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进8, 碾压。

四分之一决赛,险胜。

半决赛,逆转。

岑肆杀入了世锦赛的决赛, 连克J国两员大将,刷新了国内个人男子佩剑的最好成绩。

这对于江识野来说不是件意外的事。

但对于各国击剑队、国内外媒体、甚至不懂体育只图个热闹的网民而言,他都是一鸣惊人的意外黑马。意气风发的19岁和出类拔萃的相貌本就已足够让他引爆全网,因领土问题剑拔弩张的政治关系更让他的胜负镶上一个“护国”的标签。

半决赛时,他的名字就已经抢占了各个头条, 连新闻联播都特意提了一嘴。

江识野也就是在半决赛时, 看到岑肆的家人的。

他们坐在vip观赛区,很大一伙人, 七大姑八大姨都来撑场的阵仗, 还都带着一种富贵气质。

江识野看着他们纷纷举着手机, 心想岑肆妈妈虽过世得早, 但仍有很多惦记他的家人, 饶是岑肆最不喜欢的父亲岑放,每次得分时都是最兴奋的那个。

自己不是唯一专程来看他的观众,岑肆也和自己不同。

他不缺爱。

江识野没来由焦虑和心慌起来。

突然很想让岑肆看到自己。

冲自己笑笑眨眨眼就行。

但是半决赛比完后, 岑肆目光并没往四处多瞟一眼, 径直跟着教练回到运动员休息区。

走廊被媒体围得水泄不通, 江识野混在志愿者里。

其实他离他很近了, 但岑肆根本就没有看人找人的想法, 似乎没想过这群带着通行证的人中会有自己男朋友, 也不在乎男朋友是不是真来看自己比赛了。

有一瞬, 岑肆把头转了过来。

江识野一直追随的目光亮起, 以为他们对视了。

他忙在人群中冲他咧嘴笑。

结果岑肆扫了一眼,又面无表情偏了过去。

他没看见。

梨涡消失, 江识野抿起嘴来。

局促地抠了抠自己眼尾的疤。

八点十五分。决赛。

江识野用上了自己买的票。

观众席已经爆满。

起初场馆还算安静。宣布岑肆入场的时候声浪顷刻迸发,喧闹得像是世界杯现场。

这就是主场作战的优势,很燃。

然而进场的岑肆面无表情,手提面罩,紧身金属服的高领把棱角刮得更淡漠,仿佛欢呼喝彩都与他无关。

坐在江识野身旁的几个姑娘边嗷嗷叫着好帅,边分析这人一看就相当冰山禁欲。

冰山。禁欲。

江识野咀嚼着这两个词,心想全部都是岑肆的反面。

但形容他的赛场气质好像也不太违和。

这人比赛时那股劲儿真挺不一样的,比平常研究击剑时竟还要冷上好几度,很拿人,但也显得很自我。

弗朗索也从右边进场了。

他25岁,棕发碧眼,也挺帅的。是已蝉联两年世锦赛冠军的赛会一号种子。

击剑运动员职业生涯偏长,国际媒体都预言他还会是垄断未来十年的佩剑之王。

和之前几个选手总有些轻视不同,他看岑肆的表情从最开始,就相当严肃认真。

双方戴上面罩。

手线埋入护手盘的插孔。

赛前敬礼,试剑。

很和谐的固定流程,氛围却已经飘**着剑拔弩张的杀气。

观众都不禁屏起呼吸,渐渐安静下来。

江识野也开始紧张了。

“Fence!”裁判喊开始的声音一响,插进金属衣的电缆线瞬间绷紧,左右边的人持剑对向冲去。

江识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一秒不到,又听到裁判器的声音。

右边的单边灯亮起。

弗朗索进攻有效。

0:1

然后,他这口气还没喘上来。又是一瞬间,灯又亮。

0:2

江识野一直知道佩剑比赛相当快。

但当岑肆每次都是一个弓步一个伸手,弗朗索那边的单灯便亮起,两分钟都不到,比分刹那间变成0:5时,他的心都沉了。

弗朗索速度太快,进攻范围又大,步法不按套路出牌。

岑肆竟然都无法和他僵持一个回合。

于是,岑肆方立马申请暂停。

江识野紧张得决定去二层上个厕所。

结果出来时,在二层看台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甚至都来不及躲。

“小野。”岑扬手撑在栏杆上叫他。

很好,江识野这下更紧张了。

走过去:“……小岑总。”

岑扬垂眸,目光注视着一层场馆:

“你陪我就在这看吧,安静,视野又好。”

江识野无法拒绝。

只好表情紧绷地也靠向看台。

俯视角度,哪儿有观众席视野好呢?

不过一偏头,倒是能更清晰地看见岑肆喝水听教练说话的样子。

依然是一副淡漠的表情,倒也看不出一分未得的慌张。

江识野还没多看两眼,转眼岑肆又戴上面罩背身上场。

比赛继续。

“你好久没见四仔了吧,今年他不是训练就是比赛。”

和江识野的紧张不同,岑扬挂着一副悠哉的神情往下看着。

亲弟弟的击剑比赛,他竟像在看一场抒情音乐剧。

“……嗯。”江识野手抓着栏杆。

裁判器又响。

1:5。

“这一年你见他有没有三次?”

“差不多吧。”江识野说。

算上昨天,就是三次。

岑扬笑了声:“这样的恋爱有什么意思呢。”

江识野没说话。

狭长的击剑道,两个白色的身影像冬日抢食的猎豹。

他就看着左边那头。

上帝视角。

1:6。

“和运动员谈恋爱多没劲啊,更何况还是四仔这种。”

江识野笑了声:“他是哪种?”

“把击剑放在第一位的这种。”

江识野瞬间沉默了。

“小野,你有没有感觉到,四仔当运动员的时候是很自私的,”岑扬慢慢说,“他在他那个世界,根本不会考虑别人,心安理得让别人围着自己转。”

江识野抿着嘴,抓着栏杆的手心有些出汗。

2:7

“今天下午你是不是有个比赛没去?前三名可以拿到F国音乐学院进修名额的那个。”

江识野一愣:“您怎么知道?”

岑扬眼睛微眯,转了转腕表:

“不好意思,那天过来时不小心看到了茶几的报名单……你没去,因为他让你来看他比赛,对吗。”

“……不是,”江识野立马否定,“我是自己想来的。”

“你不想去F国了吗。”

“那个有机会可以之后再去。”

“哪个之后?”

巴黎奥运会之后。

这话江识野没说。

他知道岑扬是明知故问。

果然岑扬又道:“奥运会过后他也才20岁,生涯才刚刚开始。一个赛季一个赛季地比,你别看他说得好听,他根本无法兼顾你。”

“小野,四仔他头脑简单,又很天真。但你应该比他清楚吧,和他谈恋爱就是像今年这样一直等,今年比赛还能在京城,以后呢?他乐在其中,你呢?你就想一直等他?”

3:8。第一局结束。

还差7分,弗朗索就能夺冠。

“我无所谓。”

岑扬笑了。

嘴巴扬起的弧度和岑肆一模一样。

“你太喜欢他了,总做些自我牺牲的事。你觉得四仔也那么喜欢你吗?”

江识野猛然转头看向岑扬。

怎么会有恋人的哥哥问自己这种问题。

他语气都变得僵硬起来:“……我怎么知道。”

岑扬颔首:“我以前觉得我弟弟就是和你谈着玩的。体校毕业那天,他和老爸吵了架,他说自己喜欢男人,老爸很生气。”

“我不知道四仔有没有给你说我们老爸本来也是同性恋,这具体我就不详细讲了,家事。反正各有各的立场,四仔本就无法接受老爸喜欢过男人,更何况他还不准他出柜。于是四仔想走,走之前还说马上去找个男朋友,专门气死他。”

江识野听着这话。

目光渐渐沉起来。

“然后四仔是不是马上就遇到了你?是不是对你很热情?”岑扬依然是风轻云淡的声音,“小野,你之前有没有奇怪过,他最初是因为什么喜欢你?”

江识野绷着嘴角,一直盯着下面喝水的人。

手紧紧抓着栏杆。

“我几乎肯定他最初接触你就带着目的,他干出这种幼稚自私的事我不意外。只是,”

暂停又结束了,岑扬的声音淹没在裁判宣布再次上场的指挥中。

岑肆又准备戴上面罩,教练还在吼他,在那一刻,江识野看到他终于做出了进场以来的第一个表情。

顶了一下腮,然后轻轻咬了下嘴唇。

“我意外的是,他后面好像是真喜欢你,非常喜欢。”

他背身上场。

江识野手又松了。

“四仔送你的那把吉他,是不是面板纹路特别丑?音孔里面也嵌了卡通图案,”岑扬边说边笑,“因为是定做的,图案都是他自己画的,就这种没艺术细胞的审美。那时我还挺意外的,他不是那种会为其他人用心的人。”

“……嗯。”江识野声带终于又有了作用。

“但是小野,虽然我背地里这么说我弟弟不好,但我觉得他的喜欢,永远比不上你对他的喜欢。你还记得我第一次看到你那天吗。那么热的天你在外面等他,回来又按摩又做饭又陪他训练,我真的吓到了。你这种喜欢对于我们家来说,说实话,有点太无私了。我们家的人,都有点儿利己主义。”

岑扬盯着赛场,语气淡淡地飘在掌声里,手指也渐渐点着栏杆,“我怕你围着他转,白白浪费自己。”

此时岑肆刚追了几分。

但弗朗索又迅速调整。

他速度太快了,经验也足,岑肆难以招架。

已经6:13。

他快到赛点了。

“不会的。”江识野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想法,只重复,“不会的,您别担心。”

“没什么不会的,你们都太理想化了。小野,我也不是劝你要和他分开,也不是全为了你。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过来给你说这些吗。”

……江识野头都大了。

今天听他哥说了好多问句。

还都是设问句。

他摇头。

“你看他。”岑扬说。

“嗯。”江识野应。

一直在看他啊。

岑肆的步法不知何时变了。

不再追求快和抢占主动权的进攻,而是卡着点。

他开始不再抢攻和截击,而是格挡和转移。

他开始防守反击。

他的节奏齿轮般严丝合缝地嵌进了弗朗索的步法里。

连续追分。

每得一分,他的步伐就越果断。

一个极为漂亮的劈砍,引发全场惊呼。

氛围突然就变了。

比分变成十三平时,江识野看见了他左手握起的拳,听见了他的吼声。

关键时刻,喝彩鼓劲声已经提前响起。

弗朗索方忙叫暂停。

江识野的眼睛立马又一寸不移地盯着取下面罩的岑肆。

岑肆满头大汗,仰头猛灌水。

他打嗨了,江识野看他捏水瓶的手都看得出来。

突然,岑肆目光上移。

四目意外地对上,江识野心里漏了一拍。

岑肆依然在喝水,没有表情。

白色的击剑服,冷淡的气质,像个雕塑。

他们的目光就这么毫无波澜地交织着,江识野都不知道他到底看到自己没有。

直到喝完后。

岑肆目光未动,只是突然用指腹擦了下右眼下的汗水。

然后沿着眼睑中下往眼尾一勾。

好像还没有擦干净,他又把手指轻轻抵了下自己的嘴唇。

贴了两秒。

在佩剑赛场上,这两秒还挺长的。

然后他收手转头。

戴上手套和面罩。

那一刻,江识野心跳加快到顶点。

好像是因为比赛进行到关键时刻。

又好像是别的原因。

他用食指抠了下自己右眼睛的疤。

一条像翅膀的疤,沿着右眼睑中下往眼尾延伸,尾端轻勾的疤。

是左边那个击剑手刚刚手指擦汗的弧度。

“小野,最重要的一点,是今天后四仔就不一样了。”岑扬倒没注意到岑肆看了过来,这会儿只看着已经吼炸的观众席说道,“他已经火了。”

心脏怦怦,像被他的火烧着,

快要炸裂了。

“你知道运动员是很特殊的职业,代表的形象不是自己。当他开始拿奖时,注视他的是一个国家。”

金属碰撞的声音。

比赛进展到这个时候,岑扬的声音也有些不受控制的激动,“同性恋在体育圈是被排斥的,如果你和四仔一直谈,然后被发现,”

“那么失望的是一个国家的人,批评你们的是全世界。”

14:13。

岑肆的赛点。

心跳太快了。岑肆往前毫不迟疑地迈步时,江识野情不自禁紧紧揪着衣服。

“不要觉得全世界听起来很夸张。”

哔——

单灯亮起。

雷鸣欢呼彻底爆发出来。

“你看,”

岑肆将头上的面罩摘下,任其自由地掉落在地上,双臂展开,“小野,他现在夺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