘推到余君药面前,说:“我买饭时看到菜剩的不多,担心你买不到合胃口的,所以自作主张帮你买了两道。”

坐在一旁的余枢启早就注意到这个餐盘,原本没有多问,此时抬眸看了自己学生一眼。

余君药诧异抬头,抬头看到了林嘉翊一如既往温和带笑的样子,和微微发红的耳根。

她抿唇不语。

方鸾在一旁打趣,假装不满:“林医生就多打了一盘啊?”

林嘉翊有些局促,改口:“是准备让老师您和师妹一起吃。”

方鸾大笑:“那我不客气了,今天我饿得厉害。君药早上吃了她老公做的早餐,到现在还饱着呢。”

林嘉翊一愣,转头看余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