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延卿在狱中的日子过的还算安逸, 他得了刑部侍郎和狱卒的关照,不愁温饱。

每日除了接受审讯外,闲暇时间便看些言云衿托人送来的游记来打发时间。偶尔抓几块桂花糕递到嘴边嚼着, 最初觉得甜腻, 现下倒是也喜欢上了些。

这日晌午,谢延卿正坐在牢房破旧的木桌前看书,依稀听见外面出来嘈杂的脚步声。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 迎着敞开的大门照射进来的光, 谢延卿看见一行火红的身影。

随即为首的那个身形高大的影子站到他面前说道:“陛下口谕, 吏部右侍郎谢延卿收受贿赂买卖官职一案转交北镇抚司审讯,念其教导瑞王有功,暂时官复原职,案情查清后再做定夺。”

徐青芜撩袍上前道:“谢大人,请吧。”

谢延卿朝他拱手道:“有劳指挥使大人。”

徐青芜将佩刀换了手, 漫不经心地说:“不敢当不敢当,今后我的人日夜都要守在谢大人您身边, 失礼之处还望谢大人见谅。”

谢延卿没在言语,锦衣卫的人卸掉了他手腕上的镣铐, 其中一个小旗看见他手腕上的青痕后下意识的朝他看了一眼。

徐青芜目光也落向镣铐下那双苍白带着青痕的手腕之上,他微微皱眉,脑海中有什么场景如同光影一般闪过。

太阳穴猛地疼了一下, 这段时间没睡好,一闭眼就整夜整夜的做梦,搞的徐青芜倍感头疼。

他扶额缓了一会儿, 道:“该走了。”

牢门打开时, 谢延卿抬眼望了过去, 见外面的天阴沉着, 同前世记忆里一样这段时间总是多雨,尤其是江南一带洪涝灾害频发。

“这里!”

身边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犹如黄莺出谷。

谢延卿寻声望了过去,见言云衿正站在前方的墙角处朝他挥手。

见他朝自己看过来,言云衿走到他身前将手里的氅衣披在他肩膀上,说:“这几天下雨不是很暖和,不过夫君你真是好福气,你不在的这几日羡云苑已经修葺结束了,门窗换了新的还做了保暖,今岁冬季必然不会感到寒冷了。”

她说这话时目光总是闪烁着,不敢正视他。

谢延卿叹了口气,说:“这些事你可以等我出来交给我来做。”

“那不行的!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出来,你每次都是这样说好了要好好照顾自己,转眼间就把自己搞的十分狼狈。我这么怕冷,不自己动手到了冬天就要冷死了!”

谢延卿笑了笑说:“我的错,下次不会了。”

言云衿瘪瘪嘴,鼻子一酸又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努力将这股情绪压制下去,说:“也没什么啦,没做之前觉得不知该如何下手,都弄完了之后觉得好像也没想象中的困难。”

她突然笑的明艳,朝谢延卿凑近了些调皮道:“夫君,你有没有觉得我现在很厉害?”

“嗯,的确很厉害。”

言云衿挽住他的手臂,说:“这几天我一直在宫里不敢离开,就是想在你出来之后能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我,这样我就可以牵着你的手开开心心的回到我们改造好的新家去。”

谢延卿朝前面看了看,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等候着,他喃喃道:“我们家或许要有客人住进来了。”

言云衿愣了愣,朝谢延卿身后看过去,见一众锦衣卫在后面各自望着天,不约而同的错开目光避免和她们二人对视。

那位指挥使徐青芜人高马大的此时正耷拉着脑袋,背靠着墙壁眉头紧蹙,不知是在想着什么。

言云衿感到有些好笑,别开眼说:“多的是房间留给他们住,能放你出来就好。”

谢延卿点点头,应声道:“对,出来就好。”

言云衿眉眼弯弯,想抓着他的手臂带他离开,隔着宽大的衣袍只觉得谢延卿整个人瘦的只剩一副包着薄皮的白骨。

她抬头望着谢延卿的面庞,他进大牢前本就风寒未愈,连着几日的辗转提审难免会消磨了他精神,狱中虽不愁温饱可旧病只能拖延着,没能得好的疗养。

这才短短不到十日,前世他在牢狱当中孤身一人灯油一样的熬了大半年,每日受刑审讯,伤病叠加,也不知是凭借着怎样的毅力坚持下来。

言云衿咬着下唇,只觉得方才胸中压下的那股酸涩又涌了上来。

谢延卿见她半晌不说话,微微低头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风吹进眼睛里了。”

她吸了吸鼻子,又抬头看向谢延卿:“夫君什么时候回吏部办差?”

“明日。”

言云衿微微皱眉:“这么快吗?不能在家多休养几天再去吗?”

谢延卿摇了摇头:“吏部正是用人之际,不然此番我也没那么容易出来。”

言云衿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托住了柳侍郎,你就能多些时间休养...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托住他的吗?”

谢延卿笑了笑:“大概猜到一些,江南一带大雨你提早告知王爷派人去准备,至少能有所应对规避前世那般的灾祸重演,抵达京城的官道不安全,柳大人能晚些回来也是好事。”

言云衿摇了摇他的手,岔开话题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我们现在先回家好好休息好吗?”

谢延卿反手握着她笑的温和,应声道:“好。”

*

慈宁宫内言太后靠在贵妃榻上,正慢条斯理的用着宫人递来的牛乳,偌大的寝殿内只能听得见汤匙碰撞碗边发出的清脆响声。

云姑姑走上前轻柔地替太后捏肩,言太后眉目逐渐舒展开来,她放下手中的瓷碗,缓缓开口问道:“武安侯身边负责监军的人选安排的怎么样了。”

云姑姑皱了皱眉,说:“还没有消息,按理说十五之后武安侯就准备回营了,可如今过了十多日了迟迟没见他动身。”

“先前武安侯向皇帝讨要了襄城做巡马场,襄城是我们言氏一族的根基,他这般狼子野心总要派信得过的人时刻盯着些才行。孙卯那边呢,可有什么人推荐。”

云姑姑摇摇头:“这段时间孙秉笔一直没出现,奴婢过去打探过一番,说是孙秉笔病了?”

“病了?”

言太后拨弄着汤碗的手顿了顿,随即松开手道:“他倒是病的是时候。”

“听司礼监的值勤太监们说,孙秉笔不知犯了什么错事,被福掌印在雨中罚跪了一整夜,紧接着就称了病,这几日连御前都不曾去过。”

言太后向身后靠了过去,倚在贵妃榻上合眸道:“福安这老狐狸,兴许是在提防着哀家,想借着这个由头不让哀家的手伸向他的人身边。”

云姑姑低头靠近言太后身边,说:“那依娘娘之间这件事该作何处理?”

“福安这老狐狸不让孙卯去御前伺候,是摆明了要冷着他,这人与人之间最怕生嫌隙,一旦有了嫌隙再好的关系也有崩塌的那一天。等到了身边的人都得到提拔,升官发财了,孙卯自然就坐不住了。锦上添花没什么意思,雪中送炭才叫人感激涕零,你叫人过去送些草药补品,关照他一番,时候长了他自然就会自己主动回到哀家身边。”

云姑姑应声道:“奴婢马上就着手派人去办……还有一事,礼部那边传话来说小王爷聘礼聘书单子等,需得再晚些时日才能送达,前些日子礼部中几位官员职位调动,现下人手交接异常忙碌,处理事情也比平时慢了些。”

言太后睁开眼没接她这个话,自顾自的抬头望向窗外阴暗的天,思索了良久后问道:“延卿今日应当从刑部出来了吧。”

“算着时间谢大人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去了,听说是言姑娘亲自去接的,太后娘娘您眼光好,依奴婢看他们小夫妻二人很是恩爱呢。”

这一番奉承并没有起到作用,言太后听了这话反而眉头紧锁。

“哀家本以为云衿养在哀家身边这些年见识心性能有所改变,到底是血脉至亲,如今看来她还是更像兄长多一点,太容易对人倾注感情,顾念这个顾念那个,做事情优柔寡断不够果敢。”

云姑姑愣了愣,一时没明白言太后话中的深意,只接话道:“娘娘从前不一直盼着姑娘能嫁的好夫婿,谢大人为人谦逊有礼,待姑娘也是极好......”

“那又怎样!”言太后打断道:“人心难测,如今有哀家在这宫里这些人尚且能安分守己,倘若哪一天哀家没了权势这些人又不知变成了什么嘴脸。”

言太后站起身,瞳孔中多里几分凶狠之色。

“女儿家最怕沉迷于情爱之中,这宫里来来往往多少女人,为着那些虚无缥缈的感情葬送了自己的一生。哀家进宫时隆德帝眼里心里只有他的发妻元敬皇后谢玉柔,宫里那么多女人要争抢着从谢玉柔指头缝里流出来的一点点宠爱。哀家不屑去争,即便在这宫里没有帝王宠爱,不靠子嗣依附,哀家也一样坐到了此等高位。”

云姑姑被言太后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吓到了,连忙应声道:“娘娘说得是...”

“哀家如今身后站着的不仅仅是言家,更是有着大周大半的世家旧臣支撑,朝廷历经数代仰仗的都是我们这些世家人,狡兔死走狗烹,如今皇帝不念旧情想拿我们这些人开刀好巩固他的至尊之位,简直是痴心妄想!他们既然执意同哀家作对,哀家也不怕如当年麓安惨案那般的事再重演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