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识野觉得自己心尖儿被戳了一下。

心跳得很重。

这大概是人面对一个“冷兵器”的本能,他想。

岑肆说完就收手了,他还处于这种没出息的本能中。

过了会儿,他才有些慌张地从他目光里挣脱,突兀地挤出两个字:“幼稚。”

岑肆低低地笑,很简单的笑容,像是玩够了,两步迈过来走近江识野。

伸出左手。

“给我。”

“……给什么。”

“佳得乐啊。”

“哦。”江识野这才回过神来,把佳得乐扔给他。

岑肆仰着头猛灌两口,银芒顺着喉结下滑抖落。

“我只有一瓶佳得乐了,下次有多的就给你哈。”他说,听起来既小气又大方。

江识野嗯一声。岑肆问他:“想试试么。”

“试什么。”

“击剑。”

江识野摇头:“不了。”说着便欲盖弥彰般喝了口马克杯里的水。

岑肆看着他:“也是,还是去训练馆里试比较好玩,以后有机会带你。”

他说着,就把江识野手中的马克杯端了去。

江识野的手指本就轻轻松着,马克杯一下就被拿走了,他还没反应过来,手掌便马上贴上了另一只大手。

像是被太阳炙烤得暖烘烘的海浪,在他手里蹭了一圈儿,然后又迅速退去,留下个冰冷的金属。

岑肆把击剑塞给了江识野,两手在狭小的枪柄上短暂地触碰包裹、分开交换,上面还裹着一层上一个人的手攥出来的温度,现在又被另一个人握上。

“那给你摸摸未来世界冠军的击剑,涨涨世面。”岑肆大言不惭。

江识野白了他一眼。

可真狂。

他掂了掂,然后往前指了指。

这种东西自带Buff,随便一拿都还挺有气势的。

但运动员的专业装备都不愿外人碰,江识野也就简单比划了下便还了回去。

岑肆笑:“不好意思在我面前班门弄斧啊?”

“……”

“我就算想嘲笑你也不会说出来的,任何人在我面前耍剑都是小儿科。”

“……”

江识野觉得岑肆在骂他,又像在骂自己。

他打算走了,欲开口——岑肆说:“我饿了,去找点儿零食吃。你坐着。”——便又闭嘴,坐到沙发上了。

在岑肆家里又跪又蹲,还真没坐过。

Baxter的异形转角沙发,他坐在边缘,微微弓身两臂撑在大腿,是有些局促的坐姿。后来岑肆半葛优瘫地坐在他旁边,腿大喇喇地敞着伸直,连带着他也微陷进去,手不禁又放松地撑在了磨砂皮上。

岑肆的零食是即食鸡胸肉。一个大袋子里装着一小包一小包,他像小孩儿炫耀存钱罐里的硬币一样哗啦啦倒在沙发上,他们俩中间。

“吃吧。”

江识野突然觉得挺神奇的,后知后觉地想了下此刻的场景——他竟然和岑肆在一起,京城、他家、心平气和吃鸡胸肉……他们好像已经自动切换到了一个熟稔和谐的新阶段,都没有过渡。

他忍不住想起在来京城前最后一次见岑肆的时候,明明还有火药味来着。

这火药味主要来源于自己,那会儿岑天才已经相当日理万机,忙着在外面训练比赛,一般不回学校。

但每次回都能有意无意地讨他嫌。

那天起因是江识野花两块钱在学校广播站点了首歌。CETA的《1783》。

枫体广播站的传统,就是在下午的自由训练时间放学生点的歌,正常情况下播放顺序都是按点歌顺序。结果江识野等了半天都没听到《1783》,反而全是另一个乐队CAS的歌。

他这才知道岑肆插队包场,直接把那天的歌全都换了。

其实不算什么大事,但点歌本就是一个图仪式感满足心情的东西。被换掉让江识野很不爽,他直接去了广播站,刚好遇到准备离开的岑肆。

那货只对他说了两句话:

“僵尸听话,你们的歌可以明天再听,今天就听我的。”

“你要么跟着我一起听,要么就当聋子。”

江识野想把他打成聋子。

其实他们的品味还有点儿像,CETA和CAS都是Dream Pop风格的乐队。但这不妨碍江识野不爽,不妨碍他觉得有些人生来特权满满,他连先来后到听歌的公平都拿不到。

那时他觉得岑肆真就是个霸道自私又任性的少爷啊。没想到现在……

“不准碰黄色包装的,原味的我要吃。”岑肆把江识野手中的抽了去。

“……”

岑肆看江识野一脸无语,抿了下嘴,又妥协:“算了,给你分一包吧。”

“不了,我就吃黑椒味的。”

“好的。”是岑肆满意的回答,他问,“你还住在你大姨妈那儿的吗。”

江识野无视了他自动加的“大”字,嗯一声。觉得应该解释一下自己是去干啥的,但他又说不出来。

好在岑肆也没提,只又问:“你要在京城玩多久?”

江识野撕开原味的鸡胸肉包装袋。

“我不打算回去了。”

他觉得应该再解释一下为什么,但还是说不出来。

神奇的是,岑肆又没问。

“不想回就不回了呗。”岑肆嘴里在嚼东西,声音有一种含混的低沉好听。

其实他也不想再回枫城了,有不愿启齿的理由。

彼此都心照不宣地存着一些秘密和保留,于是他们很能把握一个交流的度。这种不用推心置腹的距离感,反而勾连出了一种奇特的类似亲密的感觉。

岑肆:“那你一直住你大姨妈家好意思吗,还不如住我这儿呢,我不收你钱,只要你帮我做家务。”

江识野顺着他的玩笑点头:

“嗯,睡击剑地板是吗。”

“那不用,我这儿房间很多,你也可以睡沙发。”

江识野笑了下,抬头,这才发现岑肆已盘腿坐正,微微俯身直视着自己。

表情认真到有一瞬他都觉得这真是个邀请。

“别了。”他忙拒绝。把已经空了的鸡胸肉包装袋捏平。

“好吧,那就留我独守空房咯。”岑肆没再多说,心里却有些失望。

他也不懂咋就失望了,明明随便一问,开口却像走心了。

可能一个人还是有些无聊孤独吧……

转眼快到十点,江识野得回去了。岑肆把他送到电梯门口,敷衍地冲他挥手:“拜拜,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江识野感觉这老年作息的人已经在犯困了,电梯即将合上,他嗯一声,掏出手机打算查询下附近的公共交通。

结果电梯又打开了。

岑肆在即将合上的最好一瞬手扒开电梯门,走进来:“算了,我送你到南门吧。”

江识野看了他一眼:“为啥。”

“什么为啥,不天经地义的事儿吗。”岑肆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扒拉着自己头发,余光一瞥,看着江识野的侧脸。

江识野在看手机,电梯炽亮的顶光把他轮廓勾勒得很立体,睫毛都是金灿灿的。

岑肆手指不知觉变慢,挠着额边的头发,看了一会儿。

直到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对视。

“电梯开了,你还要臭美多久。”江识野问他。

“哦。”岑肆回过神来。

顿住的手指又加快,自暴自弃地把头发狠狠猛抓一把,“走吧。”

他率先走出去。

江识野不懂这人照镜子有什么意义。

之前发型还挺好的。

现在却彻底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