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到羡云苑门前, 跟随着的锦衣卫立即训练有素的奔向各自应守的位置站好。

言云衿最先迈下来待自己站稳后伸手去搀扶谢延卿,透过敞开的大门,她看见院中站着一个青年男子, 正背对着他们在同白竹说话。

不知是说起了什么, 白竹捂着嘴笑了一会儿。

看着一片相熟的模样,离得远言云衿看过去只觉得这位身穿淡蓝色衣袍的青年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是何人。

她侧首看了谢延卿一眼, 随即搀扶着他进了院内。

门前发出响动声, 白竹最先看了过来连忙欣喜地朝他们招了招手。

“夫人, 谢大人你们回来啦!”

那青年转过身也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正是言云衿许久未见的弟弟言景韵。

言景韵见他们回来,露出了一点笑容,“阿姐, 姐夫。”

言云衿有些惊讶地朝他走了几步,自那日她回门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 言景韵的模样却变了许多。

长高了,晒得黑了, 人也瘦了不少。

她手足无措地抚摸着他,手指自上而下的从他肩膀,手臂上滑落。

平日在家中她时常嘲笑自己弟弟纤细的小胳膊也有了肌肉的轮廓, 一双原本光滑的手上面也渐生薄茧。

人分明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却找不出从前那幅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的模样。

言云衿声音有些颤动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在军中日子过的不好?”

言景韵摇了摇头。“我很好阿姐,在军营的这段时间我学到了很多从前在太学学不到的东西, 见到了很多以往接触不到的事......”

他突然笑了笑又说道:“我突然明白了当初父亲母亲还有阿姐为何不让我参军了, 这条路的确是苦了些, 不过我也乐在其中。”

“武安侯待你可好?”

言景韵看了谢延卿一眼笑着应声道:“之前姐夫帮我做了个假的户籍身份, 现在在军中他们都叫我严二郎,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

谢延卿笑着温和,没接这个话。

言云衿看着他憔悴的模样不禁有些心疼,下一瞬她想到什么连忙问道:“军中纪律森严,你是怎么出来的?”

“阿姐放心,我这次不是像以往在太学那般偷偷跑出来。庆焰军马上就要离京回营了,侯爷特意给我们批了一天假,让我们回去同亲人告别。”

此去永州路途艰险,战场上又刀剑无眼,她们姐弟二人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言云衿鼻子一酸,她低下头眼泪再也忍受不住般的夺眶而出。

这样也好,只要景韵出了京城日后就能避免受她姑母的把控,更不会在成为姑母要挟她爹爹和阿娘的把柄。

她们言家的万千风雨她最为长姐理应由她来扛,兴许日后东窗事发,朝廷问责她姑母和言氏其余人时,也能看在景韵年少无知又征战沙场报国宽恕于他。

言景韵看着自己姐姐低头啜泣慌了神,“阿姐,你怎么了......”

谢延卿迈步上前一手握住言云衿的手,一手放在她脊背上安抚着。

“你们姐弟自幼一起长大,如今你要出远门当姐姐心中自然是不舍。外面风大,我们进去坐坐吧。”

言云衿擦了擦眼泪,收拾好心情。

如今她已经嫁为人妇是当家主母,不能再像以往那样什么都不做只管和弟弟嬉闹玩耍。

一行人进了屋内就坐时,言云衿笑着说:“夫君你先在此陪景韵聊聊天,我去叫小厨房准备下准备些景韵爱吃的菜来,今日我们可早些用晚膳。”

羡云苑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白竹跟在她身后傻笑着说:“夫人,你看咱们家小公子和谢大人很是聊得来。”

言云衿抬眼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望过去,见景韵如同往日在家中那般手舞足蹈开心着不知和谢延卿分享着什么,谢延卿脸上也是难得有了发自内心的笑意。

她捏着手里的方子,是先前宫里的御医开的用来治疗谢延卿手腕旧伤的草药。

“白竹,你去帮我到外面按着这个上面写的买些药材回来,就去城东我们常去的那家就行,别跑远了。”

白竹小心地收好方子点头道:“放心吧夫人,我速去速回。”

言景韵难得出来,拉着谢延卿聊的没完没了,谢延卿身上伤病未愈,没敢陪着他多喝。可即便如此言景韵一个人还是喝了个半醉,离开时脚步都是虚浮的。

夜里, 沐浴过后她浑身的疲乏感一下涌了上来,忙碌了一整天,言云衿终于有时间照顾一下谢延卿。

白竹买回来的药材已经熬煮好捣碎了放在那里晾着,言云衿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草药敷到谢延卿手上,用干净的不练包裹好系了一个扭捏又难看的蝴蝶结。

言云衿欣赏着自己的佳作,道:“系的不好,夫君你就先将就一下吧,天色不早了喝了药就快些休息,明日还要上早朝。”

谢延卿笑着点点头,伸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她怕谢延卿身上病疼难忍,又从牢狱里出来不适应,提前点好了安神香。

没成想谢延卿没见得怎样,她倒是被这香熏得昏昏欲睡。

言云衿翻来覆去,搂着被子,环顾着尚有些欠缺需要完善的房间,在心里盘算明天怎么打扫屋子, 要添置什么家具摆设, 谢延卿爱喝茶,最好还要在弄些实用的茶具摆放着……

这样想着她的意识逐渐浑浑噩噩,闭上双眼没一会儿便睡着了,陷入梦境中。脑中浮现出谢延卿坐在刑部大牢里,借着微弱的灯火看书的场景。

明明她没进去过刑部大牢,也明知道自己可能是在做梦,但她依旧恋恋不舍的看着梦境中自己眼前的谢延卿。

他穿着素衣,人因为风寒未愈再加上劳累瘦了许多,脸部的线条也硬朗了几分,但依旧带著书生气,沉稳温润,讲起话来让人如沐春风。

他的手指凉而苍白,看着毫无血色,她想上前握着自己手心里,好让他暖和起来。

面前的世界一阵摇晃,她听见一阵捏着嗓子的宣旨太监声音传到传到耳边,那人说言家意图谋反,罪不容诛,命令锦衣卫即刻将人尽数抓走,不容有遗漏。

转瞬间火光冲天,照亮了言府上的半边天空。

马蹄踏响声此起彼伏,绣春刀在火光的照射下冒着寒光,一众锦衣卫团团围住了院子。

四周哭喊声,求饶声混杂在一起,言云衿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妍妍!”

突然一个熟悉地声音透过烟雾传了过来,言云衿寻着声音望过去,借着火光看清了来人的那张脸。

他抬起头,隔着飘洒的烟灰神情紧张朝她伸出手。

霎时,周遭声响全都消失了。

“谢延卿!”

言云衿几乎是立刻朝他奔过去,扑进谢延卿怀中,把那些将要吞噬她困住她的前世记忆甩在身后。

谢延卿从牢房里出来,又折腾了一整天,此时很累本应合上眼皮就睡着的,可他睡不着。

羡云苑的屋子虽说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都已经重新打理过,应当是言云衿迁就他的习惯,将寝殿装的很朴素,桌椅书案都是原来他用的惯的那些,同前世置办的精致奢华的寝殿完全不同。

一旁的挂衣架上,他青绿色的官服被人熨烫整洁的悬挂在正中央 ,房间里安神香的味道混杂着他手腕上的草药味,闻的谢延卿此时心里有些泛苦。

有那么一瞬间,谢延卿仿佛有一种错觉,他们之间还有好长的日子能携手度过。

她会每日变着花样的做些东西哄着他尝一尝,会替他熨烫官服早晚时分送他出门,接他回来,会一日三餐同他一起用饭。

而他,在这世上也有了一个能卸下一切疲惫与伪装,坦然相对的人,一个能承载孤身漂泊在外多年的灵魂的地方。

谢延卿抬起手,借着月光看了看手腕处缠着的有些滑稽扭曲的药包,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一抹笑容。

过了今岁,就是咸宁四年。

他能安然无恙的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剩的不多了。

人必有一死,他不怕面对死亡,甚至在这之前死亡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

可时至今日他却再也不敢这样想了,谢延卿低头看见躺在他身侧的姑娘正睡得沉,双臂环抱着他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窗外风声响起,怀里的人突然颤抖了一下,谢延卿低头看过去见她眉头紧皱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他抬手过去在她脊背上轻轻拍打安抚着,听见她轻声唤他,

“谢延卿!”

谢延卿应声道:“嗯,我在。”

他不知道这样有没有安抚道言云衿,但在得到他的回应后,言云衿紧皱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

活着的滋味,是真的很美好。

第二天,言云衿醒时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身侧的位置,刚一抬手便铺了个空。

她披衣起身,见谢延卿已经起来了,正站在窗前整理官服,看她出来,方才放下手朝她走过来。

言云衿拿起革带,上前两步替他戴好,双手环过他的腰身时,仿佛隔着衣服摸到了他如竹身一般的脊骨。

她没见过比他穿这身青色官服更好看的人,他身形挺拔,肩颈端正有着这衣服相衬,更精神了几分。

就是人太瘦了,宽大的袍服里显得空空****

“夫君,你的病还没好,到了宫里记得按时吃饭累了就多休息一会儿。”

言云衿知道他是个忙起来什么都不顾的性子,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多嘱咐几句。

谢延卿整理好衣冠,朝她笑笑说:“好。”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