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小时的消化, 言落已在心里悄悄原谅了施晓萍,因而舅舅让他晚上到来家里吃饭时,他没拒绝。

他听从了舅舅的意见, 开车去接外婆和桑粒。不过外婆推说身子不爽, 不想去, 自己在家让保姆做点清淡的吃就好。言落也就不勉强外婆了, 只接了桑粒同去。

舅舅与舅妈两人在厨房里忙活,听见人来了,都跑出来想看看桑粒, 桑粒在言落的示意下, 羞答答地跟着喊舅舅舅妈。

舅舅舅妈热络地招呼着,让他们坐下喝茶吃零食, 便又回厨房去忙大家的晚餐去了。

施晓萍站了起来, 言落却没有为她做介绍的意思,反是桑粒不知就里,以为这是来舅舅家做客的朋友, 自行礼貌和她说了声阿姨好。

施晓萍和蔼微笑, 让她坐到她身边的位子,桑粒坐过去,细看后才发觉,这位阿姨在外貌上和言落有着某种紧密联系。

桑粒转脸去瞧言落, 想从他那儿求助, 但言落没理会她的眼神, 似是刻意的回避, 他单独坐一旁的那张单人沙发, 垂眼将新茶叶投入紫砂壶中。

施晓萍先前从她哥那里得知言落谈了女朋友,眼下见了倒是觉得登对, 她自知没资格干涉言落的事情,也不好当着言落的面,对这个女孩子问三问四,因而一时不晓得如何聊天了。

干坐着实在尴尬,施晓萍只好找点事做,她伸手去端桌上的糖果盘,递到桑粒跟前,笑道:“来,吃糖。”

桑粒微笑道了谢,从中拿两块白巧克力,一个剥了自己吃,一个剥好了递给一旁的言落。言落抬眼久久看她一眼,微笑一下,挺自然地接过,放进嘴里含着,一边忙着冲茶。

桑粒感觉言落那一眼和那一笑,好有眉来眼去的意思。她兀自觉得好笑,又不好真笑出来,只好端坐着硬憋住笑。

没人说话,客厅静悄悄。

施晓萍感觉自己是在场三人中最局促的,又想再怎么愧对言落,自己始终是个长辈,在未来儿媳妇面前,还是不能太卑微的,便定了定心神找话题:“言落,我听你舅舅说你生病了,现在有好些吗?”

言落端茶的手一顿,本来要将这杯茶给桑粒的,这时他突然改变主意,伸臂把这杯茶送到施晓萍跟前:“好多了。”很平常的语气,没半点赌气成分。

施晓萍没想到言落会给她递茶,高兴得拿茶杯的手都有点抖,一边说:“那就好。”

旁边的桑粒眼明心亮,她几乎断定了这位阿姨就是言落的母亲了。想起言落曾经与她说过的关于他母亲的一点事迹,眼下看他母亲在言落面前委委屈屈的样子,就解释得通了。

舅舅的女儿回来了。

她一进家门就大呼小叫:“哇好久不见了啊表哥!啊姑妈你好多年没回来了吧?诶姑妈你怎么不会老的呢,不像我妈,一整个大妈的样子。”

不等人给她反应,她把目光溜到桑粒身上:“这个漂亮姐姐,一定是桑粒姐姐咯,你好呀我叫阿欣。”

桑粒微笑着刚回了声你好,阿欣目光又转向言落:“表哥挑女朋友的眼光不错啊,不过你恋爱的消息要是曝光了,我估计你那些老婆粉们可能要脱粉了。”

言落看着阿欣,没好气地说:“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吧,还有闲心管那么多。”

阿欣正要顶嘴,她爸爸端着新鲜出锅的菜出来,见了她,顺嘴喊她进厨房帮忙端菜,她于是作罢,扔下书包,转身去了厨房。

虽都是家常菜,但菜品颇丰盛,摆满了一大圆桌。

大家纷纷落座,阿欣盛出老火靓汤每人面前各摆一碗,舅妈客客气气地谦虚笑道:“没什么菜,将就着吃哈,来来来,先喝汤吧。”

施晓萍说:“大嫂太客气了,做这么多菜,辛苦了。”

舅舅听两个女人那么客气生分,笑说:“都别客气了,吃吧吃吧。”

桑粒与言落互望一眼,方才端起了碗,默默地喝汤。阿欣一边喝汤一边在手机上回同学的信息,这会儿倒像个安静的乖乖女。

在舅舅和舅妈的有意识带动下,饭桌上的气氛也算融洽,大家吃得也满足。

桑粒伸筷子要去夹青菜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手机放在客厅茶几那边,她于抱歉地笑笑,起身去拿手机,然后悄悄溜出去阳台,又拉上阳台的玻璃门才接起。

言落见桑粒鬼鬼祟祟的,忍不住连连往阳台上瞧,尤其见她拉上了阳台的门,背着客厅接电话神神秘秘的样子,他不禁有些疑惑起来。

因此,饭后他开车带桑粒出去兜风时,问她:“桑老师,我很好奇,是谁给你打的那个电话?”

“我妈打来的,”桑粒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她看着言落跌宕俊挺的侧脸说,“她又问我什么时候回家了。”

“哦……那你怎么跟阿姨说的?”

“我就说,”桑粒将车窗降下,冷风徐徐拂进车内,挺冷的,不过她不在意。她将手肘撑到窗沿上,手掌托着下巴,望着窗外暗笑,“我在深圳遇到一个老熟人,他好吃好喝供着我,让我舍不得走了,所以我打算留下来跟他多玩几天。”

桑粒没回头看言落,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但听得他是轻笑了一声,说:“何止是陪吃陪喝,他还陪玩□□呢,桑老师忘了?”

桑粒背着他笑,半晌回头看他,玩笑道:“人家顶多是三陪,你是四陪诶,且还是免费的,好亏哦。”

“谁说不是呢,”言落笑瞥桑粒一眼,又把目光伸到车窗外,“小凌同学,看外面。”

“嗯?”桑粒疑惑转头,辨认这地方。太久没回来,这里发展得也快,她感觉一切都陌生了。

言落把车转入一条小路,开得很慢,边说:“有没看出这是哪?”

桑粒又辨认了良久,方才迟疑地说:“这是……一中后面的那条路吗?”

“对。”

“哦,来这里干嘛?”

言落笑了声,说:“来回忆青春。”

桑粒笑说:“现在不也很青春吗?”

言落笑笑没答话,找个位置把车停下,然后要桑粒一起下车去走走。

桑粒看着他:“可是你没戴口罩诶,车里有口罩吗?”

说着动手翻储物箱,发现什么也没有。这车才用了几天,到处是干干净净的空**。桑粒又翻了翻自己的包,也没有口罩。

她想起自己把口罩放行李箱里了,而行李箱在言落的外婆家。

“没有就不戴了,”言落不太在意似的,“下车吧。”

这一片很僻静,路灯也暗,晚上鲜少有人来。桑粒依稀记得,学校后面是个小山野,还有条小河。但眼下看都,小山野被铲为平地,建成街道办事处。

不知那条小河还在不在呢?

风虽不大,但空气里的冷才是彻骨的,桑粒一下车就感到了浓重的寒意。她穿得不多,一件贴身毛衣,外加件大衣。平日为了好看,都敞着衣襟,此刻她将衣襟收了收,自己抱紧了自己。

两个人都没戴口罩,第一次这样光明正大。

言落绕过车头,走过来牵桑粒的手。桑粒抬眼看他,他背着光,面部表情被暗影笼罩,身上的黑大衣也要把他隐在夜里似的。而她,笼罩在他的高挑优越的身影里。

“冷吗?”言落将桑粒的手揣进他的大衣口袋。

“嗯,”桑粒实话实说,“是有点冷。”

下一刻,言落拉开大衣门襟,将桑粒裹进他的大衣里,桑粒便笑嘻嘻地伸手抱他的腰,与他贴身站在车旁。

两人的体温互相渗透交融着,桑粒仰脸,言落低头,眼睛对着眼睛,鼻尖对着鼻子,对视片刻,言落终是没忍住,也顾不得身处何处,便吻了下去。

寒冷夜色中,微凉的唇,烫热了对方的心脏。

非常温柔诗意的一个吻。

桑粒沦陷进去了,因而在言落的唇离开她的唇时,她仍仰着脸,陶醉地望着他。言落也依然低着头,满眼深情的模样。

这样他们又回到眼睛对着眼睛,鼻尖对着鼻尖的恒久构图里。

桑粒已不觉得冷,甚至感觉有些燥热。

最后是言落先说话的,他说:“去河边,给你讲个故事。”

小河还在。

不过它明显是被修缮了的,不再是野生河流,河宽也明显变大了,成了人工河,边上围起护栏。沿着河流边的小道,三三两两的学生模样的情侣慢悠悠地走过。

灯光暗,加上没人想到明星也会像他们一样,来这样不起眼的地方拍拖,因此没有人特别注意他们。

言落带桑粒到一个灯光照不到的河边位置,这样更加保险了,他相信没人会发现是他。

手扶着栏杆,两个并肩站着,望那河水。河面吹来的风比别处更阴冷一些。

“言老师,”桑粒双手插入大衣口袋,偏头看着言落,“你今天心情好像不错呀。”

“嗯,”言落偏头看桑粒,“还可以。”

桑粒俏皮一笑,说:“我猜,是因为施阿姨。”

言落想了想,没否认。

的确,记恨一个人,实在太累。如今有了原谅的理由,他与自己和解了,心结解开,只觉万分轻松自在。

不过言落带桑粒来,不是要跟她讲施晓萍的,要讲的是他自己和桑粒的事。

“关凌……”

他忽然这样喊桑粒,让桑粒感觉遥远又陌生,她怔了一下,虚着脸说:“怎么了?”

言落看着水面说:“曾经,我写过一张纸条,上面写的是“对不起”三个字。不过后来纸条没有给出去,我把它撕碎,扔进了这条河里。”

桑粒隐约猜到,那纸条是写给她的,不然他不会特意带她来这儿跟她讲这个,但她假装无知地问:“然后呢?”

“然后……”言落顿了顿,看过来,转而说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那么做?”

“好吧,”桑粒顺应他的意思问,“那你为什么不把它给出去呢?”

“因为,我听到那个女生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你好好想想,”言落近身搂桑粒的腰,意有所指,“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啊?”桑粒也清楚记得那句话,但她实在不想再说一遍那违心的话,于是狡猾地将被动带向了主动,语气也委屈起来,“哦我明白了,你特意带我来这儿,就是要和我秋后算账的!”

“谁这么大胆,敢跟桑老师秋后算账?”

“那不然你是什么意思啊?”

“回忆青春啊。”

“……”

好吧。

桑粒将双手伸进言落的大衣口袋里,把脸枕在言落胸口,眼睛望着黑沉沉的水面。

她也回忆起青春来,说:“那晚,在KTV房门口,你推开我的那一下,我真的觉得好受伤。所以,第二天周觅问我,问我是不是喜欢你的时候,我才赌气那样说……”

“喂,”言落声音里带着笑意,“你这是在跟我忏悔吗?”

“什么啊?”

桑粒有点恼,仰起脸看他,光线太暗,只能看到他的轮廓,还有他很亮很亮的眼睛。虽然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桑粒觉得他此刻的眼睛,一定是笑着的。

她忽然不恼了,心一软,不着头脑地说:“言老师,我们私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