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一天之内日头最盛的时候, 蝉鸣声阵阵,文华殿殿门前的守着的内侍耷拉着脑袋,迷迷糊糊地打着哈欠。

突然殿门处传来一声巨响, 一众内侍被吓得一颤随即连忙看向前方。

只见小王爷李昌焕带着怒气而来, 一脚踹开了文华殿的大门,径直地朝偏殿内走去。

内侍们一头雾水相互对视着时,听见偏殿内传来摔打和瓷器破碎的刺耳声。

见状, 几个人连忙跑向偏殿, 一只脚刚刚迈进殿门时, 一个白玉瓷花瓶就抛至他们脚边,顷刻间摔了个四分五裂。

李昌焕双眼泛红,凶狠的盯着门前的几个人。

跟在小王爷身边伺候许久的李内侍招了招手,小声说:“你们先退下吧,我一人留下来侍奉王爷就好。”

闻言, 一众内侍快步离开,唯恐这股怒火发作在他们身上。

待人都走光后, 李内侍捡起地上摔掉半个角的砚台,用袖口擦了擦轻声道:“王爷, 文华殿四处都是耳聪目明之人,若是今日之事有人禀报给太后娘娘,奴婢们没法和娘娘交代。”

李昌焕胸口有力的起伏着, 良久后他平复了情绪双手揪着自己的发,烦躁地坐在竹椅上。

“皇兄不在宫里,就有人急着对禾宁姐姐动手了。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是不是下一步他们就要把手伸向我, 伸向皇兄了!”

李内侍掩住了门窗后, 走到他面前开口道:“陛下是天子, 有禁卫军和锦衣卫保护着, 不会害怕这些躲在暗处的人,王爷不必太过忧心。”

李昌焕抬起头,神色憔悴道:“若是禾宁姐姐出了什么事怎么办?皇兄多年来不选妃不纳妾就是为了等她回来,若是她出事了,太后又会拿皇兄无子嗣说事,逼他立我为储君。李恪,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对皇位有觊觎之心,更不会做太后的棋子,帮她夺权好对付皇兄!”

“奴婢知道......”李内侍叹了口气道:“可是王爷,如今我们没能力与太后娘娘一斗,若是此时您表现出不满只会引火烧身。与其这样,还不如先假意迎合日后再做打算,陛下一向顾念手足之情,会理解您的苦衷。”

“假意迎合?”

李昌焕冷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扔在李内侍面前的桌案上,愤怒得喊道:“这些年我迎合的还不够吗!如今我的婚事她都替我安排好了,你总说叫我隐忍,究竟忍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难不成真要到了我身边都是她的眼线,真正成为她提绳木偶的那一天吗?”

李内侍心怀疑虑地抬手接过那封书信,仔细地将上面的内容一一浏览。

信中赫然写着太后有意将靖和伯顾文柏的小女儿,许配给李昌焕做王妃。

李内侍折好了信放回原地,若有所思。

靖和伯在京中一向受人爱戴,早年驻守边境战功赫赫,为了抵御外敌更是散尽家财贴补军需。

但他老人家子嗣单薄,长子六岁因为染上天花夭折了。年近四十岁时方才又得了一个女儿,可随着他年纪大了越来越力不从心时,才发觉没有人能继承他的长剑,代替他驻守苦寒的边关。

靖和伯的夫人冯氏性子温婉善良,一次出城礼佛时经过难民营帐,无意中挑开车帘时,看见一个身形瘦弱小男孩因为讨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而受到身边人的抢夺,殴打。

小男孩被按在地上,死死地抱着怀中的馒头,咬着牙忍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拳脚,一声不吭。

猛然间的一抬头,一双带着隐忍、坚定和不甘心的眼就这样于坐在精致马车上的冯夫人四目相视。

冯夫人看着和自己去世的儿子年纪相仿,模样相似的小男孩几乎是没有多犹豫的就将他带回了家。

而后这个男孩主动跟在靖和伯学习武艺兵法,十五六岁的年纪便能领兵打仗,代替靖和伯驻守边关,抵御外敌从无一日停歇。

这个男孩便是如今的守卫军主将叶明辉,

边境苦寒冬冷夏热,根本无法生长粮食。朝廷的军饷也总是最后一个发放给他们,再经过一层一层的剥削后,到达边境守卫军手里的已经所剩无几。

这样恶劣的环境叶明辉却咬牙坚持了许多年。

当年皇帝还在做三皇子时,就曾被派往边境带领守卫军作战,对边境苦寒有些切身体会,自他登基以后,更不忘对主将叶明辉的提携,此番西巡就是为了看望和犒劳边境守卫军。

显然太后执意要随驾出行,便是一早打了守卫军主将叶明辉的主意。她们言氏一族文官出身,最为缺少的便是兵权,没有兵权注定是难以真正把持朝政和皇帝一斗的。

先前太后有意将侄女嫁给武安侯为正室夫人,为的就是借机拉拢武安侯好多一份兵权在手,此事未成便又开始打守卫军的主意。

朝中兵权主要分三类,排在首位的是谢长林跟随□□皇帝大江山时一手带出的谢家军,当下由永宁侯府三房嫡子谢云铮接管。谢家同言氏积怨已久,太后虽对这块肥肉动心,却没能力吞的下。

其次是武安侯傅见琛镇守东海的兵马,最后是近几年才得到朝廷重视的边境守卫军。

靖和伯有恩于叶明辉,更是将他这个一把手带出的徒弟当做自己的义子一般看待。这门亲事若是成了,一来太后能落个施恩于功臣良将的名号,二来能拉拢靖和伯,顺势拉拢叶明辉。

李内侍心存疑虑,缓缓开口道:“顾姑娘知书达理,伶俐聪慧是做王妃的好人选,只是...叶将军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太后抛出的橄榄枝兴许他并不愿意领情......”

话虽这么说,但他们二人都清楚,让顾家姑娘做王妃那天家是恩赐,哪里有拒绝的道理,更何况这种事不是叶明辉一个外人能阻拦的了的。

太后是以李昌焕的名义求娶,大可说是为了皇室,为了先帝为数不多的子嗣都能尽快成家立业,朝中言官也不会有其他意见。

如此一来,即便叶明辉再不愿意,也得看在靖和伯的面子上不敢有怨言。

看着李昌焕心烦意乱的额模样,李内侍只好安抚道:“王爷勿急,旨意还没有下来一切就尚有转机。”

*

“靖和伯?”

言云衿惊讶地看向谢延卿,在他这一贯平淡的语气里仿佛听出了千层浪,吓得她有些花容失色。

“嗯。”谢延卿点点头,又说:“消息已经传到伯爵府了,听说顾姑娘为了这个一整日茶饭不思。”

女儿家的婚姻总是不能自己做主,言云衿颇有些感慨后又抬头问道:“她不情愿是因为小王爷,还是我姑母?”

“都有吧,顾家姑娘家中是武官出身,不喜宫廷规矩禁锢,况且王爷日后势必要三妻四妾,她不愿和其他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

言云衿点点头,叹息道:“若是嫁过去,日后不仅仅是王爷,还有她,还有他们今后的子嗣都难免会成为我姑母的傀儡,这样的亲事,换了谁都不会愿意嫁过去的。”

谢延卿没接这个话,他伸手挑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见京城东街四处挤满了来往的商贩。

顺着他抬手的方向,言云衿低头往车窗外张望着,今日是她带着谢延卿回门的日子。

那日摄魂散她吸入的量不多,郎中给开过方子用了几次药后已经明显好转起来,她怕父亲母亲担心,不敢耽搁回门的日子便带着谢延卿赶了回来。

况且,今日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言云衿将手覆上谢延卿的手背上,紧紧地捉住了他说:“夫君,有一件事我想同你商议。”

"你说。"

"我想让景韵去参军。"

闻言,他微微一愣说:"怎么突然做这个决定?"

言云衿叹息道:"如今父亲停职在家远离朝政,姑母野心勃勃我又难以劝说,言家在朝中这条路越发艰难,景韵他还小,总得为以后打算。"

谢延卿认可的点点头,说:"你决定就好,剩下的我来处理。"

听见他这样说,言云衿心间沉着的雾霾突然就好像被驱散开,她牵着谢延卿的手笑盈盈的望向车窗外。

马车一路畅行,晃晃悠悠驶过东街用了半个时辰方才到达言府。

卢夫人一早便亲自带着府中小厮婆子洒扫院子准备宴席。

言景韵自姐姐出嫁后仿佛一夜长大了许多,知晓言云衿今日回府,早早起来在大门口等候。

言云衿的马车刚到了侯府门口时,就见一众女使小厮站在门前候着,待她们一下轿子,那些自幼在府中侍奉她的女使姑娘们便急忙上前搀扶,小厮们更是勤快的将车上礼盒一箱一箱的往府里抬。

言云衿望着言府的牌匾,心里莫名的觉得安稳起来。

这一世亲人尚在,她再也不是无家可归的人。

快步走入正门,言云衿牵着谢延卿的手刚穿过庭院,便见一袭檀色衣裙的卢夫人,正站在廊下笑吟吟地望着她们,身后的言景韵更是双眼放光的朝他们挥手,朗声喊着“阿姐!”

言云衿顷刻间鼻间涌上一阵酸涩。

“阿娘。”她轻唤了声,提起裙摆快步走向卢夫人。

卢夫人笑着走下石阶相迎,说:“慢些,怎地嫁人了还是这么孩子气?”说着便看向谢延卿,又道:“也不怕承...延卿笑话你不端庄。”

卢夫人下意识的想叫谢延卿的表字,承宥,临到了嘴边却又收了回来。

谢延卿的表字是钟勉亲自为他取的,承君恩意,宽以待人。身边同僚和亲近之人都会唤他一声“承宥”,只可惜这两个字别人唤得了,她们言家人却是羞于叫出口。

谢延卿神色如常上前恭敬行礼,拱手道:“见过母亲。”

卢夫人笑吟吟道:“无须多礼,你们父亲已经在堂内等候了,快些过去吧。”

一行人入了正堂,见言阁老那张素日冷淡的面容上有了难隐的笑意,气色也比从前看着精神些。

言云衿与谢延卿相视一笑,同时上前行礼道,

“延卿见过父亲大人。”

“女儿见过爹爹。”

言阁老轻轻颔首,道:“快过来坐,你母亲弟弟一早盼着你们回来了,延卿啊,我这几日又新得了好茶你也来尝尝。”

言云衿应声后侧首看向母亲身后眨着眼睛看向她的言景韵,暗自叹了一口气,随即装作有些气愤的指向言景韵道:“夫君,劳烦你先替我陪伴爹爹和阿娘,我有事还要和这小子算账。”

说着她扯着一头雾水的言景韵朝里间走去,卢夫人笑笑解释说:“他们姐弟啊,自小闹到大,延卿来趁热喝茶。”

谢延卿恭敬地接过茶盏,余光看向言云衿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