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宁府的时候月亮都已经高悬,整个府邸灯火通明。

宁朝阳跨进东院,就见那人已经换回白衣倚在软榻上,一张脸清清冷冷,姿态也有些拒人。

她好笑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问:“累了?”

“怎么会累呢。”江亦川微微颔首,“不过是刀豁了口,手臂有扭伤,再加背上被盔甲压出两道血印来罢了。”

朝阳:“……”

她抹了把脸,试图跟他讲道理:“你我皆是为人臣子的,理应都知道圣命不可违。”

“是的呢。”他半阖眼睨她,“所以我得恭喜大人,即将攀附皇家高枕无忧了?”

“你不也是皇家?”

“荣王被废是肯定的,中宫也会被牵连,我还算哪门子的皇家,普通朝臣罢了。”他冷哼,“陛下对我起了戒心,故而想提拔你,便要先确保你与我没有什么私情。”

“他给你选的,一定是位皇子。”

瞧见她那若有所思的表情,江亦川眼神更冷:“也不用太乐观,那皇子必定没什么权势。”

宁朝阳正在想有没有别的办法能证明二人没有私情,就被他这酸不溜丢又阴阳怪气的语气给膈应到了。

她站起身,想去旁边倒杯茶。

江亦川以为她生气了要走,旋即就从榻上跃起将她抱住,嘴唇抿得死紧:“抱歉。”

朝阳不由地侧头。

这人气性大是真的大,道歉倒也是真快,方才还说手臂扭伤呢,眼下却又将她抱了个死紧。

原本想说自己只是去倒茶,但看他眼里涌上慌乱,那水雾细蒙琉璃欲碎的模样真真勾人魂魄。

她当即就改了口,佯怒道:“抱歉就没事了?”

“我……”他眼睫直颤,“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圣人赐婚,以她那趋利避害的性子,就算一时犹豫,后面也一定会答应下来。

她没有理由不答应,他也没有理由去阻拦。

一想到这人会穿上喜服与人拜堂成亲,他就觉得浑身上下到处都疼,哪哪都不舒服。

宁朝阳被勒得呛咳了一声。

江亦川慌忙松开她,高大的身子站在她面前,略微有些无措。

她好笑又无奈:“圣人对你有了防备,你不担心你自己,却还想这些有的没的?”

中宫一倒,他的庇佑就失了一半,圣心难测,谁知他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提起这个,江亦川的神色倒是比知道圣人想给她赐婚来得轻松。

他道:“我自己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这还不需要担心?朝阳直摇头:“也不知道圣人会不会心软留下皇后娘娘。”

“不会。”李景干想也不想就答。

宁朝阳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皇后怎么说也是他亲姐姐,这时候他不应该希望她能保下命来吗?

眼前这人目光幽深,不但不为中宫觉得可惜,反而有种挣脱锁链的痛快之感。

为什么?

公主府最大的院子里,圣人坐在屋檐下,中宫娘娘被五花大绑按跪在他手边。

他抬眼看着天上的月亮,略微唏嘘:“宁爱卿竟然会对自己的亡夫情深至此。”

旁边的中宫呜呜叫着,眼泪直流。

“倒是忘了你嘴还被堵着了。”圣人咳嗽两声,一摆手,刘公公就将中宫嘴里的布团给扯了出来。

“陛下——”

“嘘,不要求情。”圣人对她摇头,目光温柔,“你知道孤一向最讨厌听人求情。”

中宫泪落如雨,浑身发颤。

“今日他们要保荣王,孤想了想,可以不杀他,只将他终身幽闭于荣王府。”他转眼道,“但是皇后你,真真是伤透了孤的心。”

“臣妾也是被骗的,臣妾以为……”

“好了。”圣人摆手,“中宫有中宫的体面,这儿有三种毒酒,你自己选一种吧。”

“陛下……”

“现在死,你还是大盛的皇后。”圣人不耐烦了,“别逼孤扔你去乱葬岗。”

吓得一噎,中宫不敢再说,慌忙示意刘公公将中间那杯酒给她。

但临着要喝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呜咽:“臣妾与陛下年少夫妻,如今也已经相伴数十载了。”

她也可以不死的,也可以被囚于冷宫。

但圣人只笑道:“是啊,感念你多年相伴,又有定北侯那样出息的弟弟,所以孤才留你的全尸。”

中宫一愣。

陛下此时提起定北侯,并不再像先前那般信任偏宠,语气甚至有一丝凉意。

她想起今日李景干闯宫救驾,区区几千镇远军,竟就将宫闱打了个对穿,如此恐怖的力量,的确会让陛下忌惮。

她死,不仅是为赎罪,更是为压一压定北侯的气焰。或者说,后者比前者更让她该死。

惊惶地看着杯沿靠近,中宫不由地心生怨怼,想着自己就算是做鬼,也不能放过李景干这个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东西!

她不能活,他也不会有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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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已经入?????睡,宁朝阳却发现自己身边这人突然抖了一下。

她迷迷糊糊地伸手,扯过被褥将他裹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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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闱里鲜血遍地,宫人们整整清扫了五日,地砖缝里都还有红褐色的残留。

上京里的百姓们什么都不知道,依旧赶集吆喝,来来往往。听闻中宫皇后薨逝,花贵妃代理六宫,也不过感叹一声红颜薄命。

淮乐殿下入主东宫,正式开始辅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凤翎阁所有人都迎来了好日子,连程又雪都富裕得大方跟面摊老板喊:“加一份肉哨!”

“好嘞!”

叶渐青跟着她坐下,好笑地道:“你就拿这个当庆贺?”

程又雪瞪眼:“加肉的面诶,可贵了!大人还要怎么样?”

哭笑不得,叶渐青摇头,等面上来了,便将自己碗里多的肉都给她。

“大人不吃这个?”她很意外。

“今日有些闷油。”他一边夹一边道,“你吃。”

程又雪不由地唏嘘:“幸好荣王妃教会了我仰仗男人不会有好下场,不然就大人这般的温柔体贴,我一定就会动了歹心了。”

手上动作一顿,叶渐青抿唇:“你可以动一下。”

“不了不了。”她夹着肉道,“我可不想像郑袭月那样被牵连幽闭一辈子。”

话刚说完,叶渐青准备放她碗里的肉就夹了回去。

“大人?”她纳闷,“不是给我的吗?”

面前这人冷着脸道:“突然不闷油了,我自己吃。”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