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梯时, 江识野瞅了眼手机,有吕欧发的消息。

吕欧知道他今天要见家长,开口第一句就问:【他们刁难你了吗】

【有没有针对你排斥你啊这种有钱人家】

江识野瞧着这口气, 感觉自己真像个攀高枝儿的小媳妇儿。他回了个“他们都挺好的”,就把手机塞进兜。

没人排斥自己,但吃晚饭还是紧张。

一家子真正围在一块儿。

打保龄球湮灭的豪门气质,在餐厅里又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种绿色奢石材质的长条条餐桌,江识野只在电影里看过。

菜还没上齐, 但光是那几瓶酒, 他估摸着可能就比在场所有人年龄都大。

简直像条富贵的河。

他忐忑地站在一边,等着其他长辈落座。岑肆环住他的腰, 轻轻掐了一下, 小声问:“你想我坐你旁边还是对面?”

江识野望着他, 复又想到刚双胞胎让他“不要睡觉”, 心里一揪一揪的, 变得很黏,紧紧箍着他的手臂,做了个“旁边”的口型。

岑肆笑了笑, 手掌搭着他的后颈, 上下搓着。

此番举动刚好被走过来的岑兰看到, 笑道:“你俩别打情骂俏啦。”

江识野立马就把岑肆的手臂松开。

岑肆没松, 大拇指在江识野侧颈处轻轻地捏, 笑眯眯地问:“姑妈, 你喜欢我俩送的礼物吗。”

礼物进屋时就放在门口了, 大夏天的, 岑肆竟然带着江视野挑了个围巾送。

他是真不把长辈礼物放在心上,江识野觉得应该再买点儿东西, 尤其是以自己的身份。

不过被岑肆拦住了:

“你不懂,他们根本不在意物质心意。而且姑妈生日只是个由头,你看她连生日蛋糕都不要。就是想一家子聚在一起而已。”

江识野呆呆地哦了声。

这会儿岑兰温柔地注视着岑肆,说:“你能给我的最好礼物就是好好养——”

她没说完,岑肆蓦然张开手臂,和她拥抱了下。

“我知道的,姑妈。”他低声说,“生日快乐。”

“你啊。”岑兰拍他的背,推开,“四仔,我唠叨那么多次也烦了,你要自个儿疼惜自个儿。”

“我知道。”岑肆说,“我这不还有男朋友疼我吗。”

岑兰这才望江识野一眼,笑了下:“小野,你好好陪他啊,让他开心点儿。”

江识野点头。

是这么个意思。

但他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

餐桌落席,山珍海味上席。

先给岑兰进了波酒。

氛围融洽自在,没讲究什么礼节。

岑肆最小的叔叔今天也破天荒带了个女朋友,他们都在问她问题,啥时候从商校毕业的啦,听说你家里还有个弟弟啦,怎么喜欢上的啦。

虽然口气轻松,但这种查户口的问题,还是挺有压迫感。

江识野帝王蟹都吃不下了,戳了戳岑肆的大腿:“他们问我的话,我该怎么答。”

没什么优秀耀眼的资历。

“随便答呗。”岑肆心不在焉地回,挑着蟹肉往江识野盘子赶,也不知道是自己不爱吃还是体贴他。

他凑到他耳边小声说,

“你看我小叔29岁才找到初恋,咱俩18岁就上床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

江识野夹起筷子,一副要往岑肆手上剁的架势。

岑肆笑个不停,又给他舀鳌虾酱配的鳟鱼慕斯。

分餐式用餐,菜都是每人盘前都备好的,特别精致,也不存在不主动夹菜就吃不了的问题。江识野就低声说:“你吃你的,我这儿有。”

岑肆受不了江识野压着嗓子说话,凑到耳边,比各种菜都香。他挑眉问他:“你吃过鳟鱼慕斯吗。”

江识野摇头。

“那就我给你弄,我怕你出洋相。”

“……”我难道没手吗,江识野还是抗议,“但你也不用把你的都给我吃。”

“这些我都吃腻了,不太饿。你吃吧,节约粮食。”

江识野意味深长看他一眼。

“啊呀四仔对小野真好啊,”岑肆二伯目光扫到餐桌对面。

他这一开口,一家子都纷纷看过来。

江识野背登时一挺,手放在大腿上,正襟危坐地像听课的小学生。

“四仔现在也没事儿了吧,天天围着小野转?”

岑肆回:“没,我那个新电影开始宣传了,要跑路演。”

他没说谎话,《无法配送》突然提档,接下来大概要跟着剧组跑几天电影院。

“这样啊。”二伯又望向江识野,他看上去也和善,但说话有种指使口气:“小野你也要多多照顾他。”

“对,小野,四仔吃饭啊喝药啊你都好好监督,好好陪他,不然你这个男朋友有什么用呢?”二伯母也笑道。

岑肆说:“他是我男朋友,又不是我保姆。”

“是是是,”二伯母改口,“他能让你心情好,保姆不行。”

……好怪的话。

江识野的手情不自禁开始搓大腿。

他明白了。

这个家吧,虽然就像对吕欧说的,不排斥、不刁难自己,却也没真正接纳。

无论是之前的岑兰、还是现在的二伯一家、甚至是岑扬,始终都没把他俩的恋爱认真对待。

始终只是把自己看做一个陪岑肆,让岑肆开心的工具人。

来了他们也自顾自地忙。吃饭时哪怕小叔女朋友的个人情况被盘问了一圈,也没人问江识野任何。

岑肆给江识野倒满了拉菲,自己倒了一半,高脚杯轻轻相碰,江识野举起来抿着杯口,小叔突然问了句:“小野现在在做什么啊?”

他常年在国外做植物科研,不懂娱乐圈。

江识野立马回答:“我就玩玩儿音乐。”

歌手、唱作人,虽然百度百科上已经这么写了。但他觉得还不够格,在这个家里也说不出口。

小叔颔首,随口道:“你也是搞音乐剧的么?”

江识野一愣。

不止他,此话一出,岑肆举着高脚杯不动了。

在场几个长辈也纷纷怔住。

表情绚烂多彩的诡异。

尤其是岑放,脸色紧绷地咳了声,竟开始帮着回答:“小野就是歌手。”

“哦哦好的。”小叔立马反应过来了。

当年的事儿发生时他还不满十岁,对很多情况没有概念,顺嘴一说没想太多。

此刻才意识到发言不妥,尴尬地笑道,“因为我在海外还挺喜欢看音乐剧的,以前和馨儿经常去看《猫》……”

他的女朋友馨儿也接茬,有些腼腆地尝试熟络话题:“我听说兰姐以前也是音乐剧导演……”

岑兰又笑着打断:“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试水失败我就该做大荧幕了,我拍的第一部 文艺片的女主和你长得挺像,你看过没?”

“哦哦看过!”

话题总算转到了电影上。岑肆终于把那一口拉菲咽下。

这话只停留到音乐剧这个层面,他以为江识野不会想太多。若无其事地继续给他添菜。

江识野也表情淡定,默默地吃着岑肆添到他盘子里的菜,边笑着对岑肆说“够了够了”边心想:难怪没有人问我的家庭,或许他们比我更了解。

这顿饭江识野吃得无比漫长,本来他就被有意无意地当做个半透明半工具的人物,小叔的话一说更没人再cue他了。也就岑肆围着转。

他也觉得没劲,吃过饭后就打算带江识野离开了。

临走时岑扬又叫过江识野,嘱咐了点儿吃药的细节。

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他还拍了拍江识野的肩,说了声:“辛苦了。”

江识野说:“应该的。”

官方地像岑肆的护工。

窈窈袅袅很舍不得,抱着他的腿蹭,问他还来不来这玩儿。

江识野蹲下来,趁着岑肆和几个长辈说话的间隙,小声问她俩:“你们在这个家里,有没有见过四仔哥哥的剑?很细的那种剑。”

“哦我们见过!芬斯国王的骑士剑!就在四仔哥哥的房间里。”

“……”这人竟然把自己编成童话里的国王,也是幼稚没边了。江识野垂眸笑了笑,揉着俩姑娘头发,“下次我来的时候,你们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好咧!”

走出“庄园”,已经是晚上八点。

等司机开车来接,岑肆这才呼了口气,揉着江识野头发:“是不是很无聊。”

“还好。”江识野说,盯着自己的影子,长长的和岑肆并肩,风轻云淡地说,“四仔,你现在吃得好少。”

“演员要控制身材。”

“你最近要拍什么戏?”

“……”岑肆哑口。

靠,这脱口而出的理由太傻逼了。

江识野一只脚踩上块儿鹅卵石,半边身体一歪,影子融入岑肆的影子,“原来你病到了生命垂危的地步。”

“小孩子夸张的啦。”

“我不信。”江识野站好。

他心里乱,各种事儿搅在一堆,先把最应该开口的说出来,“四仔,我不是工具人。窈窈袅袅都会担心的事,我更会担心。”

岑肆默默看着他,看着江识野眼里的光。

“我有情绪,也有权利了解你到底病成什么样,以前什么样还有现在什么样。我知道你半夜在偷偷吃药,你连医院都不让我陪你去,你觉得你自私吗?”

岑肆垂眸,深呼吸了口气。

他抓过他的手,抠着手心儿,轻轻地甩,很弱智的劝慰方式:“我知道啦。”

“别撒娇,恶不恶心。”

岑肆笑了笑:“我以后找个时间给你说好不好,把我的病历翻出来让僵尸医生看看?”

江识野:“明天就看。”

“明天不行。”

“为什么?”

“明天我要去剧组一趟,我们电影提档了。”

“……那后天。”

“后天不行。我要开始路演了。”

“……”

“所以我这一周很忙,咱下一周再说吧。”

“……”江识野无语地蹦出三个字,“你大爷。”

岑肆笑笑:“我没有大爷,只有江识野。”

他和他十指紧扣,影子里两个身影在甩手,过滤月光。

“好了啊,回家吧。”

回家。

就这两个字,江识野瞬间偃旗息鼓,把内心的慌乱短暂压了下去。

岑肆前几天还无所事事的,嚷着要陪江识野。但最近几天,还真是有些忙。

电影路演了一周,这边江视野也晕头转向地投身于新专策划筹备。是以两人分开了好几天。

岑肆收工回来那天,正是江识野和易敏见面的日子。

约定地点就在VEC旁边一个复古咖啡馆的包间。最开始岑肆陪着他进去,江识野先点了杯抹茶拿铁,说待会儿再上。

“我没见你喜欢喝抹茶啊。”岑肆说,“它不是咖啡。”

“嗯,我知道。”江识野没多说,“你要点一杯吗。”

“我点啥,我很快就走了。”

“……你走什么。”

“你妈来了,我不走?难道我也要见家长?”

江识野微微皱眉。

今天确实还没到岑肆和易敏见面的时候,他也没打算把易敏当“家长”。

但他不想他走。

“那你就在隔壁包间等我好吗,我最多一个小时,速战速决。”

岑肆笑了,捏了下他的耳垂:“宝贝儿,你是见你妈妈,你搞得像去比赛,是不是紧张啊?”

“……我有什么紧张的。”

不是紧张。

就是有些无所适从。

不知道摆什么表情,以什么姿态,面对一个十几年未联系过的母亲。

岑肆说:“别对你妈妈太冷酷了,虽然她不好。但我突然想起来,你妈妈也是我妈妈。”

江识野一愣。

“我妈去世得早,现在你能找到你妈妈,相当于我也有了一个,我觉得挺好的。”

-

易敏来的时候,就看到江识野像个雕塑模特一样等在包间里。

她匆匆跑过去:“识仔,是不是等我很久了?”

“没,你坐吧。”江识野说。

易敏没坐。

她也无所适从,冲着江识野伸出手,又很快缩回去,悻悻而窘迫地坐下。

抬眸看江识野两眼,流露出骄傲又愧疚的神色。

观察自己长到21岁的儿子。

那么高,那么英俊。

是明星。

江识野能感受到她的目光,他有些别扭地盯着桌一角,把自己面前的咖啡杯递过去:“……别看了。”

易敏就慌里慌张地垂眸。

然而盯着盛着抹茶拿铁的咖啡杯一瞬,憋了几分钟的泪水顷刻爆发出来。

她捂着脸,肩膀颤抖。

“你都还记得妈妈喜欢喝抹茶……”

“随便买的。”江识野生硬地说,还是盯着桌一角。

过了会儿,他皱着眉不耐烦地递了张餐巾纸过去:“别哭了。”

易敏今天笨拙地化了个妆,这下把妆全部哭花了。脸松手之时江识野和她视线短暂触碰,一怔。

她真的变老了好多。

也是,自己都这么大了。

就在他愣神的这么一瞬,易敏抓住他递来餐巾纸的手:“我对不起你,我不配当你的妈妈……”

她双手摩挲着江识野的手,像是在摩挲21年前才生下的儿子,眼泪全部滴在手掌。

一个年迈的女人就握着自己的手哭,那是自己的母亲,江识野本就感性柔肠,又想到岑肆的话,心态一下子崩了。

血缘斩不断亲情,时光磨灭不了母亲。他嗓子跟着一沙,喉结上下滚动着,费劲笑道:“生都生了,别说这个了。你说说你自己吧。”

“我没什么说的。”易敏道。刻意省略了一切艰辛,只又挂着眼泪笑,“但识仔,妈妈找到你爸爸了。”

江识野眼睛微眯。

什么叫妈妈找到你爸爸了。

好像他一夜之间,突然就有父母了。

“江野还活着啊。”他瞬间用名字划清了界限。

易敏好歹养了自己几年,江野才是渣男混蛋,“我还以为他早就死了。”

易敏笑了笑,笑得很苦涩。

她还是紧紧包着江识野的手,手上全是茧,磨着硌人,“我和他现在就在京城开了家面馆。后面带你去吃好吗。”

不可能的。

不过江识野看着易敏那样一张脸,猛然一想自己若是没失忆,是不是也会这么去找岑肆,那么疯狂执着和憔悴,不顾一切,自私地牺牲。

这种共情甚至比陌生的母子之情更浓烈,他心软了,淡淡道:“后面再说吧。”

“我刷抖音看到了你,在台上唱歌,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知道你消息,就想找你。我不是找你要钱,就是想看看你,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我过得挺好的。”

“……可是你眼睛有道疤,”易敏瞧着他,从上到下,每寸每寸地瞧,“识仔,你这疤怎么来的。”

“你弟弟弄的。”

易敏不意外:“易斌是不是对你不太好。”

“无所谓。”江识野只说,“好歹是我的监护人。”

这话明枪暗箭又扎易敏的心了,

她又开始流泪:“怪我,你别怪你舅舅,他很不容易……”

“他怎么了?”终于聊到重点了。

但易敏不说话。

江识野皱着眉:“易斌经常揍我,拿烟头烫我,凳子砸我身上,酒瓶刮我的腿。”

易敏瞪大双眼。

江识野看着她:“我没报警就算不错了,你还让我不怪他,至少要给我说下原因吧?”

“你舅舅经历了些事儿。”易敏艰难缓慢吐出来,“识仔,他经历了些事儿。但我确实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对你……”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你就给我讲讲他到底咋回事吧。”

易敏叹了口气。

故事不长,易敏也没有窥其全貌,只是简单地陈述了下她旁观者的经过。

易斌以前会说话的。

声音好,长得帅,读了个艺校学音乐。

家里穷,易斌16岁就开始在酒吧唱歌,还自己跑剧团。

他天赋出众,履历丰富了机会也跟着多起来。

20岁的时候他被一个年轻女导演选中,邀请他来参加音乐剧的面试。

结果过去才知道,音乐剧是英语的。

易斌完全不会英语,但他音色长相都太出类拔萃了,女导演还是想把他留下来。

“那个时候和女导演在一起的还有她才留学回来的弟弟,他弟弟主动说,可以教你舅舅英语。”

“然后他们基本上每天都在一起,后面你舅舅就说,他喜欢男人了。”

听到这话,江识野深吸一口气。

久久没呼出来。

他想了想那个年代——同性恋已经不少了,但思想远不及现在开放,更没到同性可婚的地步。

“那时你外公外婆刚去世,我和你爸也在外地……谈着,所以没太管他,就给他说,我不在意他喜不喜欢男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个人家庭条件太好了,不是一般的好。识仔,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种贵族有钱人啊,被你舅舅碰上了,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易敏说着又开始擦泪,“那个海归,和你舅舅谈了那么久的恋爱,后来却要和别人家的姑娘结婚,商业联姻,狗屁的商业联姻。”

江识野手指轻蜷:“……然后就结了吗。”

“结了就好了,但他却带着你舅舅跑了!又很快被抓了回来。本来偷偷的也还好,现在都知道你舅舅的存在了,然后那些有钱人他们——”

“他们怎么了?”

“他们彻底把你舅舅毁了。”

音乐剧正式要演出的前几天,易斌喝了杯那个海归递的水。

嗓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易敏易斌都心照不宣地默认,他是被毒哑的。

易敏说,有钱人家做事一个比一个狠,海归急着和千金联姻,干脆就让易斌再也说不出话来。

易斌没有了最引以为豪的嗓子,还是被自己的心爱之人毁的,肯定会知难而退。

他确实退出了。崩溃了,疯了,跑了,不重要了。他的人生被毁了。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啊,能报警吗,那么有钱的家庭能惹吗。”易敏语气激动,“我不是个合格的姐姐,也不是个合格的妈妈,后来你爸走了,我一直想着找他,我又怀孕了,在农村呆了几年,托关系上户口,稍微长大点儿了就想让易斌帮我养你,他也好散散心。我以为我会很快回来的,也没想到你舅舅后面会虐待你,识仔,对不起……”

江识野一直在愣神,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他轻吐了一口气:“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虐待我吗。”

易敏摇头。

江识野低下头,手指轻轻叩打着桌面。

他也不知道易斌为什么要虐待自己,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苦难痛苦施加在别人身上。

只是瞎猜,

酗酒不认人是一原因,或许还因为……

他俩长得很像。

他想起十岁那天,他第一次撞见易斌和男人上床,他马上跑开了,没看清人,只可惜天生有双敏锐的耳朵,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

——那是你儿子吗。

他的脚步突然顿住,自然听不到易斌的回答,但他大概在写字。

又是那道男声响起。

——他和我儿子差不多大。叫什么。

——和你长得挺像的。

那天晚上他回家,喝得人畜不分的易斌默默抽烟,他本来想跑回自己房间,突然把易斌一把拽过。

直接拿着燃着红心的烟头,往眼尾画。

哪儿会有天生好看的伤痕,除非有有心之人一笔一捺地烫,一道一道地画。

才会烫出一个独一无二的、像翅膀的疤。

江识野的心堵到嗓子眼,太乱了。

他猜到了大概,却永远猜不到细节,他情不自禁闭上眼,颤着声音问易敏:“……你见过当年和易斌谈恋爱的人吗,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吗。”

易敏摇头。

“……那你知道我也喜欢男人,谈了个恋爱吗。”

“知道啊,影帝嘛。我在抖音里刷到了。”易敏笑道,“识仔,他很帅,你们很配。”

-

明明说的一个小时,这个时间却比想象中更长。

江识野觉得自己大概和母亲和解了。

却又有其他东西沉沉地吊着脑子。

更压抑。

他们加了微信,易敏先走,江识野还坐在包间位置上愣神。

过了会儿,他才起身,走到门口。

却发现岑肆靠墙站着,双拳紧握,双眼通红。

他早就来了。

四目相对,江识野眼睛也瞬间被烫红了。

“僵尸,我都听见了。”岑肆说。

江识野还是第一次听他这种惶恐得战战兢兢的声音。

“嗯。”江识野语气反倒平静,“那现在你给我说说你这边的故事吧。”

“我这边有什么故事。”岑肆烦躁地揉着后脑勺,逃避地躲开目光。

“但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还说我们不会因为长辈的事儿分手。”

岑肆一噎。

靠,自己现在也挺蠢的,总是神神叨叨说些诚惶诚恐的话。

江识野很淡然地又把他拉进包厢:

“四仔,你不用隐瞒什么的。”

他的声音浸在咖啡馆的钢琴音里,沉湎的质感,“我不是我舅舅,你也不是你爸爸。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真的和我妈……额,易敏说得一样吗。”

岑肆深深地注视着江识野。

良久。

他开口:“是真的。”

江识野心里一沉。

有点儿苦。

也不知道为啥。

“但也有点儿不一样。”岑肆仰着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