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和月色一样静谧。两人往南门走,岑肆问江识野:“你回去要多久。”

“挺快的,走路一个多小时。”

岑肆拧眉:“我今儿催你半天,你还有闲心散步过来?”

江识野无视他的话,只说:“我回去不散步了,骑车回。”

这儿离地铁站太远了,最近的公交车站也要十分钟。

“骑车?你有车?”

“就哈啰单车。”

岑肆偏了下头:“哈啰单车是啥?”

“……”江识野无可奈何地扫了他一眼,“共享单车。”说完他怕这少爷还是不知道,又补一句,“就街上蓝色的自行车。”

岑肆点头:“我知道,你别当我白痴。”

然而事实上,他还是像看稀奇一样,在一排单车面前问江识野是需要租还是要申请,得到了个“扫码”答案后便兴奋地扫了下:“僵尸,我再送你一程啊。”

听上去像要送上西天。江识野看他那副完全不接地气的模样,有些想笑。

“但这坐垫太矮了,骑着腿不舒服。”

江识野想起岑肆吃睡坐姿势都很猖狂,确实是生怕委屈了他的腿。他也刚扫完一辆车,目光忍不住偏着再往他身上看了看。

两条腿被一点儿都不修身的宽松运动裤包裹着,看着依然又长又直。

“调一下。”

岑肆手插在兜里,根本就没有纡尊降贵自己调坐垫的念头:“那你过来给我调。”

江识野本都把刹车踢上去了,现在又踩下来,边走到岑肆那儿边说:“你不能自己动手?”

岑肆没说话,好像知道他嘴上吐槽但不会拒绝似的,就微微侧着身让人插着他和自行车的距离,走到自己面前。

江识野弯下腰调整坐垫,岑肆就在后面垂眸看他。

距离近到遮盖月光,变成了笼罩他的一片阴影。

江识野把坐垫调到最高,“这下可以了吧。”

转身,肩膀直接蹭上了身后人的胸膛。

他一激灵,身体本能往后倾,左手反撑在坐垫上。

这敏感的反应,搞得像遇到了个俯身靠近要欺压民女的流氓。

但自己也不是民女啊……

岑肆笑了,肩膀轻颤。

江识野都能感受到他胸腔的振动。

他忙又站直了些,已经预感到这人要调侃自己了。

结果岑肆只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两眼,最后轻轻说了声:“谢了啊。”

“……”

那一刻,也不知为什么。

江识野特别想揍他。

但鼻血债在前,他只默默祈祷岑肆骑车能摔一跤。

夜晚少人,自行车道烙印着路灯的黄斑,岑肆跟在江识野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地骑行在平直的道路上,影子被拖得很长。

骑着骑着,影子又并在了一起,岑肆并肩骑到了江识野身边。

OFF-WHITE的斑马线T恤紧紧贴着他前倾的身体,勾勒出很漂亮的背部线条。头发往后吹,露出饱满的额头。他好像骑个共享单车也有一股鲜活的清劲儿。

“这条路这么直,来比赛。”

说着他就开始猛蹬了,甩下一个背影。江识野也不是自甘落后的人,忙加快速度追上。

于是平气和的骑行突然产生了硝烟味儿,笔直静谧的自行车道上开始了一场激烈的角逐。

夜风呼呼刮过耳畔,灌进身体里,让他们的T恤像意气的风帆般鼓涨起来,装载影影绰绰的月景。齿轮间吭哧吭哧地生锈摩擦运转声,和单车碾过两边落叶时噼里啪啦的声音混在一起,像观众赛场边的欢呼。

人很惬意,只有可怜的共享单车,承受了不该有的竞技压力。

没有谁赢了。终点线是一起汇入人群,等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绿灯。

岑肆手搭在自行车把手中间,脚踩着地,看着江识野笑:“刚还挺爽的。”

确实挺爽,江识野嗯了一声承认,也扭头看了他一眼。

大概是骑完车太累的缘故,他的目光定在岑肆右眼尾一颗小痣上,莫名没有移开。

两人对视着,好像能从对方瞳孔里看清红灯的时间。胸口都还在剧烈起伏,呼吸却像是要屏息凝气般越来越浅。

十字路口的拥挤鸣笛声掩盖了沉默。岑肆眼看着江识野亮闪闪的眼睛里一小撮从红终于变成绿的星点,才慢慢开口:“绿灯了。”

江识野这才转头,直视前方:“走吧。”

他率先骑出去,这次岑肆又跟在了他身后。

路口左转,是一条商业街。和之前那条安静的居民街明明挨着,却像是一个过于喧闹的新世界。

人多,车也多。

两人被迫骑一步走一步的,都把目光投向旁边各色琳琅店铺。

江识野视线本飘来飘去,却在看到一家酒吧的海报时定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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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的招牌闪着耀眼的光,映在江识野眼睛里,放大,越来越亮。

岑肆看他突然停车了,也顺着目光看过去。

Swirl,一个酒吧的招牌,他扫了一眼便看回江识野。疑惑:“你想进去?”

看江识野似乎都被吸进去了一样,他突然用力拍了下他肩膀,严肃道:“你学体育的,干嘛要进酒吧。”

在他看来,进酒吧都是玷污了自己。

江识野看了他一眼:“我毕业了,不学体育了。”

“那就要进?”岑肆不明白。

他是个思想和生活都比较简单的人。学击剑后就一直过着两点一线的规律日子。

这也是如今他和其他富二代玩不到一块儿去的原因,他是运动员,用这个身份框着自己,很有原则。

这份原则源于很多方面,有好方面也有不好的方面。比如,说白了,他很傲。确实是生来就在罗马,有钱有颜有天赋。还都不是小有,每一个单方面拿出来,都是吊打身边同龄的存在。

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往往都有些自以为是的毛病,他尤甚。因为他其实知道自己是存在狭隘偏见的。

但他不管。

反正他有资本给任何东西贴标签,强势输出自己的原则。

他直接对江识野说:

“我挺看不上进这种酒吧的人的,那儿很脏。”

江识野本来也没想太多,但岑肆这么说,武断的天真和刚愎的优越感,让他涌起一种不适。

“别人需要你看上吗。”他语气不耐,“你觉得进去的都是哪种人?”

“反正不是我这种人。”

不适感更强了。江识野说:“确实不是你这种。但是是我这种,我想进去。”

岑肆深深地拧起眉来,像是生气又失望:“你想进这种地方?”

江识野反问:

“这种地方是哪种地方?”

岑肆沉默了下,也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在酝酿回答。

江识野把共享单车停到路边,直接关锁了,他很少看见能提供乐器的酒吧,这海报又是随意的信笔涂鸦,看上去是他这种不专业的人也可以试试的地方。

岑肆也下车了,他没锁,就过来,站到江识野面前把他拦着。

“你真要去酒吧?这么饥渴?”

你懂饥渴啥意思吗就说……江识野挺气。其实他打算过几天再来的,但岑肆三言两语浇的,这酒吧门,他现在就想进。

“对。”

有一瞬间,看见岑肆脸变沉,江识野以为他们真的会因为这件事争执起来,在星归路的路牌下面拉扯一番,一个人把另一个人说服,岑肆跟着他进酒吧或者他还是没进。

但接下来他便有些烦躁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一瞬间,太把自己、或者他们俩的关系当回事儿了。

事实上岑肆不可能低声下气来求人,也不会放下自己的原则。他干脆地转身,跨上共享单车,无所谓道:“行,我反正不去,你爱去不去,我回家了。”

江识野不等他骑走,就别过头看向Swirl的招牌。

虽然一直知道自己和岑肆是两个世界的人,但大抵是等红绿灯时都还挺和谐的缘故,最后竟是在进不进酒吧这种小事上就产生分歧,他就还……

有一点儿心情复杂。

他抿了下嘴,走进去。

酒精味道穿过暗沉炫彩的灯光,混着歌舞喧嚷立马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