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将至, 日落西沉。

白竹捧着托盘,将院中晾晒的旧书册一本本的仔细收好,眼神时不时的望向廊下坐着的言云衿。

晌午时分, 宫里头有人送信过来, 白竹将信件交给自家夫人后,见她的面色顷刻间变得惨白。

白竹担心是谢大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忙询问了两句。

可言云衿却只是语气淡淡地说是宫中有事, 谢大人最近不回来住了。随即就吩咐她叫人套了车, 主仆二人一起回了言府。

谁知从回到言府直至现在, 言云衿就一直坐在那整理著书册,期间一句话都没有说,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做。

她像是不知疲惫,又像是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看得白竹心里很是担忧,却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扰。

身后传来一阵清缓的脚步声, 白竹回头时见言阁老朝她们走过来,忙让开了路俯身行礼。

言阁老点点头, 问道:“她在这儿坐多久了?”

“有一整个下午了。”

言阁老叹了口气,他拿起一旁尚未收拾好的书册, 放在手中翻了几下,见上面做了标注的皆是同钟太傅有关的记录。

他知道自己女儿是又在忙着整理资料,为钟太傅撰写生平。

言阁老上前几步, 走到言云衿身边,将自己身上的氅衣披在言云衿身上,道:“妍妍, 修祠写撰书都是需要时间筹备, 你不要操之过急, 需得顾念着自己的身体。”

言云衿手指的动作飞快, 每翻到一本和钟太傅相关的内容便停顿下来,做上标记。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我快一分,谢延卿便能早一分脱困。”

“你就能保证此番锦衣卫抓了投毒的人,就能将当年麓安惨案的事一并翻出来?”

言云衿点点头,“会的,姑母不会放任有一个知道太多真相的人留在北镇抚司等候审讯,她一定会寻机会解决掉这个隐患。谢延卿已经被一同关押在诏狱,有他的提点,锦衣卫的人定然会严加防守,只要让孙卯意识到她已经成了姑母的弃棋,想让他说出当年的真相便不是难事。”

言阁老摇了摇头,叹息道:“你们这样做,风险实在是太大了,稍有不慎......”

“爹爹害怕吗?”言云衿打断道:“若是孙卯将一切说出来,爹爹多年来费心维持真相就会被戳破,届时姑母,爹爹你乃至我们全家都会成为众矢之的,遭到全天下的口诛笔伐。”

言阅看向自己女儿坚定的眼神,良久后转过身摇了摇头。

“爹爹身负憾事,午夜梦回逃不过良心的谴责。麓安惨案能重见天日,也算是老天给爹爹一个恕罪的机会。”

言云衿站起身上前几步,将头靠在自己父亲宽阔的肩膀上,宽大的衣袍下言阅的身形已经不再似从前那般健硕。

小时候她曾一直觉得只要自己站在父亲身后,父亲便可以替她挡住外面的一切风雨。

一晃时间过去了这么久,父亲不再年轻,这个家也到了需要她来守护的时候。

言云衿将手搭在父亲手臂上,宽慰道:“爹爹放心,女儿这一次有能力守护好我们一家人,也有能力护住谢延卿。”

*

诏狱牢房内光线昏暗,孙卯身上的囚衣混合着血水粘黏在伤口上,微微一动身上便是火辣辣的疼。

锦衣卫的人对他多番审讯,他只是哭喊着求饶,鞭子没挨过几下便又晕了过去什么也问不出来。

他身上血肉模糊,最严重的伤口并非刑罚所致,而是像是被利刃刺破在腹部,此时虽得到了妥善的包扎,却依旧疼的他冒冷汗。

谢延卿进来时他正趴在草席上艰难地喘息着,透过栏杆孙卯费力的看清来人的模样,连忙挣扎着起身朝谢延卿站的方向爬过来。

“谢大人!谢大人!”

孙卯靠在栏杆处看向谢延卿,眼中透着的光亮像是看见了保命的希望。

“谢大人,是太后娘娘让您来见我的吗?太后娘娘是不是找到办法救我出去了?”

谢延卿俯身看向他,缓慢地摇了摇头。

孙卯面上的笑容凝在嘴角,喃喃道:“这么长时间了太后娘娘为何还不来搭救我,她是不是...她是不是......”

孙卯捂着腹部的伤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猛然间变得惶恐起来,他拖行着上前拉住谢延卿的衣角。

“谢大人您一定是有办法的,您帮我出去带句话给我干爹,告诉他,告诉他儿子知道错了!儿子再也不违背他的意思自作主张依附太后娘娘了!儿子错了,还请他看在我侍奉他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救救我,救我出去!”

谢延卿后退了半步,缓缓道:“孙秉笔,自您进了诏狱后,福掌印便病了,御前的差事也交了出去,现如今他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谁也不见?谁也不见......”孙卯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口中这几句话,半晌后突然悲怆地笑道:“好一个谁也不见...他们都是将我当做棋子,用过了便随手丢出去,他们一个两个得都巴不得我昨夜就这么死了!”

说着,他剧烈了咳了几声,血水顺着嘴角流淌而下,模样甚是狼狈。

昨日夜里,孙卯没连一轮审讯都没能挨得过便晕了过去,见状,锦衣卫的人只好重新将他压回牢房。

谁知到了后半夜,牢房内鸦雀无声时,孙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突然醒了,意识混沌之时见自己身边有一个黑影正在靠近。

尚未等他开口询问,那黑影掏出一把利刃,寒光直直的朝他身上扑过来。

孙卯眼疾手快,连忙伸手去推面前的黑影,那黑影也没想到他会醒,一时不注意手上的力道偏了几分刺入了孙卯腹部之中。

孙卯忍着疼痛,高声呼喊着救命。

声音惊动了守夜的锦衣卫,他这才保住了一条命来。

如今这外头谁最想要他的命,已经是不言而喻,亏他还傻乎乎的在这儿盼着有人能搭救他,救他出来。

良久后,孙卯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他乏力的倚在墙壁上看向谢延卿,目光落在他袖口的镣铐上,问道:“谢大人怎么也进了诏狱?”

谢延卿笑得有些无奈,说:“官员调动一案朝廷怀疑我是替太后娘娘做事,再加上瑞王府当晚我全程目睹了事情经过,锦衣卫的人便先行带我过来审讯。”

闻言,孙卯笑了笑:“原来谢大人沦落至此也是因为太后娘娘...我们这些人在前面替她冲锋卖命,她端坐在慈宁宫却是不染半分尘埃。”

谢延卿笑了笑,“对于上位者而言,我们的性命在他们眼里不过草芥,这一点四年前我便已经看得明白。”

孙卯思索着他的话,试探着问道:“四年前...大人说得可是麓安惨案?”

是了,他说的只能是麓安惨案。

当年麓安书院三十一名进士全部被抓入诏狱,一夜之间尽数自戕,钟太傅更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血流三尺,死谏朝廷。

一夜之间,谢延卿成了麓安惨案中唯一一个侥幸存活的人。

孙卯如有所感,他似乎从中发觉到了一直被自己忽视,却能保住性命的关键之处。

他支撑着站起身,看向谢延卿吃力地说道:“谢大人,我知道当年麓安惨案的真相,还请大人帮我叫锦衣卫的人过来录口供。

“既然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我孙卯要揭开当年的真相,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太后和司礼监是如何合起伙来迫害一代忠臣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