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太晚睡, 桑粒睡到日上三竿才昏昏然醒来,一睁眼发现言落不在**了。

想起昨夜,还是有点羞耻的。

昨夜在言落的顶撞下, 她在痛楚的恍惚中, 感觉自己沉溺进了深海, 像即将溺亡的落水者, 感受到濒临死亡的窒息,而后又变成她画作里的鱼,在水里游刃有余, 最后在摇摇晃晃的视觉中, 魂飞魄散。

忘了在哪里看过,说人获得超然刺激的快感时, 会霎时退化为婴儿状态, 因此顶快活或要命的时刻,只晓得啊啊乱叫。

她昨晚好像叫得有点凶,喉咙都有点哑了。

桑粒下意识清一清喉咙, 搓搓薄脸皮, 一掀被子起了床。

出了房间,发现言落在公用卫生间,似乎是在淋浴。

大白天的,他……为什么要洗澡啊?

昨夜不是洗过两回了么……

桑粒回卧室的卫生间刷牙, 刷得满嘴薄荷味泡沫。

不久, 言落进房间来, 噙着浅笑站在卫生间门口看她一会儿, 见桑粒不理他, 他便走近两步从她身后抱她,低头落一个吻在她颈窝。

桑粒被痒得缩脖子, 就着嘴里的泡沫口齿不清说:“你刚才是在洗澡吗?”

“嗯,”言落抬眼,下巴抵在桑粒肩膀上,眼睛看着镜子里的桑粒,“下去跑了几圈,出汗了。”

哦,原来是去跑步了。

等等,为什么突然要去跑步?

是昨晚运动量还不够吗……

桑粒慢吞吞地刷着牙,若有所思地看向镜子里的言落,见镜子里的言落眼神有点**,她迅速避开视线。

言落的手机在这时响起,他于是松开她,出去接电话了。

桑粒侧耳听他动静,听他对电话那头的人说:“看过医生了吗……好知道了……我等会就出发……嗯……好。”

从言落的答话中,桑粒猜测来电想必是告诉他谁生病了,让他去探望。果然,等桑粒洗漱完出来时,言落就告诉她,他得回惠城一趟,要去看看外婆。

“你外婆生病了是吗?”桑粒猜测着问他。

言落点头,思虑半晌,说:“陪我一起去看外婆吧。”

桑粒有点犹豫,这一去像见家长的感觉了,而她和言落真正开始也不过几天时间。

“这样的话,你会不会不方便?”桑粒推脱说,“我出来这么多天,正好也该回家了,我妈昨天还问什么时候回呢。”

“没什么不方便的,”言落想了想,“那要不先送你回家,我再去看外婆?”

“不用那么麻烦,”桑粒感觉他的安排有点主次不分,“你外婆生病,当然是去看外婆要紧啊,我自己叫车回去就好了。”

“或者……你在这里多住几天,”他实在不舍她走,将人拉进怀中,垂眼看她,“我去看外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最多两天就回来。”

桑粒干净利落,周全地建议他说:“你难得回去一次,应该多住几天陪陪你外婆嘛。”

言落却想到别处去了,他叹口气,有点多愁善感:“我看你就是不想和我待了。”

“没有,我当然想和你多待些时间,可是……”

“那为什么不愿意陪我去看外婆?”

“……”

最后是桑粒妥协,陪言落一起去了外婆家。

舅舅在电话里说外婆生病,说得似乎挺严重,不过言落回来后发现上了当,外婆只是感冒而已。大家合起伙来骗他,单纯是因为他母亲施晓萍回来了,想见他。

舅舅清楚如果说实话,言落是不可能来的,便只好出此下策将他骗来,奇怪的是,言落居然没有为此生气发怒。

到家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外婆,见外婆身体无大碍,言落把心放下了,便又有心情说笑了。他到外婆床前喊了声外婆,又把桑粒介绍给外婆,说这是您未来的外孙媳妇。

桑粒:??倒也不用如此着急。

外婆笑眯眯地打量桑粒,说这孩子长得真好看,将来你们俩的孩子一定也很漂亮。

桑粒尴尬地笑着,不晓得说些什么好,言落于是向她示意说:“叫外婆。”桑粒便只好跟着他叫了声外婆。

这一叫,外婆更是乐不可支,特意起床来,在衣柜抽屉里找出个红包,又往里塞钞票,然后将红包桑粒,说是见面礼。

桑粒推脱说不用,言落倒是伸手替她接过,又示意她说:“快谢谢外婆。”桑粒便只好跟着说了声谢谢外婆。

哎这场景,为什么那么像家长带小孩见人的时候……

舅舅打电话让言落过去家里一趟,桑粒留下来在外婆这边陪着外婆说话,外婆忽然想起什么来,喊桑粒去言落的房间,从一张旧书桌的抽屉里找出一本旧相册,递给桑粒看。

桑粒捧着相册,在床沿坐下,外婆跟着也坐下。

照片大多是言落小时候的,还有一张是言落的母亲年轻时的留影。

桑粒每翻开一张相片,外婆就十分耐心地给她讲照片里的人当时的事,桑粒听得津津有味,直到翻到她自己的相片……

她心动了动,抽出那张相片来细细端详,相片旧旧的,有点泛黄,很有时光燃烧的痕迹。

这是桑粒高中时期的一张证件照,她五官端正,略带婴儿肥的脸蛋在证件照里竟没觉得死板,此刻回看青春少女时期的自己,觉得自己好好看哦。

她记起高中时,有一回的确丢过证件照,当时这照片应该是夹在书里的,不知道怎么给弄掉了,然后……就被言落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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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落到了舅舅家才知道施晓萍也在,虽是太多年没见她,但她跟年轻时没相差太多,还是很好认的。

言落一下子明白过来,大家是合起伙来骗他的,连从来都偏向于他的外婆也参与其中了。

他心里隐隐有些刺痛,却并没有当场掉头就走,他人走过去,只喊了声舅舅,就径自落座,对施晓萍视若无睹。

施晓萍对于他的轻慢也不觉恼,反而微笑着看他,满眼温婉欣慰的样子。

言落长得像施晓萍,他外貌上的优良都来自施晓萍的基因。施晓萍四十多岁,眼下仍然保持着姣好的身材,没有发福,身材高挑均匀很有韵味。

她生言落时才二十岁出头,那段仓促的婚姻是她心头的噩梦。

舅舅见母子俩都不出声,便各推一杯茶到两人跟前,随后起身想回避,便说出去买点东西,本意给空间他俩好好聊。

谁知言落也跟着起身,说:“舅舅没空,那我先回去了。”

“哎别别别,”舅舅压压手掌示意,“言落你坐下……你啊,有什么怨有什么恨,今天一次性跟你妈说清楚。听舅舅这一次,给你妈一个机会,你俩好好聊聊。”

言落一撇头:“没什么好聊的。”

“言落,”施晓萍坐着没动,说话声音里既无奈又充满希望,“弟弟……安宇做了干细胞移植手术,恢复得不错。他总说,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和你见个面。”

听到这个同母异父弟弟的消息,言落的神色软了软,但很快又冷了,不过他终究是重新坐下了。他侧着头,视线远离施晓萍,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舅舅见他重新坐下,稍微放了心,悄悄出门去了。

过了片刻,言落冷笑了下,然后看向施晓萍:“所以,你是为了你儿子才想起来找我?”

施晓萍颇为无奈,叹气又微笑:“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言落横眉冷对:“不然我该怎么想?”

“这些年,因为安宇生病,我的确什么都顾不上了,我们都过得很不容易。可早些年,我是经常回来看你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言落显然不信的语气:“是吗?来看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施晓萍被问得无语凝噎——因为外婆不欢迎她来啊。

她知道,二十多年的怨恨,不是一时半会能消除的,因而不管言落如何横眉冷对,她都应该好生受着,不恼不愠,任他去发泄。

静默半晌,施晓萍又开口说话,这回她只讲她和言国良的婚姻。

二十一岁的施晓萍遇上了大她五岁的言国良,天真的她在言国良的攻势下失守,后来懵懵懂懂地奉子成了婚。婚后她才知道,自己把婚姻和男人都想得太简单。

施晓萍临盆在即,才发现表面上对她温柔体贴的言国良,早在她怀孕中期就在偷偷搞外遇,但施晓萍当时没有拆穿他。

忍到言落出生以后,生活更是一地鸡毛,施晓萍终于忍不住了,她跟言国良大闹了一场,哪知婚内出轨的男人却倒打一耙,说施晓萍和以前的男同学藕断丝连,把他自己塑造成了受害者的形象。

在言落一岁多时,施晓萍遇见了现在的丈夫,也是那时,她才下定决心离婚,并把言落送到外婆身边,跟外婆一起生活。

言落很奇怪,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外婆总说妈妈的不是,而不去谴责言国良呢?

“因为外婆觉得女儿离婚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她觉得我丢尽了她的脸,”施晓萍垂下眼皮,黯淡地笑了下,“在她看来,不管言国良怎样对我,我都该为了你忍受一切,而不是丢下你,自己去寻求新生活。”

施晓萍接着说:“我承认,那时的我太年轻,有很多做得不对的地方……尤其是对你,妈妈很愧疚。后来你长大成人,我看到你那么出息,更加没脸见你。我很怕你误会,觉得我是看你功成名就,才想着回来找你要好处……”

“别说了。”言落突然站起身,抬脚就走。

听施晓萍讲的这些,言落其实是被煽情了的。假如施晓萍说的是实情,以他现在的心智来判断对错的话,理智地讲,他很难再怨恨她。

但这些事情,他需要时间消化。

言落没再逗留半步,径自回到车里。

他坐在车里没启动,降下半截车窗透气,那头舅舅忽然上了他的车,说:“带舅舅去兜兜风吧。”

言落转头看舅舅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他猜想舅舅定是有话要和他说,便顺舅舅的意,默默启动车子,漫无目的地向前开。

不知不觉,言落把车开到了学校那条路,经过校门口时,他往里看了眼——

那是他和桑粒共同就读过的学校。

车仍继续往前开,两人一路无话。

过了学校路段,经过一家琴行,舅舅目光长久地看那琴行的招牌,等收回目光时他问:“跟你妈聊得怎么样了?”

言落情绪有些复杂,他沉默许久方才说:“都是她的一面之词。”

“哎你这性子啊……执拗!像你外公,”舅舅叹气,又说“还记得你上初中时,想学吉他的事吗?实话跟你说吧,你学吉他的费用都是你妈给的。”

这一件,言落倒真没想到,他心头着实被触了一下,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颤了颤。

“那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当时要是跟你说实话,你会要她的钱吗?”

言落沉默了,冰冷着一张脸。

他清楚知道,他不会。宁愿不学,他也不要施晓萍的钱。

来电铃声打破车内沉默。

言落的手机自动连接了车上的蓝牙,他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按了方向盘上的接听键:“喂?”

“言老师,你怎么去久还不回来啊?”清甜的女声,萦绕在车内,车里人耳道里似起了清风。

听到是桑粒,言落有些意外。想起来,这竟是她第一次给他打电话,往常都是发微信文字居多。

舅舅识趣不出声打扰,他转头看言落一眼,发现他脸色肉眼可见的柔和起来,他无心听这对小情侣的对话,奈何言落不避讳。

他继续用外放接听,说:“快回了。没什么事吧?”

“没事呀,”桑粒甜笑了下,“就是有点想你了。”

这话很受用,言落嘴角提起一丝笑,偏头去瞥副驾的舅舅一眼,见舅舅正尴尬地假装在看这看那,就是不看他,他于是笑意更甚,当着舅舅的面坦**回答:“嗯,我也想你了。”

舅舅:“……”我的好大侄儿,你饶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