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文华殿是皇子公主素来读书学习的地方,彼时正值上元佳节,通往这里的道路同宫里其他地方相比倒是显得安静许多。

小厨房在太后娘娘的旨意下迅速备好小王爷爱吃的糕点果子,言云衿亲自接过宫人备好的食盒,跟着太后的轿辇一同前往。

一路上她默默在心中幻想了许多种见到谢延卿后的情景,上一世她对谢延卿过往之事漠不关心,甚至不清楚他生辰几何,更不用说同她议亲前他在做些什么,身边有什么样的人。

然而现在他们之间毫无交集,唯一一次见面也不过是几年前上元夜在言府中遥遥望见的那一眼,言云衿不免紧张起来,待会儿若是见了这一世的他,自己又该同他说些什么呢?

文华殿大门敞开着,偏殿处两位内侍提着灯笼守在廊下,看样子像是里面的人已经准备离开了。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两名内侍听见声音后整齐的朝这边看过来,随即连忙小跑上前叩首,“奴婢参见太后娘娘。”

言太后在宫人的搀扶下缓缓走下来,眼睫一刻都不曾看向地上跪着的人,自顾自的开口道:“小王爷可在里头?”

“回太后娘娘的话,王爷正在偏殿请教谢学士课业上的问题,想来应当正聊得火热,奴婢这就去通禀王爷前来见过太后娘娘。”

言太后抬手抚了下鬓边的珠花,打断道:“无碍,哀家只是顺路过来看看。”

外头的交谈声还是惊动了里面的人,烛火将屋内人的映照的格外明亮,言云衿透过窗户依稀瞧见里头人影晃动。

没回一会儿,偏殿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身穿墨绿的衣衫,胸前绣着麒麟图案的的年轻公子走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规矩的行礼。

言云衿的目光此时却正半分不错的落在他身后那个身穿素色衣衫,脊背挺直的温润学士身上。

即便夜里背着光看不清楚他的样貌,言云衿也能一眼认出谢延卿。上一世纵然万般诬陷被关在诏狱受尽折磨,他挺直如松的背脊却也一刻不曾弯过。

言云衿的心口泛起阵阵酸涩,眼中的水汽漫漫涌上来,模糊了她望向谢延卿的视线。她逐渐看不清他的身影,心里此时只有一个念头,想上前拉住他。诉说这几年来的相思之苦。

“儿臣不知母后驾到,失礼之处还望母后责罚。”李昌焕恭敬的话语打断了她得思路。

自他出来,言太后面上一片慈爱之色,她上前一步轻柔的将李昌焕扶起来笑着说:“晚宴哀家没见着你,听身边的人说你在这边温习课业,哀家想着这个时辰想必会乏累,便叫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糕点,顺便来看看。”

李昌焕站起身,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儿臣多谢母后关怀,没能陪母后共进晚宴,是儿臣的过错,儿臣给母后赔不是了。”

“别这么说,你能如此勤勉,也不枉哀家平日对你的教导,哀家这心里是为你感到欢喜的。”言太后抬眸望向身边众人,继续说道:“今日上元夜,你们在此陪伴王爷亦是辛苦,明日一早便都去慈宁宫领赏赐,也算是哀家看在你们尽心服侍王爷赐予的奖赏了。”

院中跪着的内侍闻言将头低了又低叩首齐声道:“奴婢谢过太后娘娘赏赐!”

言太后视线挪到李昌焕身后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年轻人身上,开口问道:“这位是...”

那人见太后问起,上前一步行礼道:“臣,翰林院谢延卿参见太后娘娘。”

“是谢学士啊,”言太后看向他幽幽开口:“常听起阁老提起你,倒是第一次见过,果然如哀家预想的一般才貌过人。”

谢延卿低了低头道:“太后娘娘谬赞了,臣一介寒门学子能有今日全仰仗于言阁老的提携之恩。”

闻言,李昌焕的眉头微皱。

谢延卿能有今日助力最多的人是谁?

最该感激的又应该是谁?

想必在场的所有对麓安惨案有了解的人都心知肚明。

他出身寒门,一无家世背景,二无人际关系,能在如此顺利的留在世家林立的京城入职翰林院,说到底还是沾了前任内阁首辅钟勉钟阁老的光。

若不是钟阁老从每次科考的寒门进士中选择了他,带他进麓安书院深造,他必不会有今日成就。

宫里那些个流言蜚语李昌焕并非没有听见过,只是这段时间在文华殿授课时朝夕相处中他自认为谢延卿应当是个德才兼备的君子,而非世人口中,贪图荣华富贵协会名逐利的小人。

他本不是在意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之人,可眼前的情景又不免让他再次对谢延卿产生怀疑,麓安书院三十一名同窗惨死,授业恩师撞柱身亡,难道这些事和荣华富贵和前程相比当真不值得一提吗?

他有许多问题想问出口,最终忍了下来攥紧了拳头。

言云衿敏锐地察觉到李昌焕神情的变化,心里不免暗生焦急。

小王爷自他生母惠太妃去世后他便一直由太后照顾,言云衿经常被太后接到宫里小住,因此对他脾气秉性她还是清楚些的。

李昌焕嫉恶如仇,生平最讨厌趋炎附势的背信弃义的小人。上一世还曾因为宫里的人一些流言蜚语同谢延卿打闹过一番,自那以后两个人的师生情算是彻底尽了。

直到后来谢延卿去世一年,刑部侍郎傅沉舟调查清当年的真相,整理好他的遗物公布出来为他洗清冤屈,咸宁帝也为他正名,亲提“廉正”二字后,李昌焕同她一样,这才明白这些年谢延卿心里埋藏着的不得已的苦衷。

言云衿还记得那是一个雪天,她清晨起来推开羡云苑大门看见双目通红,衣裳冻的结冰的小王爷李昌焕。

他像是已经站了一宿四目相对了半晌,李昌焕声音沙哑的开口道:“能让我为他上柱香吗?”

言云衿从恍惚中回过神,捏着手帕的手指不断用力。

太苦了,

时至今日她仍觉得谢延卿的这一生太过痛苦些了。

幼年丧父,少年漂泊,好不容易功成名就之时母亲因病去世,授业恩师死谏于朝廷,昔日同窗死于非命,一夜之间他侥幸活着反而成了一种不可饶恕的罪。

他为还麓安惨案失去性命的学子一个公道,为还天下寒门学士一个公道于暗夜中孤身前行。

被世人唾骂,诋毁,被最珍视的人所不理解,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坚持,隐忍了这么多年。

二十三载年华匆匆而过,人间八苦尝遍,甜也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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