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宁三年秋, 瑞王李昌焕大婚。

顾茴一早便被宫里来的嬷嬷宫女拽起来梳妆打扮,如同木偶一般麻木地应付一个又一个流程。

不过是做一场戏,

她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正堂之上端坐着靖和伯与夫人冯氏, 靖和伯洋洋洒洒地说了几句场面话, 听得顾茴心烦地皱了皱眉。

临拜别时,冯夫人像是再也忍不住了般冲上来拉住顾茴的手,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她一手用帕子掩着面, 一手死死拉住顾茴, 颤抖着声音道:“茴儿...今后阿爹阿娘不在身边你要多保重, 阿爹阿娘对不住你......”

听到自己母亲这般模样,顾茴那颗麻木了一整日的心在此时隐隐有了松动,她突然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不停地打转。

宫里来的嬷嬷在门口又委婉地催促了一声,顾茴像是被那嬷嬷的话点醒了, 连忙松开自己母亲的手,行过礼拜别了双亲后她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沿路熟悉地风景自眼前飞速逝过, 顾茴胸口涨的酸涩难言,只用力咬着牙不让不争气的泪水落下, 免得弄花了妆容。

身边丫鬟女使扶着她上了花轿,轿帘落下来后轿身还是有了微微晃动,她知道这是要启程了。踏上这轿子今后她的人生, 她家中全族的性命便全掌握在她一人手中。

宫里派过来抬轿子的人都是平日里训练有素的,一路上行驶的甚是平稳。礼部将婚宴安排的十分隆重,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一路上鼓乐喜炮不绝于耳, 大街小巷站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

瑞王是皇帝最看重的弟弟, 地位高府邸的位置也选的好, 在内城最东边落座。

靖和伯虽是封了伯爵,但门府却建的远,花轿悠悠前行了约两炷香的时间,才在瑞王府落了轿子。

顾茴披着红盖头看不清脚下的路,将手搭着身边人的手腕上缓步前行着。手中不知何时被人塞进来一大红绸子,她握着绸缎的一侧,被人牵着向前走。

即使看不见光靠听声音也知道偌大的瑞王府此时满是宾客,耳边满是鞭炮贺喜声,一直到了脚踏入屋内,这些声音才逐渐减弱。

女使嬷嬷将她扶她坐在婚床之上,各种吉祥话说了一箩筐,顾茴没心思听,只等她们说完之后挥了挥手示意跟随她过来的贴身女使发赏钱。

院外,宾客陆续赶来。

言云衿从马车中抬头出来,见离瑞王府还有一段距离忙转回头对身侧的谢延卿道:“夫君,我们好像还是来的早了些。”

他们马车周围跟随着锦衣卫,若是这样出现在人群中不免有些招摇,谢延卿是个不喜热闹的性子,更不愿在这种场合惹人非议,便只打算在席面开了后从小路绕过来。

他拍了拍言云衿的手背,说:“早晚都是要到的,不差这一会儿了。”

言云衿看着街面上散落的红彤彤的爆竹残片,感慨道:“一晃我与夫君成亲也已经好几个月了,可我总觉得的那些情景仿佛还在昨日。”

“妍妍,”

谢延卿叫住她。

“怎么了?”

谢延卿叹了口气,犹豫着开口道:“成亲这么久,没有一日能闲下来好好陪你,还要你跟着我一起担惊受怕,是我不好。”

言云衿愣了愣,随即笑着道:“你我夫妻本就为一体,合该同甘共苦才对不是吗?”

“你说得对。”

言云衿看向他又问道:“那换我问你,倘若我们言家已经落败了,我声名狼藉嫁不出去之时,你会毫不犹豫地娶我吗?”

“自然会。”

没有半分犹豫,就同言云衿预想的一模一样。

言云衿望着自己夫君那坚定认真的眼神,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刚一伸出手,方才觉得袖带里空空****,猛地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我们来的匆忙,夫君有给王爷准备贺礼吗?”

谢延卿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装着一只价值不菲的毛笔。

言云衿认得这只笔,还是当初隆德帝赏赐给钟阁老,钟阁老又转增给他的。这么多年谢延卿将这只笔保存的非常好,平日里连多看一眼都舍不得。

言云衿故作失落地瘪瘪嘴,道:“夫君还真是十分看重王爷,这笔跟了你这么多年就这样送给王爷当贺礼了,都没说送给我。”

谢延卿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说:“自然是有更好的东西要留给夫人。”

说着他又像变戏法那般从口袋中掏出一块成色上佳的羊脂玉佩,言云衿在看见那块玉佩时当即愣在了原地。

那块玉佩和她前世挂在腰间的一模一样,她十分喜欢上面的祥云纹路,一直以来都以为是家里人送给她的礼物。

重活一世她也多次有意无意的在家人面前问起这块玉佩的下落,可惜一无所获,没成想这玉佩会在谢延卿手上。

她接过谢延卿递来的玉佩,放在掌心里仔细观赏时,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上一世这枚玉佩兴许也是谢延卿所赠,只不过他一直没有告知于她。

言云衿抬起头看向谢延卿,道:“夫君为何不早将这个玉佩交给我呢,害我苦苦想念了许久。”

谢延卿道:“我的错,一直没寻着合适的机会。”

“你哪里有错,你分明是……”

言云衿正欲再说什么,周围响起一阵马蹄声。

一辆宽大精致的马车自他们身边驶过,车身周围站了十多位随行侍卫,依稀可在车前挂着的灯笼上看见半个晏字。

“岭北王府的马车过来了。”他道。

言云衿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过去,正见马车之上走下来一个身穿白衣,面若冠玉的小公子,正是岭北王的小儿子晏瑜。

“晏小公子已经到了,夫君我们也快些进去吧,兴许今晚还要有好戏看。”

谢延卿点了点头,马车停稳后扶着言云衿一同迈入瑞王府的大门。

院中满是宾客,府中接待人的小厮忙得晕头转向。言云衿不愿麻烦别人,同谢延卿一起交了贺礼后,进到院内寻了个离晏瑜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王府内请了戏班子来表演节目,招待宾客,面前的桌案上也被人摆满了茶水果子。言云衿随手拿起一颗点心,刚要递给谢延卿,见那点心上面的图案有几分眼熟。

她低头又往盘中看了看,盘中清一色印着熟悉的兔子图案。

见她半晌没说话,谢延卿看向她询问道:“怎么了?”

言云衿放下手中的糕点,笑着摇摇头道:“没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她侧首看过去见方才迎接他们的小厮此时引着一众宫中内侍走进来,为首的人也是老相识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孙卯。

她伸手扯了扯谢延卿的衣袖,示意他往那边看过去。

谢延卿转回头看向她道:“妍妍,接下来要拜托你了。”

*

顾茴独自坐在床边打着瞌睡,她今日起得太早,又十分劳累屋内的嬷嬷女使被她打发了出去,以至于李昌焕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顾茴都不知道。

听见有脚步声靠近自己后,她连忙端坐起来透过盖头的缝隙看见面前人穿着一双男子的喜鞋。

孤男寡女...或许说现在已经不能再算是孤男寡女了,过了今夜他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想到这里顾茴不免窘迫起来,然而李昌焕却没有先挑起她的盖头,而是在她身边一言不发的坐了下来。

良久后,她听见他幽幽开口道:“时至今日,本王仍旧还在想执意把你卷入这场斗争中究竟是对是错。”

顾茴轻叹了口气说:“王爷是怕了吗?”

“本王不怕,本王不怕失败,也不怕面对死亡。但本王不想让其他无辜的人因为这件事受到本王的连累。”

顾茴轻声安抚道:“王爷不必忧心,过了今日你就不再是孤身一人,您会多了一个盟友,一个偶尔能放下身份顾虑全然相信的人。”

李昌焕看向她,目光中带着微微的闪烁。

半晌他别开眼,站起身从屋内床下拖出一个陈旧的箱子。他吹了吹木箱上面的灰尘,打开生了锈的锁,将一个木盒从里面拿了出来。

屋内的景象在因盖头的遮盖在顾茴面前显得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

良久后她听见李昌焕道:“这是我生母舒惠太妃留下的遗物,她一直叮嘱我一定要等到我成亲之后才能打开。”

这些年为了调查自己生身母亲是怎么去世的这件事,李昌焕暗地里花费了许多心血,只可惜当年母亲身边的宫人死的死走的走,根本找不到线索。

他越是查下去越觉得这件事疑点重重,像是有人一早就知道他会调查这件事,所以在他下手之前将所有线索断的干干净净。

如今唯一被他保存好的线索就在眼前,李昌焕再也等不及了,他心跳动的飞快,手上的动作却是顿了下来不敢去打开。

见他面色惨白冒着虚汗,顾茴顾不上其他自行揭开盖头站到李昌焕身边,道:“王爷,我来帮你。”

尘封许久的木盒已经打开,里面仅仅只放了一封信,信封表层已经有了泛黄的迹象。

李昌焕拆开信封,里面装着的是一封血书,血迹已经凝固成深褐色,依稀认得出是她母亲的绝笔,几乎是一瞬间他们二人都嗅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顾茴识趣地后退了半步,李昌焕扔掉手中的木盒急切地将那封信展开看着,越看越是心惊。

上面赫然写着自己生母是中毒而死,下毒之人是他一直以来都在怀疑的当朝太后!

言太后膝下无子,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设计杀母夺子,这才造成了他们母子二人阴阳两隔,让他年纪轻轻失去双亲。

得知真相的李昌焕此时只觉得宛如晴天霹雳,脚下力气虚浮,向后踉跄了几步。

顾茴连忙上前扶住了他,问道:“王爷,你没事吧?”

她眼神从那封遗书上扫过,转瞬间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她扶着李昌焕在**坐下来,安抚道:“王爷先不要着急,外面宾客还在,太后娘娘派过来的眼线也都还在,切莫在这个时候叫人看出端倪。”

李昌焕双目泛红,他极力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咬牙道:“我恨不得现在提刀过去杀了言氏那个贱人!”

“我明白的王爷,但光凭这个根本没办法指正太后娘娘的罪过,您先冷静下来应付过今晚,明日我带您去找谢大人出谋划策好吗?”

听见谢大人几个字,李昌焕情绪一点点平复下来。

可这口气尚未喘匀,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小厮不断拍这门,大喊着“王爷不好了,有人在席面上投毒,岭北王家晏二公子已经不省人事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