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渐青要气死了。

两人一起搭饭这么久了,就算没有感情,那也该有些同僚情义吧,他都生气得这么明显了,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哪怕劝他一下气大伤身呢,也算数。

没有,面前这位程大人甚至津津有味地吃起了面里的肉哨。

就这种外头的下等碎肉,叶渐青是绝不愿意入口的,但她吃得也太满足了,好像这点零星的碎肉是什么绝顶的美味。

他不由地跟着尝了两口,接着火气就更大了。

这么低劣的肉她都会满足,他这么上等的人,她为什么就瞧不上?

程又雪开心地吃完一整碗肉哨面,转头就见叶渐青已经在远处的马车上等她了。

腿长的人走得就是要快些哈?

完全没注意叶大人的脸色,程又雪坐上车辕就开始哼曲儿,没一会儿到了凤翎阁,她笑着下去冲他摆手:“今日事少,我会早些出来等大人的。”

叶渐青寒声道:“我会忙得晚些。”

这样啊?程又雪当即点头:“那我自己先回去。”

叶渐青:“……”

他放下车帘,一路冷着脸去了尚书省。

宁朝阳升任尚书省的一品文散,官职是高了,但权势小了,她什么也不用做,就在一方华贵的长案之后喝茶即可。

遇此境况,她也不着急,端着茶自顾自地喝着,顺带打量这文院各处。

尚书省的官员比凤翎阁和青云台的都要高上一头,是以清高孤傲者也甚多,除了先前就熟悉的方叔康,其余人不太爱与她打交道。

朝阳正想感慨此间有正道,结果就见周围的人突然躁动起来。

她纳闷抬眼,正好看见门口进来的叶渐青。

探子灰雁曾说过,叶渐青此人城府极深,喜怒皆不形于色,若非程大人另辟蹊径,她们就得花上极多的精力去应对。

可现在。

叶渐青满眼的风雨欲来,就差把不高兴三个字刻成匾挂在脸上了。

文院里所有的官员登时都紧张起来,生怕哪里做错惹了这位大人发落。方才还清高孤傲的一群人,眼下却凑在一起说小话。

“谁知道原因啊?”

“不知道啊,方大人你说呢?”

方叔康也百思不得其解,昨儿还好端端的,今日怎么就跟家宅被火烧了似的。

渐青公私分明,就算自己有情绪,也不会在公事上偏颇。但是,他现在代掌首辅事,他不高兴,文院里其他大人就像头顶着雷一般,实在难熬。

方叔康试着给叶渐青沏了一杯好茶,后者看也没看一眼。

他又试着拿来一碟上好的点心,叶渐青还是头也没抬。

恍然点头,方叔康将昨儿众人修完的典籍捧来给他:“这可是传世的宝贝,在你任上修成,你也有功。”

叶渐青瞥了一眼,给众人封了几个红封发下去,自己却还是闷坐不吭声。

宁朝阳端着茶盏抿着,伸手拉住了还要去想别的法子的方叔康。

“方大人不妨让凤翎阁的人来述职。”她道,“凤翎阁最近督办的冬日回廊一事也不知进展如何了。”

冬日回廊是大盛给穷苦百姓的恩泽,凡无房流浪者,皆可在官府修筑的草屋里过冬,有厚棉被两床,每日热粥两碗。

此事往年都是青云台督办的,今年头一回落在凤翎阁的手里。

方叔康有些迟疑:“她们若来述职,是会催款的吧。户部那边拨款本就慢,少不得争执起来,到时候更惹大人不悦。”

宁朝阳不以为然:“大人不妨试试。”

眼看着文院头顶的阴云越来越大,方叔康也没别的办法,干脆就让人去传令。

宁朝阳一升迁,凤翎阁的主位就落在了秦长舒头上,她忙得焦头烂额,随手把文卷往程又雪怀里一塞就道:“尚书省那些人不好对付,你不必去催款,也不必非要拿什么回来,自己保重就成。”

程又雪咽了口唾沫应下,胆战心惊地去尚书省的文院外等着。

于是方叔康就看见方才还一脸怒气的叶大人,突然就收敛神情站了起来。

他理了理自己的冠带,云淡风轻地道:“坐久了腰背难免受损,各位大人也该起来走动走动才是。”

众人纷纷应和,但刚起身,就见叶大人的衣角已经飞出了大门外。

“这,这是个什么说法呀?”方叔康好笑又纳闷地看向宁朝阳。

宁朝阳淡然地道:“大人还是先去催一催户部吧,提前准备好款项也免得待会儿着急。”

这么有信心?方叔康有些不信,尚书省下催款令很麻烦的,等闲情况叶渐青绝不可能这么给自己找事,除非凤翎阁派来个比宁朝阳还厉害的大人。

比宁朝阳还厉害的大人是不可能有的,凤翎阁的小女官年岁尚轻,一身雪白的斗篷几乎要跟四周飘飞的大雪融成一片。

她朝手心呵着气,怯怯地往四周打量。

叶渐青佯装没看见她,若无其事地从她身前走过。

程又雪眨了眨眼,没有出声。

于是叶渐青绕了一圈,又从她面前走了一次。

“大人。”她这回终于开口了。

脚步一顿,叶渐青抿唇,抬起下巴看向远处:“程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程又雪道,“我就是想问问您是不是迷路了出不去了?门在那边。”

叶渐青:“……”

他恶狠狠地转头瞪他:“尚书省文院的门在哪边我用得着你说?”

脖子缩了缩,她后退两步,绣鞋哗地就踩到了化成水的雪坑里。

叶渐青飞快上前将她拉出来,恼怒地道:“这么冷的天……你碰瓷是不是?”

“没有哇。”又雪干笑,“我来述职的,述完就回去了。”

深吸一口气,他拽着人大步往里走,寻了间暖阁将她放进去,又将一双全新的厚云靴放在她跟前:“换了。”

程又雪浑身都紧张起来,左右看了看,压低嗓子道:“大人,这不好吧,这可是尚书省,哪能偷别人的鞋?”

叶渐青气笑了,蹲在她跟前抬眼问:“我是什么官?”

程又雪老实答:“尚书右丞监代首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