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君药平静地对上林嘉翊的目光,说了声“没错”,又补充:“谢谢林师兄,菜给方师叔就好。”

方鸾夹了一大筷子京酱肉丝,嘴里说:“谢谢小林博士哈,师叔不客气了。”

林嘉翊勉强笑了笑,道:“师叔多吃点。”

尔后便失魂落魄地低下了头,望着自己脚尖出神。

到这里,余君药相信了顾巧的判断。

她虽然不解,才寥寥几面,林嘉翊为何会喜欢上自己,但表面上仍只当作不知情。

方鸾见状,有些不忍,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师兄余枢启。

学生的表现如此明显,余枢启自然也猜到了林嘉翊的心意,却面色如常地问余君药:“翕闻早上给你做了什么?”

方鸾眼珠子转得都要抽过去了。

她是想让师兄去安慰学生,不是往伤口上撒盐。

“做了虾仁菌菇面。”

面是章阿姨做的,余君药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余枢启点点头,叮嘱她:“这几天饮食都比较艰苦,早上吃饱一点。”

余君药说好,豆腐并不合胃口,她吃了几口青菜,努力把饭吃完后放下了筷子。

饭后几人散去,回到各自诊室。

林嘉翊一直心不在焉,到只剩自己和老师之后,还是没忍住,问:

“老师,师妹她结婚了吗?”

余枢启深深看了他一眼,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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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公司并无重大事项,几项算不上重要的应酬崔翕闻也懒得应付,交给助手陆垚后提早回了蝶山茗府。

章阿姨才刚刚开始准备晚餐,自从余君药搬过来,她在备餐的大多数时间都用在了中式厨房里。

听到开门的动静,她连忙出来,见到回来的是崔翕闻,有些意外:

“先生今天回来得真早,余小姐都还没下班。”

崔翕闻下巴轻昂,随口问起:“余小姐一般几点回来?”

章阿姨说:“通常是五点半左右到家。”

崔翕闻像是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先回自己房间洗澡、换家居服。

接近五点半时,章阿姨准备好晚饭,将菜品一一摆放到餐桌上,看见崔翕闻不知何时坐在了客厅沙发上,捧了本硬皮书专注阅读。

先生穿了件简单的白色长袖,外面套宽松的黑色羊绒开衫,就算是这么简单的装扮看上去也是矜贵非常,赏心悦目,侧脸一半落在灯光里,一半映在落地窗外日暮昏沉里。

只是先生不是从来不把书房里的书拿到外面的吗?

章阿姨只敢在心里暗暗诽腹,继续回厨房收拾,因此没有注意到崔翕闻不动声色地看了好几次手表。

第一次看时嘴角微微勾起。

第二次看时神情淡淡。

第三次看是已面无表情。

接近六点,一桌饭菜没了热气。

外面天色大暗,路灯亮起很久了。

章阿姨意识到余君药已经比平时晚归半小时,忍不住跟崔翕闻说:“先生,余小姐到现在还没回来,您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她。”

崔翕闻二郎腿翘起,铃铛趴在他的脚背上。他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纸,似乎是仍沉浸在阅读当中,有些不悦地开口。

“急什么?她下班了自然就会回来。”

却忍不住余光看了一眼表盘,轻轻皱了皱眉。

“可是余小姐没有提前说今天会晚归,会不会是路上有什么情况?”

她其实是想说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她的医馆距离这里才三公里,能有什么情况?”崔翕闻一嗤,像是笑章阿姨大惊小怪。

章阿姨闻言更加着急了:“可是余小姐今天去的不是医馆,而是外地的乡镇卫生院啊。”

崔翕闻抬头看她,面上已无笑意,目光凛冽:

“什么意思?”

章阿姨一愣:“先生你不知道吗?余小姐她们医馆从今天开始就闭馆了,接下来她要和余教授一行人去周围县市各地的乡镇卫生院出诊,余小姐前几天就跟我说了,只是不知道今天去的是哪里....”

章阿姨慢慢止住了话头,因为她发现先生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

虽然崔先生从来不对她发脾气,但之前还没摸准先生喜好时,她也出过几次差错,那时先生一言不发,微微露出一丝不虞的样子足就以让她胆战心惊。

崔翕闻黑着脸给余君药打微信语音,她迟迟未接,他又换成电话,传来的是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章阿姨既担心余小姐,又有些畏惧崔先生,站在原地没动。

她听见崔翕闻电话那头突然被接通,面上一喜,以为是余小姐接电话了。

但却是崔翕闻沉着脸开口,声音淬了几分寒意:

“立刻查一下余医生的手机定位。”

他已经起身,随手抓起一件大衣和车钥匙往玄关走,换完鞋将要推门而出时,又转头:

“阿姨,你先在家里等她。一直给她打电话,打通之后立刻联系我。”

章阿姨连忙点头说好。

崔翕闻摁电梯的时候,接到陆垚打回来的电话。

他说:“余小姐的手机已经关机,关机前显示还在枫渚镇,位于G23x国道靠近西符村路段。”

崔翕闻冷声说“知道了”,立刻前往B2停车场。

他原想打电话给余君药父母,又考虑对方可能尚不知情,白白叫长辈担心。

崔翕闻下颚线紧绷,以最快的速度系上安全带,点火就要打方向盘时,看到那辆白色沃尔沃亮着大灯慢悠悠地从入口驶入,到他隔壁空着的车位上笨拙地展示了一出倒车入库。

崔翕闻气笑了,尚未察觉到自己的如释重负,他用力地摁了摁喇叭。

玛莎拉蒂在寂静的停车场发出一声响亮的笛音。

余君药有些意外,停车开门后微微弯腰,敲了敲崔翕闻副驾的玻璃窗。

崔翕闻目视前方,慢慢地放下车窗,神色不显,还在思量该怎么端起架子解释自己晚上出门,又该如何质问她晚归还手机关机。

却听见余君药语气轻快地问:“你也刚是下班吗?”

崔翕闻彻底没脾气。

他慢慢松开安全带,然后熄火出车门,一手倚在汽车顶沿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是刚下班,我没穿着拖鞋去上班实在是太可惜了。”

余君药这才注意到他没有穿正装,大衣里面是家居服,听出他话中的冷嘲热讽,她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是要出去吗?”

崔翕闻给车锁门,然后朝她招手,示意她赶紧跟上,两人同行去电梯间等电梯,他的食指有节律地敲击手机背面,声音听着很明显。

“有人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还没回家,手机还是关机,章阿姨急得团团转,就差要去报警了。”

余君药知道他话中的意思是说出门是为了找她,心中多少是感激的。

“不好意思啊,手机因为没电关机,车上的导航没有激活,所以我有些迷路,虽然多绕了点路,总体还是挺顺利的,就是白白让你和章阿姨担心了。”

“是吗?”崔翕闻面无表情,明知故问:“小余大夫从余升允堂开到这里还会迷路吗?”

余君药一愣,又想起自己并没有跟崔翕闻说过“中医进村落”这个项目,难怪他说话听着夹枪带棒的。

她微微抿唇,说:“我今天去的是A市附近的枫渚镇卫生院。我们医馆每年年底有这方面的项目,去各个乡镇卫生院出门诊,要持续一个月左右。抱歉,之前没有告诉你。”

虽然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抱歉的,但看崔翕闻似乎不太开心,就先这么说吧。

崔翕闻率先踏入电梯,眼眸低垂片刻后,才淡淡道:

“不用跟我说抱歉,又没做错什么。”

余君药“哦”了一声,想,少爷的心思还真难猜。

“在你们那什么项目结束前,我送你上下班。”

崔翕闻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

余君药闻言,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崔翕闻。

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前面,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不用,今天只是意外,接送的话会耽误你很多时间,一个来回就是两个小时,两个来回得四个小时。”

而且他们表面夫妻,他上下班接送她给谁看。

崔翕闻凉凉地问:“你父亲参与这个项目吗?”

“...参与是参与,但是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地接送我,就为了给他看。我自己上下班就可以。”

崔翕闻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换了个角度:“那天我开你的车,看到仪表盘上总里程才两千多公里,原以为是车太新,今天看到你倒车入库,才发现原来是驾驶证太新。请问一下,你真的可以自己开车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余君药被问住了,在枫渚镇迷路时,说不害怕必然是假的,如此陌生的地方,她不熟悉道路,开车也算不上熟练。

只是后面成功找到路回来,她就全然当作有惊无险了。

她有些松动,可是这样又的确太麻烦崔翕闻:“还是算了吧...”

崔翕闻没再和她辩论,待电梯门开之后,仍旧走在前面,去摁指纹锁。

余君药跟在他身后,无意中瞥见门口独户走廊上,多出了一辆自行车。

一辆白色,优雅的城市自行车。

她下意识地“咦”了一声,指着车问:“这是?”

崔翕闻已经开门,回头扯了扯嘴角:

“买来给铃铛玩的。”

余君药:“......”

进屋后,章阿姨见到余君药平安归来,长舒了一口气,替他们热好饭菜后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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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余君药起床时仍旧在客厅看到了崔翕闻。

他已经换上正装,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专注。

余君药辨认了一下,是英原版的《动物农场》。

余君药有些迟疑地问:“铃铛散过步了吗?”

崔翕闻似乎才发现她已经起床,合上书才说:“今天铃铛章阿姨会遛。”

余君药“噢”了一声。

吃过早餐,她准备出发,崔翕闻先她一步起身,朝她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淡淡道:“走吧。”

他显然是打定主意了要送自己去上班,余君药阻止无果,也不再说什么。

她猜崔少爷坚持不了几天,自己就会撂担子。

崔翕闻开车比她利落许多,一脚油门踩下去毫不犹豫,脸上神情依旧云淡风轻。

余君药到达卫生院的停车场时比昨天早了二十分钟,她解开安全带,跟崔翕闻道谢。

男人“嗯哼”一声,说客气,又问她下午是什么时候下班。

余君药说:“四点。”

崔翕闻便笑了,像是喟叹般:“原来昨天小余大夫花了两个小时才找到回家的路。”

余君药勉强恭维:“今天崔少爷接我回家,应该用不了一个小时。”

崔翕闻满意点头,说:“救死扶伤的余大夫,上班去吧。”

余君药开门起身,准备走去医院正门。

也就是这个时候,林嘉翊的车到达停车场,就停在她的必经之地旁。

他下车见到余君药,露出笑容,朝她走来,仍叫她“师妹”,全无昨天失魂落魄的样子。

余君药也没预料到林嘉翊这么快就满血复活,正思考该如何应对,忽然间感受到自己肩膀被一双温热的大手覆上,连带着周身都是冰泉似的气息。

崔翕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了车,视线缓缓从林嘉翊脸上扫过。

她听见他的声音就在自己头顶,带着一股她不曾听过的缱绻温柔,问她:

“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