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生是死,她都要彻底离开他

千祈拖曳着大红的嫁衣, 轻轻漫步,来到了沈长弈的书房。

她还记得那日晚夜,书房内的场景。沈长弈抬手扳下烛台, 石门应声而开,那是她一次次搜查王府, 从来未曾踏足的地方。

那是整个王府中最隐蔽之处,也是最有可能藏着血灵石的地方。

面前的烛台灯火葳蕤, 遍满浮雕的墙壁上, 刻着九天诸神。他们在绝伦的刻工下栩栩如生,似在睥睨来人, 目光如此悲悯, 却透着淡漠。

恍如隔了一整个尘世。

憧憧烛火映入千祈眸中, 令她的目光晦暗不明。她深吸一口气, 用力扳下了烛台。

“轰——”, 依旧是这般沉重的声音。只是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石门前站立着的,是她圣洁的身影。

浮灰沉浮,侵染了整洁无尘的嫁衣,往下看,石梯通向的地方深不见底,神秘而幽暗。可千祈什么也顾不得, 她顺着层层石梯小跑下去, 来到了地下石室。

看到面前之景, 千祈顿住脚步, 不由得屏住呼吸。

在周遭无尽的黑暗之中, 血灵石高高悬浮, 周身散发着血色的光晕, 仿佛淬染了无数冤魂,红得灿烈而罪恶。

像是神器,更像是魔器。

血光晕染,似在**着来人,一同陷入深渊。

初玄不由得惊喜道:“小主人,我们终于找到血灵石了!”

千祈也不由得弯起嘴角,如释重负般地笑了笑。

她知道如今时间紧迫,犹豫不得,便慌忙小跑上前,伸出纤纤素手,托起了血灵石,而后护入怀中。

“太好了,我们快走!”千祈说道。

她刚欲转身离开,倏然间,脚下的石板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千祈一时站不稳,正要抬头看看周围的情况,却见上方塌下来段段残垣,直直地向下面砸去!

须臾间,石室塌陷,墙壁断裂,震起的漫天灰尘让千祈难以视物。她心道不妙,慌忙往石阶的方向狂跑过去,谁知就在她要踏上的前一秒,“崩——”的一声,石梯由根部瞬间倒塌!

石梯震裂的巨大威力将千祈弹开,倒在崎岖的地面上。眼看上方的巨石又要向她砸去,她大喊一声:“初玄,符咒!我们去往生海!”

符咒应声而出,形成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将千祈稳稳护住,转瞬间,千祈连同这金色的光晕一起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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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好一切后,沈长弈悠然踏入府中,等着沈昭自投罗网。他堪堪推开大门,却见满府上上下下跪了一地。

所有的侍从、侍女由于恐惧,浑身颤抖:“殿下,王妃她……她不见了……”

沈长弈双手微凝,眸子顿时冷了几分,阴森森的,叫人望而生畏。

“跑了……”他嘴角微扬,不知是何意味,“很好。”

他轻轻掀起眼帘,眸中不知何时变得血红。顿了顿,他朝着众人柔声问道:“今日的守卫是谁?”

四个披甲执锐的士兵走上前来,面色惶恐,屈膝下跪:“请殿下恕罪。”

“恕罪?好啊,”他微微偏头,柔和笑意突然变得狠辣起来,“那便赏你们全尸吧。”

士兵浑身一颤,抬头看着他,似乎觉得不可置信。

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沈长弈猛然抽出一旁的长剑,道道寒光闪过,破空嘶鸣,血花四溅,溅落在无数人的衣袖间。

众人看着倒下来的尸/体,不由得浑身瘫软,倒吸一口冷气。

昔日温和良善的宸王,怎么变成如今这般?

沈长弈似是浑不在意他们的惊诧。他的声音沙哑,夹杂着层层怒涛:“若有下次,你们都是一样的下场。”

众人慌忙磕头,请求息怒饶命。

就在这时,无泽从一旁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他衣服散乱,遍布灰尘,顾不得看地上的尸体,朝着沈长弈大喊道:“石室坍塌,血灵石也不见了!”

沈长弈瞳孔皱缩,指尖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血灵石……那可是比他命还重要的血灵石!

他十年谋划,此生执念,尽数系于这神器身上!

千祈怎么敢……她怎么敢!

他按捺不住心中恨意,双目猩红,嘶吼着问道:“她去了哪里?她到底去了哪里?!”

无泽回答道:“我用道术探察,她此时是逃往了往生海。往生海是云梦江的尽头之处,水天相连,她又是神女……她是要离开人间,回到天界!”

逃回天界?!

沈长弈冷冷地想,她不止要偷走他最为重要的血灵石,不止要让他的执念与谋划毁于一旦,甚至还要彻底离开他身边!

他紧紧攥住手中的长剑,恨意横生。

他正想提剑立刻追上去,却倏然间脚步一顿,头痛欲裂。

一个温和的声音用尽全部力气,想要挣脱这妖纹的桎梏,阻止他的疯魔:不要去……让她逃,让她走吧!万万不能伤她!

痛,太痛了。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拧在一起,在善于恶,爱与恨之间挣扎,沉浮。

这个躯壳,好似不属于他一般。

不远处,一个玄色的身影在黑暗处隐出。夜九渊看着他挣扎的样子,轻轻啧了一声,语气似有可惜:“都到这一步了,你居然还能抵抗妖纹的魔性。”

他轻抬苍白得有些骇人的手,缓缓做出一个紫色的结印,悄悄打入沈长弈后颈处的妖纹上。

“既然你不忍做,那便让本座帮你一下吧。”

一瞬间,沈长弈身影微晃,方才的声音全部消失不见。他再次抬眸,已成了彻彻底底的血瞳,狠辣至极。

眸中除了恨意,什么都不剩。

他紧了紧手中还在滴血的长剑,冷冷道:“无泽,你不是会传送阵么。”

天涯海角,她都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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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天相接处,往生海泛起层层微光。雪愈下愈大,纷纷扬扬,仿佛要把凡尘的一切都尽数埋葬。

千祈拖曳着大红裙摆,怀中捧着血灵石,她望着这无边无际的海,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

她终于可以回家了,也终于可以去救哥哥了。

这份荒唐的爱,就让它永远沉没在大海里吧。

她一步一曳,笑得温暖,款款朝着往生海走去。

可就在下一秒,她的双眸猛然放大,瞳孔皱缩,方才的盈盈笑意,就这样凝固在她的脸上。

初玄不由得惊呼:“小主人!”

千祈似是不可置信,微微怔忪,敛眸往下看,只见一柄寒冰般的长剑,直直贯穿了她的胸膛。

那样无情,那样心狠。

她缓缓回眸,顺着冰冷的长剑,看到了银色的剑柄,修长冷白的手,雪色的衣袍。

接着,是他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眉目阴冷,眼神透着血色的癫狂。除了恨意和杀意,什么都没有。

原来,他真的下的去手。

直到看清沈长弈面孔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感受到长剑刺入胸口的痛楚。那般痛,仿佛要将她彻底撕裂开来,从胸口处一点一点蔓延到全身,让她止不住地颤抖。

痛,好痛,痛入骨髓,痛入灵魂。却说不清是伤口更疼,还是心里更疼。

她一时脱力,费尽心思得来的血灵石,就这般掉落在地上。她努力地想伸手去捡起,却怎么也使不出丝毫力气。

她看着沈长弈,晶莹的泪珠大滴大滴往下掉:“沈长弈,我想要的,只是一块灵石啊……”

沈长弈微眯血瞳,语气散漫,仿佛浑不在意:“你是神女,你本来就该死。”

他猛然用力,不顾她的痛楚,生生将长剑拔出。血花四溅,染红了他的雪衣,大片大片,犹如在冰天雪地里开出的彼岸花。

一滴纯净无暇的心头血缓缓浮出,好似受到感召一般,同地上的血灵石渐渐融合。

鲜血顺着千祈的嘴角不断流出,她看着脚下的往生海,突然觉得好残忍。

明明只差一步,她就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家了……

那里有终日缭绕的仙雾,永不枯萎的花,真心宠爱她的父帝和哥哥,望不到尽头的无限繁华。

她想,自己就算是死去,也不要留在他身边了。

她回眸看了一眼沈长弈,笑了笑,随即转身,一跃而下。随着她的动作,金色的凤冠就这般脱落,掉在雪地中,滚落到沈长弈的脚边。

她长发散落,嫁衣飘摇,似一片枯萎的蝶般,徐徐掉入深不见底的往生海。

是生是死,她都要彻底离开他。

一瞬间,融合了神女心头血的血灵石红光大现,无穷无尽的力量迸发开来,缓缓涌入沈长弈的体内。

血灵石威力过大,后颈的夜族妖纹也承受不住。忽然,沈长弈身上的妖纹碎裂开来,他血红而疯狂的双眸,渐渐变得清明。

那些被妖纹吞噬掉的爱,都在此刻疯狂肆意地滋长起来。

他微怔须臾,像是现在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他看着面前徐徐落下的红色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拼尽全力地嘶吼:“不要!千祈!!!”

可是来不及了,他什么都没能抓住。

他一时无力,浑身瘫软在地上,用尽全力捶着冰冷的地面,一下又一下,直到十指破裂,血肉模糊。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能活着,我什么都不要了……”

“千祈,对不起……我……我没有想杀你啊……”

“我求求你,求求你,你快回来,好不好……”

方才狠辣无情的宸王,在这一刻彻底崩溃,血泪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