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结束。

各国记者恭候多时。

场馆内外水泄不通。

岑肆先接受国内官媒的采访。

他还在剧烈喘气, 汗水沿着下巴往下滴。

但回答问题来倒四平八稳的。出乎意料地相当冷静,记者看上去都比他喜悦百倍。

不少志愿者围在这。

抢着维持秩序,其实只为了近距离一睹世界冠军的俊容。

岑肆目光随意向他们那儿扫了扫, 表情渐渐松弛下来。在记者问他“追分时在想些什么时”,他突然说:“我想上厕所。”

“……”记者一噎。

“能不能去趟卫生间?”岑肆偏头问教练团队。

教练团队一脸无语。

“快去快回。”

在记者“咱们冠军还是个孩子啊”的感叹声中,岑肆离开摄像头之外,边往前迈步边随便拉了个脖子挂着显眼通行证的人。

“我找不到地方,你是志愿者吧。”

“带我去。快点。”

江识野心跳本来就还在不正常的范围。

岑肆手指滑过手臂时, 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

身为“志愿者”的他,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岑肆拉了出来,并肩而行, 往前带路。

他怎么可能知道运动员的卫生间在哪儿, 只有岑肆知道。

而岑肆带他进的是自己的更衣室。

进门, 岑肆转身。

“你想对我说什么?”

锁门。江识野被抵靠着墙。

“就知道你能赢。”

拽头, 亲吻。

强势的掠夺, 像刺向弗朗索的那一记剑。

但这个吻没持续太久。

江识野轻轻把岑肆推开。

岑肆看他有些排斥,笑了笑:“我太多汗了。”

他还穿着击剑服,但已完全没有赛场上的那股冷峻劲儿, 只像头意气风发的白色大熊。

他又伸手把江识野揽过来:“那再抱会儿。”

这下江识野又没推开他。

岑肆呼吸很快, 背肌起伏着幅度, 江识野默默地环住他的腰, 忍不住又往上爬。

但独特的击剑服材质让手心里滑溜溜的, 抓不住他的肩胛骨。

他们没多说话。冠军没讲比赛时的百转千折, 观众没说观看时的惶惶紧张。眼睛已早早记录了一切, 情绪在比赛中途那一抹眼神交织时便已共享。此时此刻, 拥抱就够了。

过了会儿,江识野又把岑肆推开:

“外面人等着。”

队员、记者、领导……他现在是珍稀动物, 全国焦点。

岑肆也知道自己该走了,但还是把江识野虚虚抱着,在耳边又问:“我哥给你说啥了?”

“没说什么。”江识野眯眼笑了下,肩膀上都盛着岑肆的汗滴,“就一起看比赛来着。然后说你从今以后就不一样了,是世界冠军。”

“这样。”哥哥的夸赞让岑肆有一瞬间露出了专属的嘚瑟神情,他没多想,只笑,“我哥蹭我热度。”

岑肆松开手,扒了扒江识野额前的碎发,亲了下,“僵尸,我明天团体赛比完就放假了,你等着。”

江识野揉了下后颈,岑扬那句“你就想一直等他?”的声音蓦然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迅速把那些翻来倒去的话在脑海里压扁,抬头道:“好。”

他们往门口走。

“四仔。”江识野又忍不住唤他。

“嗯?”岑肆正沉浸在一种在江识野面前才流露、却只属于自己的喜悦里,先声夺人:“我明天给你戴金牌玩玩儿怎么样。”

江识野一时又说不出话来。

只笑:“嗯好。”

“你想说啥?”

“我想说……”门已经打开了,江识野摇摇头,“没什么,我本来想提醒你,明天好像要下暴雨。”

岑肆哈哈大笑,揉着江识野头发:

“但击剑是室内运动啊宝贝儿。”

他们很快就分道扬镳。

江识野孤身回家,岑肆汇入摄像头中心。

那晚他自然是引爆了全网。

19岁、国际赛场处子秀、黑马冠军、惊艳容貌……他被网友封了很多外号,抗J英雄、新晋男神、国民弟弟、击剑王子,名字甚至登上了国际推特的趋势第一。

江识野看着“岑肆一剑戳中了我的心巴”那始终挂在第一的热搜,想着岑扬说的一堆。

久久没睡着。

到了第二天,男子团体佩剑比赛日。京城果然下雨了。

这里夏季少雨,一下便猛烈异常。

然而再大的雨也挡不住观众来看击剑比赛的热情,很多京城百姓甚至举着伞堵在场馆门口。

场馆内自然就更加座无虚席。

击剑团体赛是每队三名剑手和一名替补。单名选手与对方的三位选手轮流对决,每局5剑,进行9局。规定时间里若没有任何一方拿到45分,就按领先的一方获胜。

因为是三人轮流对战的追分制,对排兵布阵很有讲究,有点儿田忌赛马的意思。

32进16对阵M国,岑肆被安排在第二局、第四局和第七局出场。单局分别以5-0,5-0,4-1击败对手。

其中输掉的那一分是自己脚滑了下。

虽然他又很快调整好了。但下场取下面罩时,站在运动员入场口观赛的江识野却发现他隐隐皱着眉。

边指着脚踝边对教练说话。

不会崴脚了吧?

他目光追随着岑肆,这人今天看上去心情一直不太好。明明才夺冠,却像输了很多场一样。走路看上去并无大碍,但众星捧月地离场时,队医是紧随其后的。

江识野有些担心。

明知道这人的习惯是比赛日期间不带手机的情况下,他依然给他发了条消息。

然后就在昨天去更衣室的那条走廊上等着。

他等了很久。

16强赛是上午,八分之一是下午,他连饭都没吃,就一直等。

怕错过。

然而走廊上一个人没有。

江识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儿可能并不是安排给国家队的专用更衣室。

而是岑肆昨天找的一个避人场所。

已经快要比赛了。

他还是没走。

几分钟后,岑肆的身影终于映入了眼帘。

还提着个袋子,里面是两个三明治。

“吃了没,拿着。”岑肆抬手递给他,就像是专程给他送午餐的。

江识野接过去。

竟然还是热的。

他在这等他,他来这找他。很难知道这是默契还是赌注。

“刚一直有人陪着我,检查吃饭什么的,我脱不开身。”岑肆解释道。

“嗯。你脚受伤没?”

“没,比赛时有些扭到,处理了一下,现在好了。”岑肆打开门,表情依然有些沉,语气淡,“进去吃。”

他今天心情真的不咋地。

江识野默默跟着他进去。

但距离比赛只剩一小时了。

“你还是快回——”

“我哥给你说啥了?”岑肆突然问他。

江识野嘴唇微张地停住。

“我昨天越想越觉得你不对劲儿,我哥到底给你说啥了?”

岑肆盯着他。

他的目光很锐利,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窗外的雨声哗啦作响。

“不说是吧,”岑肆笑了一声,“我昨天问了我哥,他也没说啥。但我其实闭着眼都能猜到。”

“僵尸,我哥人挺好的,但是吧,他爹味儿重。”

你们家的人还真都挺喜欢互相说坏话的……

“没有。”江识野笑了,故作轻松,“你哥就是说你现在是冠军了,所有人都看着,怕你谈恋爱的事儿暴露出来,遭受诋毁。”

“我不怕诋毁,你怕?”

江识野根本不在乎自己,既然说到这份儿上,他也坦诚相告:“但我们谈恋爱的事儿被发现,会很影响你的职业生涯。你才刚刚开始。”

“我不会让它被发现的。”岑肆斩钉截铁道。

江识野自然不信。

纸包不住火的。

岑肆又说:

“谈恋爱这事儿,我会自己说出来。”

江识野一愣。

“但现在还有点早,因为我只拿了一块金牌。僵尸,你听我说,我是运动员。”

“这里只讲成绩,胜者为王。”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大概是要比赛了,岑肆语速很快,混在雨声里,“我的意思是,只要我成绩好,只要我一直是世界第一,就没人能限制我。”

“包括我说我是gay,说我喜欢你。”

三明治的包装发出沙沙声,江识野怔怔地看着他。

“我说过我想20岁就成为大满贯得主,以前只是一种希望,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我发现站得越高,就越有发声的权利。”岑肆声音淡又沉,“只要我从不输,打服所有人。那我和你在一起他们也只会说恭喜,还会夸我是人生赢家和性取向平权捍卫者。这个世界很慕强,你懂我的意思吗僵尸?”

“现在人人还当我是黑马,是运气好,但只要巴黎奥运会我再拿了冠军,他们就会彻底认可我的实力。你知道弗朗索劈腿家暴都是被原谅的吗?他拿得出成绩,于是就都捧着他。同性恋又犯了什么罪?”

岑肆望着他,深深的桃花眼,“僵尸,你放心。只要我一直是第一,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爱你。”

爱你。

雨瞬间泼到了江识野的心。

这么重的词,他怎么能这么直接甚至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你怎么可能一直是第一。”

岑肆耸肩,毫不怀疑:“我会的。只要我不浪费自己的天赋。”

“但你不停训练,又哪儿有时间来……”江识野一顿,艰难地把那个字说出来,“来爱我。”

“不。”岑肆手把江识野肩膀扣得很紧,“这一年我很抱歉,让你一直等。今年是我第一个国际赛季,我确实训练得很疯,第一步是最难的,但后面就不会这样了……靠,这话听起来像画饼,你信我吗。”

江识野笑了下。

摇头。

岑肆忙急着解释:“阿尔多说我专注十分钟领悟到的剑感超过其他选手苦练一周。我没开玩笑,我只要在那十分钟付出百倍的努力,我就可以用剩下的一周和你在一起。当然一周也不太现实,但我的意思是我其实不用训练那么久——”

“嗯,我知道。”江识野突然又打断他,“你不用说这个。”

其实就算一年只见面三天他都不在意。

“你信吗。”岑肆还问。

江识野仍旧没回答。

“巴黎奥运会夺冠过后我就向全世界宣布我们在一起。”

“……你中不中二。”

“不,”岑肆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都开始直呼其名,“江识野,我没开玩笑,巴黎奥运会夺冠那天,我一定会让你站在我身边。认识我就认识你,你到底信不信?”

江识野这辈子其实都没怎么听人这么直接又笃定地说过话。

他眼眶莫名有些热。

但他还是没吱声。

“你信不信?”岑肆都急了,压低嗓,却像在吼。

“……你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江识野把他的手从肩膀扳开,“先比赛好吗。”

比赛快开始,岑肆真的得去候场了。

岑肆等不到回答,却并不罢休,边开门边说:“那这样,我们交给天意。下一场比赛,我们对J国——”

江识野一惊:“八强就对J国?”

“是啊,”岑肆耸肩,“签运不好,这么早就碰上了。”

如果说弗朗索是近几年垄断男佩的王者,那J国佩剑团体的统治力就还要往前追溯二十年。

自打有击剑世锦赛这玩意儿以来,J国男佩团体最差的成绩都是第四名。

今年更是强势,赛会前三号种子,都是J国人。

再放眼我国,排名最高的老将邹孟原,是赛会7号种子,其他都在十名开外,甚至还有一个57号的。

当然,今时不同往日,没人小瞧这个57号。

这个57号也比所有人都任性骄傲。

他竟用胜负下赌注,

“只要这场我们赢了,我说的话就都能实现,管你信不信。”

……大可不必。

幼稚迷信,赢了不一定让人放心,输了却确实会影响心情。

这事儿难度又不小。

“……这不是你一人的比赛。”

“无所谓。”岑肆迈步往前走,“就是越难才越能成真。我就是想证明,我在的比赛就一定能赢。”

“……”

“我知道你不信我,无所谓。没人做的第一次,我敢做。”

岑肆没再回头,走廊上传着他的脚步,掷地有声。下雨天没有阳光,只有击剑服闪着银色的光芒,“我们队能历史上第一次击败J国,我岑肆也能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公开宣布出柜的击剑运动员。江识野,你就等着看吧。”

江识野看着他的背影,有些茫然,有些昏。

三明治都冷了。

-

岑肆大概是真有点儿玄学在身上的。

和J国的团体赛,本算是一个被碾压局。但竞技赛场瞬息万变,主场一加持,队友也出乎意料地给力。

双方比分有来有回地焦灼着,最大分差也只有4分,而下一局上场的岑肆又很快把这四分追了回来。

交替上升,非常激烈。

到第九局开始时,我国38比40,只落后于J国两分。

最后上场的,自然是弗朗索和岑肆。

外面的瓢泼大雨,宛如掌声。

弗朗索主动进攻,昨天失利积累的经验,他今天的步法又不一样,很快以44比41取得领先。

他又到赛点了。

江识野站在人挤人的观众席里。

很奇怪,到这悬崖边儿的比分、全场都屏住呼吸时,他反而有些放松。

岑肆擅长逆转。弗朗索的优势是快,所以总能主动进攻拿到优先权,但在前期不断试探中,岑肆虽一直没得分,却在从中收集他的进攻风格,找到套路和习惯。

他没弗朗索快,但胜在灵巧。距离控制和预判,是他的强项。

他的节奏比弗朗索好。

像是变奏曲,当还有一分就输掉时,岑肆改变了进攻方式。弗朗索调整,他也会调整。

今天他开始抢攻偷手,剑法细腻,剑影模糊,出其不意,又有些嚣张。

江识野本不信玄学,但当比分真被追成44平时,他在想有些人是不是真受老天眷顾。

哪怕是听上去再夸张狂妄的话,再不现实的情况假设,他都顺风顺水,他都说到做到。

决一剑之时,双方往往犹豫谨慎。但岑肆像是等不及了,白色影子化成江识野眼睛里一团刺眼的光,身姿挺拔,腿显眼地长,卷起一团银色锋芒,有一股醉里挑灯霹雳弦惊的侠气。

这一攻很快,比弗朗索还快,没有节奏,纯粹是爆发力,糅在一种精雕细琢又得心应手的放浪里。江识野突然怀疑这人之前是不是一直在扮猪吃老虎,这会儿才像是久饿的狼露出了最狠厉最贪婪的獠牙,一直追,弗朗索一直退,那么细的剑交织在一起,都模糊了,模糊到江识野眼前都蒙了一团雾气。

岑肆直接把弗朗索逼出了警告区。

45:44,弗朗索取下面罩,愤怒地往地上一砸。

J国团体男佩爆冷折戟于世锦赛八强。

真的,有些人怎么这么受老天眷顾。顺风顺水,说到做到。

还百战百胜。

在直冲云霄的爆发声中,岑肆摘下面罩。

他像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汗让碎发都绺绺垂在额间,宛如特意做的造型。他嘴唇微张着喘气,目光移向观众席。

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标。

他迅速扬起了嘴角。

观众席炸了。

没人想到个人夺冠都没笑过的他,却把这么意气飞扬的笑容留在团体八强赛上。

岑肆的眼睛非常亮,他越亮,对视过来,江识野眼里就泛起更浓的雾。

在喧闹嘈杂的观众席中央,他看着他。

他突然明白了。

这人不是把命运交给天意,只是全方位相信自己。

他真的很狂,没经历过任何挫折的那种狂,这一刻,他的气质,是真他妈把自己当世界之王。

但他们才19岁,这又有什么关系。江识野就是需要一个人,把虚无缥缈的未来自信中二地描绘成期待又希望的底色。岑扬说岑肆的喜欢永远赶不上自己的,这又有什么关系。他的恋爱从一开始就不是势均力敌的竞技。而是他溺水十八年,来了个唯一的人把他捞起。

在喧闹嘈杂的观众席中央,江识野看着他。

岑肆大概很适合演电影,能把一个表情做出慢动作的效果,能让一个眼神意味深长。

好像比任何时刻都温柔。

又好像比任何时候都挑衅。

——你信不信?

在喧闹咆哮的观众席里,江识野终于冲他笑了。

眼尾的疤像翅膀一样飞扬。

-

岑肆带领男佩团体杀进了四强赛。

但出乎意料地是,下一场比赛,他没上场。

和J国一战本就耗费了巨大体力,岑肆又不上,我国最终以三分之差惜败淘汰。

但已经是历史最好战绩了。

尤其是打赢了J国。

赛后有很多发布会和采访。

这次江识野没混着志愿者去看他,而是直接去了那个没人的更衣室。

他知道岑肆一定会想方设法过来。

但他没想到,岑肆几乎是后脚就提着个硕大的训练包出现了。

话都没说一句。

进门,锁门。

抵墙,俯身。

亲吻。

这个吻很长,岑肆的汗直接往江识野嘴里滚,又咸又甜地叫嚣着。很烫,舌尖很烫,手心很烫,眼睛很烫,心里也很烫。

江识野并不嫌弃他的汗,甚至迷醉于那种潮湿的味道。他闭上眼,任着他吻。

好一会儿,他才把他推开,慢慢找回语言功能:“……你是不是脚受伤了?”

“嗯,还好。我前面打了封闭,但教练不让我再上场了。”岑肆无所谓地跺了跺脚,笑得像个孩子,又张开双臂,“所以,我终于比完了。”

江识野又埋入他的胸口。

穿着这么厚的击剑服,他也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一起,快到合二为一。

“你快去接受采访吧。”

“等会儿。”岑肆说。

然而却等不及了,门外响起匆急的脚步和人声。

“岑肆呢?”

“不知道啊,赛后发布会都快召开了,他人呢?”

“这孩子总喜欢瞎跑!卫生间找了吗?”

他们沿着走廊喊,开始一扇一扇地开门。

声音越来越近。

江识野想把他推开,有些慌:“他们在找你。”

“没事儿。”岑肆露出些不耐烦的神色,下巴的汗又滴到江识野嘴唇上,江识野抿着。

“你别说话。”岑肆说。

他主动拉开门,站在门框间。

江识野被挡在门后。

“啊岑肆在这里!”

是几个场馆主办方的工作人员。

他们跑过来。

“你们教练等着你呢!”

“嗯。我在这换衣服。”岑肆语气淡淡地表示。

“那你快点哦!”

岑肆点头。

等他们走后,岑肆就三下五除二地开始脱衣服,扯击剑裤的背带,急匆匆拉开他那个相当大的训练包,换上一套常服。

换好后,他抓起江识野的手腕:“我们走。”

江识野一愣:“走哪儿?”

“出去。”

“你不去发布会了?”

“不想去了,我不想面对镜头。”岑肆说,“快点,现在没人,我们从东门走!”

江识野没反应过来,就任着岑肆拽着他往前走。

快要出场馆,听到更响亮的雨声时他才清醒过来:“别了你快回去。”

“无所谓,僵尸,我已经赢了。”岑肆边快步走边笑,“那些套话不用我说也能应付,发布会只是开始,我这一去今天可能就没机会再见到你了。”

“你放心,现在这时候,我再怎么任性都没人敢怪我。你介意淋雨吗?我们来个私奔。”

私奔。

江识野被这个词深深一击,头脑瞬间空白。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就说不介意。

后方有人喊:

“小肆你这是去哪儿,发布会要开始了!”

“我日。”这下岑肆真急了,他不管了,紧紧拉过江识野的手腕,开始狂奔。

他们直接冲入雨中。

东门是个很窄的偏门,后方人稀少。雨水瞬间打湿两人的身体,模糊了视线,又潮又凉。

但江识野被岑肆拉着,却前所未有的爽快。任何担忧迷茫,都在这一刻被冲刷褪去。

但理智也慢慢恢复过来——

他进来时看见过外面的阵仗,即便下雨天,也不缺媒体。

他们会被发现的。

哪有什么不会怪罪,刚得了冠军,就逃掉发布会拉着男人私奔。岑肆的形象可以在一天跌入谷底。

他任性,自己怎么跟着任性?

“四仔。”就在他开口时,岑肆突然又把他拽到怀里,脸往身上贴。

“我不在意让人看到我和你在一起,”雨水繁密,汩汩作响,岑肆镇静地从训练包里拿出自己的面罩,“但不能让人看到你的样子。”

刺啦,面罩后面的松紧带被拉开的声音。

头被托起。

岑肆给他戴上面罩那一瞬,江识野像被塞进一个小鱼缸里。

视野挤压锁紧,有些眩晕。面具的下端紧紧勒着脖子,不太舒服。

雨声瞬间变得模糊,也不再有雨沿着眉骨往下滴滑,这感觉和戴上VR眼镜有些类似,不习惯,世界都不一样了,又有一种欲罢不能的吸引力。

岑肆胳膊环着江识野的肩膀,紧紧搂着他往前走。

很滑稽的场面,他淋成了个落汤鸡,旁边一个戴着击剑面罩的人,像搂着个刚落地的外星生物,或是一个傻乎乎的宇航员。

但大抵是因为觉得江识野被面罩护住了,他不再畏惧什么,岑肆本就什么都不怕。

他放慢了脚步,搂着他,像在漫步。

江识野起初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后面却习惯下来。

热乎乎的面罩,岑肆的温度。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几十分钟前岑肆比赛时的气息。汗液、肌肤组织、鼻息……江识野想着这些,就止不住地发笑。

有谁能透过世锦赛冠军的击剑面罩,观看雨中京城的街道?

有谁能共享世锦赛冠军的击剑面罩,还靠在他的怀抱?

雨水拍打着肌肤,在水泥马路的积水上点着水泡,又飞快地溅起来,欢快的精灵舞蹈。

走过体育场这一路,岑肆才把面罩取下来——城市很大,人们打着伞自我忙碌,不会留心路人。再戴着才是自曝。

“妈的,这面罩又是汗又是雨的,真要废了。”岑肆笑道,“但我还是要好好收藏。”

他们依然并肩走着,漫无目的,江识野抓住岑肆的手,十指紧扣,雨顺着两人的指缝下渗:“你会不会感冒?”

“不会,我身体好着呢,很少感冒。”岑肆说,“我们走回家吧。”

走回家,是要跨越一个区。

他们走了三个小时,从下午走到傍晚,从大雨走到淅淅沥沥的小雨。像京城里两个无业游民,像被世界隔绝,像快乐的亡命之徒。马路上的车灯在水中泛起斑斓的色彩,江识野睫毛都是雨水,却还是忍不住停下。

拍照。

然后让手机也湿了个遍。

真是疯子。

回到家时,他们已狼狈得人畜不分,哪怕心情是好的,也是路过人看一眼都想捐钱的程度。

他们一起去泡澡,江识野这才注意到岑肆的右脚踝肿得厉害,这人真的很任性。他心疼了,想拿药膏给他抹,却是自己的脚踝先被抓住。

第一次在浴室。

过程很久,有点痛,但击剑手无师自通。浴缸里的**从边缘往下漫,仿佛无法枯竭。

岑肆说,他真爱死江识野这双腿了。

洗完爬上床,岑肆一瘸一拐,江识野筋疲力竭。喝了包感冒药,话都没多说一句就累得相拥睡去。

这个觉不长,江识野很快醒来。因为岑肆会睡人却不会睡觉,长得好看睡姿却不好看,相当张狂,硬生生压得他没喘过气来,就醒了。

江识野挣脱魔爪,看着岑肆的腹肌。他最喜欢看他腹肌线条的起伏了,比鼻子更会呼吸,性感得要命。他看了会儿,拿出手机。

岑肆缺席发布会的新闻先弹出来,江识野瞬间从天上坠落在地。

但幸运的是,教练只对外宣称岑肆是因为脚踝扭伤,要进行医疗评估,所以才缺席了。

江识野松了口气。

或许岑肆是对的。

现在所有人都会护着他。

他又搜了搜,没发现有他们出逃的照片。

更放松了。

江识野想纪念今天,决定把从没换过的头像改成刚傍晚拍的雨景,拍来拍去也就一张还挺好看。正准备把那些废图都删去时,一个声音冷不丁响起:“这张别删,发给我。”

江识野回头看人,“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他觉得岑肆应该很累才对。

岑肆把他手机夺过去:

“这张水泥地发给我。我改成朋友圈背景。”

“……好丑。”这是雨水手机触控不灵意外按错的图,废图里最废的一张。

“我觉得挺好看的,一种忧郁的灰色。你发给我吧。”

“……”

这人虽然很有运动天赋,但在审美方面,也是真的弱智。

他把图发给他,后面也不知干啥了,抱抱啃啃了一会儿,岑肆就把江识野压住:“不行了,再比一场。”

“……”

于是他们又开始第二次,运动员的精力是真他妈好,江识野被折腾得要死不活,真像在赛场上被岑肆追击。

卧室窗外有一道窄窄的月色,让他们身上也不知是谁的汗水,还是别的什么**都潮汐月泽般泛着晶莹的浅银色的光;身体贴在一起,冲撞、起伏,呼吸的声音都像歌谣,镌刻着一种古老的永恒。

江识野突然很想写一首,击剑和呼吸做垫音,暧昧缱绻的歌。

岑扬昨天给自己说了这么多,岑肆今天给自己说了这么多,他迷茫担忧过,又怀疑感动过。但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

索性什么都不要想了。

索性做自己想做的。

索性把握当下。

他从没想过和他分手,他喜欢的就是岑肆那股任性劲儿。

今天过后变的只是——自己干脆也索性一点儿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4比赛后看观众席的僵尸有被媒体拍到,在第21章 末尾提到过

*两人淋雨也有被拍到,第25章 最后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