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的大伯和大伯母在门口接人, 好像知道江识野是谁,并没多问,只热情地喊了声:“啊呀可算是来了。”
俩人看上去都很慈眉善目, 江识野的紧张瞬间就散了不少。
他跟着岑肆喊了声“大伯伯母”,然后低下头换鞋。
也就是在这时,耳朵尖的他隐隐约约听见大伯母小声嘀咕的声音:“我的妈呀,长得好像!”
他下意识抬头。
又只看到大伯轻轻皱眉摇了摇头。
大伯母抿着嘴不说话了。
江识野再次低下头,脚踩进名牌拖鞋里。
不动声色, 却莫名有些脚软。
他竟能立马猜到是说得是像谁。
“你哥他们在打保龄球, 你们也先进去吧,我们在这等你二叔。”大伯说。
岑肆应好, 拉着江识野的手踩着软软的地毯穿过极长的厅廊。
墙边挂着很多画, 也有照片。江识野的眼睛迅速滑过岑肆咬着世锦赛金牌的相框, 又匆匆被他拖着走。
视野开阔的主客厅只有两个阿姨, 岑肆家人都在保龄球室。里面的场面倒让江识野大跌眼镜——球是长辈玩得不亦乐乎, 年轻人则纷纷瘫在后方的沙发上刷手机。
气氛热闹,一时间没人注意岑肆到来。倒是两个奶呼呼的小女孩目光敏锐,立马放下她们的儿童款保龄球瓶, 爬起来把蓬起的小裙子一压, 光着脚丫飞奔:“四仔哥哥来了!”
球道这才安静, 所有人目光都投了过来。
“那是我小姑的双胞胎女儿, 窈窈和袅袅。”岑肆小声对江识野耳语道, 轻轻松手蹲下身。
两个小姑娘立马像磁铁一样一人粘上一只手。
她们长得一模一样, 区分的方式是窈窈戴着熊猫发卡, 袅袅戴的是浣熊。
这会儿就是浣熊——袅袅撒娇地抱着岑肆膝盖:“哥哥抱我起来。”
岑肆就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 把她抱了起来。
袅袅立马搂着他脖子,那股黏糊劲儿, 下面的窈窈强烈不服,不停蹦跶:“我也要抱!四仔哥哥像以前那样一人抱一个好不好,我们要坐你肩上!”
岑肆笑了笑,他现在抱不动俩了,低着头说:“我抱妹妹,窈窈你让我旁边的哥哥抱怎么样?”
窈窈立马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往左边转:审视地仰头看着江识野。
江识野识趣地蹲下来,微微伸手,很温柔的声音:“我抱你好不好?”
窈窈眨巴了几下眼。
然后贴着岑肆的小腿,往后躲。
江识野看她排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岑肆手指往窈窈额头上一点:“怎么了,你不是说你最喜欢长得好看声音好听的哥哥吗。”
窈窈脸往岑肆运动裤上埋,手扒拉着裙子,转来转去。
轻轻嘀咕了一声。
岑肆没听清:“嗯?你说什么?”
窈窈这才不好意思地说:“他太好看了……”
这话一说,两人都笑了。江识野松了口气。
岑肆说:“在芬斯王国,害羞胆小的公主永远也不可能嫁给王子的哈。”
窈窈听罢,立马又红着脸伸手。
江识野抱起窈窈的时候看了岑肆一眼。
心想这货还挺会哄人的。
他小声问:“芬斯王国是什么童话故事?”
听都没听过。
岑肆耸耸肩:“不是童话故事,那是我以前瞎编的,我的王国。”
“……”
窈窈手指戳着江识野的眼尾,娇滴滴的萌音:“哥哥化了妆,这儿有翅膀。”
“不是画的,人家天生有翅膀。”岑肆说,“那是芬斯王国精灵族王子的印记,晚上眼睛这里的印记就会消失,因为翅膀会从背上长出来。”
“哇!”窈窈惊了,“我也想有,哥哥我啥时候能有?”
“你不是精灵族的,你是人类,永远不可能有。”
窈窈瞬间撇嘴。
江识野又望了他一眼。
这人原来编的还是现实主义童话。
真是不做虚假承诺啊。
“精灵族王子很少见的,所以哥哥专门把他带过来给你们涨涨见识。”岑肆说。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我要精灵抱我!”袅袅瞬间觉得自己屁股底下的手臂不香了,虽然不久前她还说四仔哥哥是全世界最英俊的男孩,此刻她见异思迁,要往江识野身上扑。
岑肆笑眯眯地望着江识野:“你抱得动俩吗。”
江识野没说话,默默地伸长手臂,袅袅连忙攀着他的脖子攀过来。
两小女孩各坐一手,粉色的蓬蓬裙,江识野手上像开了一大束蔓延的花。她们软乎乎地说“真的是翅膀的印记诶”,江识野心里也瞬间软乎乎的,弯起眉眼。体会到了一种别样的滋味儿。转念一想,这他妈不会是母性吧……
总之小孩真是怪可爱的,不撒手,长在江识野身上,岑肆带着他一一见过球道边的长辈时,她们还会往脸上吧唧一口,再局促紧张的心情都能被瞬间瓦解。
长辈很多,关系复杂。用岑肆自己的话来说,他爷爷奶奶很能生,膝下四个儿子两个女儿。
还都是各行各业的人中龙凤,再靠着门当户对的联姻扩大商业版图,所以显得家大业大。
如今岑肆爷爷奶奶都已去世,儿女领域不同关系倒还和睦。江识野脑补的豪门里的你争我斗家长里短、狗血刺激的财产争夺竟都没有出现,也有可能是球馆自带舒缓气氛的效果,反正他感觉,这一大家子挺温馨的。
虽然这些长辈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怪异。
——和大伯母一样的眼神。
好像做好了准备,但真见到人又非常意外,心照不宣地对视与沉默。
至于岑放,他是直接选择背身倒茶喝。
岑肆好像没注意到他们打量的目光,只是在依次喊过人后,手搭在江识野的后颈,目光落在他脸上,很随意地宣告:“然后这是江识野,我也不用多介绍了,你们应该也知道我和他谈挺久了,所以带回来看看。”
一阵沉默。
最后不知是谁开口:“四仔,你自己开心喜欢就好。”
岑肆说:“我当然开心。”
“那你好好招待他。”
然后便又是球瓶碰击的声音。
相比长辈,同辈人的目光就要正常很多。
江识野总算明白为啥岑肆敢大言不惭说“家人都很宠我”了。
这货竟然是同辈里——除却窈窈袅袅外——年纪最小的。
再加上他是次子,不用像他哥一样肩负重担。以前走的又是运动员路线,从小就和家里其他人的成长步骤不一样。没申常青藤,没开过游艇party,简单点说,既不精英范儿也不纨绔范儿,同龄人相处没压力。
但也是因为一直在训练,岑肆和他那几个堂姐堂哥有明显的距离感。
他们打完招呼,连最简单的八卦都不敢。
就窈窈袅袅爱死他了,岑肆拉着江识野在另一个球道也试着玩儿起来,俩姑娘就在助走道乖乖地看着,结束一局就去黏他的腿。
她俩缠得不行,这里亲戚多江识野也玩不开。虽然他才上手就能做到全中,但还是没投两局就宣告休息了。两人坐在另一扇沙发上,岑肆人往后仰,手臂抬起伸长,看上去懒懒散散又莺莺燕燕,拿出手机。
江识野感觉到裤兜的振动,收到一条4发的消息。
【像不像你?】
?
什么像不像我?
他侧头望岑肆一眼。
窈窈袅袅正跪在岑肆的腿趴在他身上拱,闻来闻去,卖弄在学校唱的儿歌,你一句我一句,又甜又嗲。
【4:你给我唱歌的时候也是这样】
“……”
【4:黏糊死了】
“……”
【JSY:少爷,梦该醒了】
岑肆笑个不停。江识野又开始输字。
【JSY:你不和你堂哥堂姐坐一块儿吗】
【4:打完招呼就够了,二十多岁的人了都有自己的圈子,又不是小时候,没必要尬熟,反正有我哥,他们关系好】
【4:你知道的,我只有你[可怜]】
【JSY:[呕吐]】
明明就坐在一起,还搞些网聊,既无聊又好笑。尤其是岑肆突然像中病毒一样,连发好几张图片和视频。
江识野看着照片里的人,面红耳赤。
刚想问“你什么时候拍的”,窈窈突然又爬过来,抱着他的胳膊:“翅膀哥哥陪我们去三楼玩游戏好不?”
江识野连忙关闭手机。
刚刚的图挺黄的,绝对不能玷污小孩子。
他也是没想到岑肆以前从不拍照的人,现在竟敢趁自己睡觉偷拍。
自己明明每次都比他睡得晚,这人啥时候醒的?
不管了,这会儿不是秋后算账的时候。他冲窈窈笑笑:“可以啊。”
另一边,岑肆腿上的袅袅忙搓岑肆的脸:“哥哥他同意了!”
岑肆:“那我也不同意,除非你亲我一下。”
袅袅立马撅着小嘴巴在他左脸上亲了下。
岑肆挑眉:“窈窈也得亲我一下。”
窈窈就又去他右脸亲了下。
“你们让翅膀哥哥也亲我一下。”
“……”
果然。
双胞胎立马提着个蓬蓬裙来贴江识野:“哥哥快去亲一下,亲了我们就可以去玩游戏了!”
“……”江识野先问,“玩什么游戏?”
“拼乐高!”
乐高啊……
江识野没拼过乐高,那这亲得还算有价值。
他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人关注这儿后他下意识抿了下嘴。
没想到岑肆得寸进尺:“你俩把我的脸亲了,翅膀哥哥都没位置亲了。”
双胞胎立马喊:“还有嘴巴没亲!”“打啵儿打啵儿!”
这俩姑娘是你的托吗……
江识野决定不再给人可乘之机,他笑了笑说:“亲了我翅膀就会没有的。哥哥亲不了。”
自认为这是个完美降服小孩子的理由,没想到窈窈立刻反驳:“可是我看见你们亲过啊!就在那个温泉里!难道要在水里亲才行?”
“……”
现在的小孩儿,那种综艺场面都不避开的吗?
不太好吧?
岑肆笑死了,他也懒得迂回了,直接站起身来,嘴唇贴向江识野的额头,一触即分,又揉他的头发:“走吧,磨磨唧唧的。”
“……”
三楼有个玩具房,乐高多到仿佛不是人拼模型,而是模型拼人。且都是那种零件数特别多的精致限量套装,琳琅满目色彩斑斓。
这会儿要拼的是才出的超大公主城堡套装。然而俩姑娘太小了,其实不太会拼城堡,只能拼小人儿,脑袋往身体一塞,拧来拧去过家家似的玩。
城堡主力还是江识野和岑肆两个大人。
他们趴在地毯上。江识野比小孩儿还感兴趣,翻着说明书,手指顺着序号扒拉着零件,哗啦哗啦地,像在翻糖果海洋,看得眼花。
岑肆也在拼,但都不是按照说明书,自己瞎玩,比小孩还毫无建树。
玩累了他就看着他。
江识野是过了会儿才注意到岑肆的目光的。
他抬眸看他一眼,对视纠缠了会儿又垂眸下去,岑肆目光暧昧,显得深情款款。江识野总是无法招架,命令:“……你快把这个小屋顶拼好。”
“嗯。”岑肆低应一声,却只敷衍地翻着周围的零件,那么硬的玩具材料,翻了半天,才找到归宿地摸到细腻的肌肤。
江识野手一缩:“别闹。”
岑肆:“我给你看我刚刚拼的。”
江识野看过去,岑肆大手里有用几块白色零件层层垒连着的方形玩意儿,中间有个孔。
“这是窗户?”
“不是。”岑肆表情不掩得意,“这是我给你拼的戒指。”
江识野瞪大眼。
他笑了,笑他的幼稚,声音却变低:“……哪儿有这么方的戒指。”
“这不就有了吗。我给你戴上,我看你手指能不能穿进去。”
“我不要,好傻。窈窈她们都不玩这种游戏。”
“她们都不到年龄,但我们玩刚刚好。”
“……”
大概是因为身处乐高的海洋,在这样彩色的房间里,人都童趣了不少。江识野最终还是妥协,颇傲娇地伸手,别过头。
“那你给我戴吧。”
“好。”岑肆说着就抓住他的手,把乐高方圈往他无名指里塞,摩擦着进去。
戴上他先笑了:“妈呀真的傻逼。”
江识野说着“确实”,却也没取下来。
房间里小孩儿在玩过家家,讨论公主和王子的婚礼。大人也在玩过家家,有一瞬分不清谁比谁更天真,谁比谁更相信童话故事。
江识野还是把这玩意儿取了下来:“还是结婚的时候你再给我戴戒指吧。”
“可是结婚的法定年龄是22岁。”岑肆立马低声回。
记得挺清楚。江识野睨他一眼:“不也快了吗……但我们也不可能22岁结婚吧。”
岑肆突然不说话了。
江识野一愣,哑声:“卧槽你不会打算22岁结婚吧!”
岑肆仍旧沉默,挠了挠脖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没呢。”
他是拿不准22岁后的未来。
两人继续默默搭着,城堡逐渐升高,偶尔摸摸手,又陪窈窈袅袅玩一玩。岑肆趴累了,改成平躺,手举着拼,顺便冲着窗户接傍晚的光,那副样子还挺文艺。
江识野笑着看他,又笑着看两个闹来闹去的小孩儿,心里又被治愈了。
大概是戒指作祟,鬼使神差又一次产生种“成家”的诡异情感。
好不容易,江识野终于把城堡的屋顶拼好。岑肆不知啥时把手放下了,乐高零件立在摊开的手掌,一动不动。
他睡着了。
窈窈袅袅也注意到了。
两人走过去,跪在他脸旁。
一个用圆乎乎的手指伸向他鼻子底下,一个耳朵贴向他胸口。
小孩子好像电视剧看多了都喜欢这样,江识野记得吕小鸥到七八岁的时候都还尝试过扒开她妈妈午睡的眼睛,触她的鼻息。所以这会儿他只是不在意地轻声说:“你们四仔哥哥睡觉呢,别把他吵醒了。”
双胞胎好像没听见,宛如过家家的医生,表情严肃。
她们这么摸来贴去,岑肆很难不醒,
睁眼,直起身。
他好像没想到自己会睡着,揉着头发有些懵。
窈窈这才大笑:“太好了哥哥没死!”
岑肆捏她的脸,笑:“瞎说啥呢。”
“我们怕你死了。”袅袅也抱着他,“哥哥以前一直在医院睡觉,妈妈她们老哭,他们说怕你死了。你别睡觉。”
岑肆一愣。
江识野拼乐高的手霎时停住。
袅袅突然看向江识野,指着他,命令又祈求的口气:“你是精灵族王子,你能让哥哥不死吗。”
江识野的手不禁把乐高零件攥得很紧,他张嘴,却是岑肆先出声:“他能。”
岑肆帮双胞胎理了下裙子,站起来,脚踢开一堆乐高,哗啦哗啦的声音,淡声,“他能的。走吧,我们该去吃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