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指尖划过掌心,白竹将自己的帕子递到她面前,言云衿这才发觉面颊上的湿意。

白竹靠在她身边小声关心道:“姑娘,你怎么了?”

言云衿悄悄将眼角的泪花试去,“无碍,有雪落进眼睛里了。”

周围的人各怀心思,她隐在太后身后,不知是不是错觉,恍惚间好像瞥见谢延卿似乎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待她抬起头时,那目光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根本没有发生。

白竹点点头,按捺住心中的疑惑。

从昨天起自家姑娘频繁提起谢翰林时她就觉得反常,今日又代替云姑姑亲自跟着太后娘娘前往文华殿,更是在谢翰林从屋内出来后眼神一刻都不曾从他身上离开。

不知怎么地,白竹觉得自家姑娘自打受伤醒来以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先前她还说不出哪里不同,可现在却是能猜想得出一二,最大的问题就是出在眼前这位谢翰林身上。

“阁老年纪大了,有你们这些小辈跟在他身边哀家也能放心些。”言太后抬手示意他起身,又问道:“今日是上元佳节,谢学士怎地没有回去同家人团聚,反而陪昌焕在这儿?”

谢延卿淡然笑了笑:“臣双亲早逝并无亲人在京城,回去也是无趣。”

“这样啊...倒是哀家说错话了。”言太后抬眼打量着他又看了看身边的言云衿,开口问道:“谢学士一表人才,可有婚配?”

“臣并无婚约在身。”

“文官清流,谢学士才华横溢,年纪轻轻便坐到了翰林院侍讲的位置,阁老又格外看重你,日后成家立业,入内阁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言太后看向李昌焕,又道:“昌焕年纪小,课业上有不懂之处还望谢学士能多加提点,哀家膝下无子,先帝子嗣又单薄。如今皇帝已经成长的能独当一面,自然是要多替昌焕操心些。”

谢延卿拱手道:“太后娘娘放心,臣必当尽心竭力不敢马虎。”

“天下聪明俊秀不少,所以德不加修、业不加广者,只为因循二字,耽搁一生。①如今虽说是世道安稳了,也不能得荫忘身,辜负了先祖的辛苦打拼家业。”

闻言李昌焕低头谦虚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言太后招了招手示意将食盒拿过来,言云衿见状上前几步站在了太后身侧,命白竹将食盒递给一旁的内侍,轻声细语道:“这是娘娘吩咐小厨房新做的糕点,都是王爷平素爱吃的,外头天寒,王爷快些品尝才好。”

言云衿话虽是对着李昌焕说得,眼神却是一直往谢延卿身上偷瞄,每每向谢延卿靠近一步,她心都会跳动的更快,连带着面上也起了红晕,只能咬牙稳住心神。

谢延卿一直保持着方才同太后说话的模样,神色如常没有半分变化。

内侍从白竹手中接过食盒,李昌焕低头看着眼前的人,发觉言云衿有些心不在焉,总是时不时的往他身侧偷瞄。

她今日穿着鹅黄色的氅衣,鬓边插着一枝秋海棠,妆容简单却难掩眉眼间的艳丽之色。

李昌焕眉头微皱,不禁心生疑惑。自他生母惠太妃死后,他便由隆德帝做主养在太后宫里,平日里时常能见得到言云衿。

太后捧在心尖上的嫡亲侄女,宫里头没人敢怠慢,就连他皇兄李昌烨对她也以手足相称。

言家姑娘出身与家世也决定了她的婚姻大事此生都无法掌握在自己手里,太后处心积虑为的就是想要将手中的这张牌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因而在挑选夫婿方面也是格外用心。

只是他想不通,即便宫里头有一些对言云衿不好的言论,太后也没到了要将选侄女婿的目光放到谢延卿这样的一介穷学士身上的道理。

唯一的可能便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谢延卿真的如传言那般已经获得了言阁老某些方面的认可。

李昌焕见身旁的内侍接过食盒,随即客气道:“劳烦母后和云衿妹妹费心亲自过来跑一趟,外头天寒母后与云衿妹妹还是快些进殿喝盏热茶吧。”

见言太后没有离开的意思,宫人提着灯笼鱼贯而出依次立在宫门两侧。

谢延卿眼神淡淡地看向周围,躬身行礼道:“臣还有公务尚需整理,便不打扰太后娘娘和王爷了。”

“也好,谢学士轻便吧。”言云衿轻柔的搀扶住太后递过来的手,缓步朝殿内走去。

从谢延卿身边经过时,言云衿仿佛听得见自己过快的心跳声,咚咚咚,她强装镇定,余光望见他依旧低着头保持着方才的状态,半分都不曾看向自己。

分明是同一个人,同样的面容,同前世相比谢延卿对她的态度却大不相同。

言云衿记得前世无论是在言府中遥遥一见,还是在宫里偶然遇见,亦或者是在成亲之后朝夕相对的每一个日子里,谢延卿看向她的那双眼睛都带着温情,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冷淡疏离。

原来重活一世到底还是会有些不同的。

短短几瞬,她便心生胆怯。若是这一世的谢延卿不再如从前那般喜欢自己了,她又该当如何?

目送言太后进了偏殿后,李昌焕并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去,而是转过身一脸严肃的望向谢延卿。

此时此刻他心里有许多疑问想问出口,可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终究是别人的人生选择,他没理由去指手画脚,说到底又同他有什么干系?

谢延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李昌焕今年不过十五岁的年纪,正是喜恶分明的少年人心性。有宫里头那些传言的影响,再加上今日亲眼目睹的场景,想必此时对自己也是如同前世那般厌恶至极。

谢延卿轻叹一口气,迎上李昌焕的目光面色如常的问道:“王爷可是还有事吩咐臣。”

李昌焕依旧看着他,目光半分不错的落在他脸上。

良久后,他开口道,“先生曾经教导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不为。②’那么学生想知道,先生今日之举可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所做出的抉择?”

谢延卿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淡然一笑。

“凡是人,总有取舍和选择,王爷就当这是我遵循本心舍弃从前所做出的选择吧......太后娘娘还在等着王爷过去,臣就不多打扰了。”

言云衿从殿内急匆匆的出来时,恰好一字不落的听见谢延卿说的话。他声音清朗温润,就如同月光般皎洁柔和,可偏偏是这样的语调,却刺的言云衿心口酸涩。

她脚下的步子顿了顿,谢延卿在说完这句话后转身离开,言云衿愣在原地,一时之间竟没能反应过来。

月光映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不断拉长,分明是寒冬,他单薄的衣衫衬得脊背愈发挺直如松。

言云衿愣在原地,逐渐看不清那人的身影,就仿佛没有任何顾虑地走向黑暗中,一刻都不曾回头,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向她一眼。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了凡四训》

②出自《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