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习习, 羡云苑内灯火通明,廊下四处都隐隐飘散着苦涩的草药香。

里屋内一位娇艳的女子正合眸躺在**,身上的里衣被汗水浸透, 她眉头紧锁, 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屋内屋外守着不少人,各个低着头一语不发立在原地焦急地等候着。

室内温度高,昱鸾摘了身上的斗笠, 看着郎中不断翻阅着医书古籍。她刚到不久, 这几日锦衣卫对重月楼的把守虽不如以往严格, 但想不被察觉的自由通行,也是一件难事。

她虽一早得知言云衿病了,却也只能拖到入了夜,易容扮做外出买菜的下人才能如愿来了羡云苑。

谢延卿坐在床边,听郎中诊断的过程中, 握着言云衿的手一刻都不曾松开过。

“事出突然,听这位姑娘说您夫人是毫无征兆的就病倒了, 老朽从医十数载,见过的疑难杂症也不少, 可眼前这情况...哎一时的确难以看出究竟是什么引起的。”

老郎中一手捋着花白的胡须,一手握着笔杆,却苦于不知如何下笔连连叹息。

谢延卿看着躺在**面色苍白的言云衿, 心中一阵痛惜,他抬起头看向白竹。

“今日我走后,她可有去过什么地方, 吃入口什么东西?”

白竹歪着头想了一想说:“今早夫人起身时就有些着凉, 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小厨房特意煮了姜汤给姑娘喝。过了午时奴婢陪着夫人去了宫里...期间并无异常。”

郎中听了这话提笔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字, 又抬头说道:“意识昏沉,问什么答什么,像是困于梦境无法清醒...老朽检查过夫人的口腔,并非因误食东西所致。依老朽之见...倒像是中了迷药之类的东西。”

咚的一声,斗笠落在地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动,在这安静的屋内却显得格外清晰。

众人下意识的侧首看向身后的昱鸾,白竹最先上前替她捡起了斗笠,说:“昱鸾姑娘可是来的路上走累了,快坐下歇歇脚吧。”

昱鸾像是没听见白竹说得话,径直走向那郎中身边,正色道:“你可看清楚了,并非误食中毒所致,而是中了迷药?”

“老朽已经仔细查看过了,”郎中轻捋胡须,指向白竹道:“这位姑娘也说今日夫人入口之物一切正常。”

昱鸾连忙回头看向白竹,急切地道:“你方才说她下午入宫了,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你仔细想想可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奴婢今日陪着夫人去了未央宫,去见了宫里那位谢家姑娘。当时谢姑娘不在,宫里的宫女给夫人奉茶叫她先暂且等一等,可夫人坐了一会儿后说谢姑娘房内的香炉味道太冲了,闻得她头晕胸闷,那盏茶水便一口也没喝。”

白竹皱着眉回忆着今日发生的大小事,除了言云衿起身时喝过一碗姜汤,和午时小厨房送来的饭菜,旁的东西言云衿的确是一口也没沾过。

那些用过的饭菜姜汤都还有剩余,郎中先前也是检查过的并无异常,她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出现错漏。

可昱鸾却从白竹的话中敏锐地察觉到问题所在,她定了定神问道:“她们言家一贯和谢氏一族不对付,几代人的恩怨纠葛多了去了,她去见谢家姑娘做什么?还有你方才说她去的时候谢姑娘不在,既然主人不在为何白日里屋内还要点那么重的熏香?”

闻言,白竹惊愕地捂住嘴巴颤颤巍巍地说:“昱鸾姑娘,你的意思是我们夫人是闻了谢姑娘的熏香所致吗?”

昱鸾没接话,她心中有某种猜想,但无凭无据尚不能盖棺定论。

郎中盯着医书思索良久后开口道:“若说是熏香所致,道也合情合理,只是什么香如此厉害能叫人在昏睡中尚有意识,问什么答什么,颇为蹊跷......”

尚有意识,问什么答什么......

昱鸾愣在原地,这短短几句话犹如一盆冷水将她浑身泼了个冰凉。

一些年少的记忆涌入脑海,空****的府宅、泛着寒光的刀刃、艳丽刺眼的官服、以及跪在地面上苦苦哀求的家中亲友。

她闭上眼,似乎想将这些昏暗的记忆驱散开。

良久后昱鸾缓缓开口道:“我知道有一种东西能使人在昏迷中梦见自己最害怕见到的事,从而摧毁人的心智。”

闻言谢延卿心里隐隐有了答案,但还是平静地看向昱鸾,问道:“是什么?”

“摄魂散。”

昱鸾顿了顿,又说:“从前是宫里头用来审问一些要紧的犯人时,才会用到的东西,这种东西平日里就做成熏香的模样,不幸受其熏染,最初的症状就是头晕胸闷,噩梦连连昏睡不醒,问什么答什么。若是长期使用则会摧毁人的心智。就连七尺壮汉也难以应付。”

谢延卿握着言云衿的手一顿,自他回来以后就见言云衿一直处于昏迷中,还流着泪不断轻声喊着身边人的名字。有她的父亲母亲、有弟弟言景韵、有姑母言太后、然而更多是喊着他的名字。

听着她在睡梦中一遍又一遍喊着自己的名字,谢延卿百感交集,若放在平常他只会觉得欣喜,然而此时此刻却是心疼的难以呼吸。

他抬手替她擦干眼角的水渍,轻柔地摸了摸她紧缩的眉眼。暗自在心里念道,

妍妍,你梦见了什么呢?

“真是有伤阴德!这世间怎么还会有这种东西!”郎中颇有些激愤的抱怨道。

昱鸾目光空洞的望向言云衿,说:“宫闱秘药,的确是有伤阴德,所以当年先帝下令焚毁后,已经好多人都不识得了。”

"既然是隆德年间的东西,想来还是可以找到记录和破解之法的,老朽这儿还真有一本合适的医书,现在就查一查,好对症下药!"

白竹四下打量了一圈,本想问问昱鸾她是怎么知道的,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又开口道:“难不成是谢姑娘要害我们夫人吗?可是这样也说不通啊,谢姑娘根本不知道我们夫人会来找她,再者说这香一燃她自己也是要受到伤害的呀!”

“或许...是有人要害谢家姑娘。”

谢延卿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

未央宫周围围满了锦衣卫,闲杂人一概不能靠近,明颐皇后根本不知道会有人来登门拜访。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熏香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她去的,只是误打误撞的先被已经染了风寒的言云衿撞上了。

谢延卿站起身透过敞开的窗,两世的记忆在他头脑中交叠,他看向远处皇城所在的方向若有所思。

半晌后,他拱手对老郎中行礼道:“既然已经确认了病因,还请大夫多多费心。”

“大人放心,先前不知究竟是何物所致不敢冒然用药,老朽现在就开方子抓药,您夫人吉人天相,且所中的药量不多,过了今晚必然会安然无恙。”

“多谢。”谢延卿转回身看向昱鸾和白竹,“劳烦二人替我照看一下云衿,我有要紧事去去就回。”

*

次日一早谢禾宁醒后,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简单的梳洗好后往口中灌了两大碗梅子汤,这才把那股头晕恶心的感觉压下来。

昨晚她躺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只觉得胸闷气短,夜里叫人推开了所有的门窗这才觉得安稳些。

这会儿她起的猛了,有些头晕目眩还带着点恶心,眼看天已经大亮,便不打算再睡了起身去院中打理花草。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宫门处隐隐有了躁动声,距离有些远,谢禾宁只是依稀的看见门外有一抹火红的衣袍,尚未看清时,徐青芜拎着油纸包大步流星的走进来。

此次西巡徐青芜得了令要留守京城, 四下没有外人, 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又恢复了以往那幅吊儿郎当的模样。拎着油纸包的手冲谢禾宁抬了抬道,“桂花糕,我早上从城外那家糕点铺子刚买回来的,你吃吗?”

谢禾宁摇了摇头,随后又漫不经心地问道:“陛下这次随行有多少人?”

徐青芜说:“六千人,禁卫军也跟去了三分之二。”

“大家都忙去了,倒是给你留了清闲。”谢禾宁笑了笑拉了把衣袖说,“还没来得及同你说,谢延卿的事,多谢你了。”

徐青芜早就清楚谢延卿的底细,且他虽看着粗枝大叶,实则心细如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谢礽身为户部侍郎在户籍上动手脚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徐青芜,这件事进展如此顺利,想来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青芜嚼着桂花糕抬眸瞟了她一眼道,“太后倒是铁了心想扶持他入内阁,我原来还在想你趟这趟浑水作甚,如今我算是明白了,依着咱们皇帝那个脾气在处理此事上必然会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如此一来若是激怒了太后做出什么冲动之举,以陛下现在的根基恐难以应对。”

谢禾宁抬手修剪掉花树上长的最快,以至于挡了其他花生长的那个十分显眼的枝叶,说:“过几日岭北王带着小儿子入宫,还需你多加照看。同岭北的盟约若是毁了,陛下对峙太后娘娘便更无胜算了。”

“我哪来那么多闲工夫,每天当差再加上守着你便已经让老子心力交瘁了。”徐青芜握着酒壶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上方,“你可知道这几天你这附近多了多少眼线吗,你倒是睡得安逸了吗,老子在外面整夜没好好合眼受的那是什么人间疾苦。”

“的确是辛苦你了......”谢禾宁看着他眼下淡淡的乌青,忍不住笑了笑,随后眸光一闪说:“你不觉得你最近丢了什么东西?”

徐青芜咬着油纸包里的糕点,隔着纸袋子看向她问:“怎么说?”

谢禾宁招了招手,身后的贴身宫女会意后连忙小跑回屋内取来了一块玄铁制的腰牌,递给了他。

徐青芜神色冷了几分,他接过腰牌放在手中打量了许久,随后爽朗地笑了几声道:“我还以为是我喝多了丢在酒楼里了,正要一会儿亲自过去看一看,这不巧了吗居然让你给捡着了。”

谢禾宁眉眼弯弯,没有接他的话。

徐青芜吃完了糕点,站起身随意地伸手抚了抚衣袍上的残渣,又从怀中扯出一封印着谢礽私印的信递到她面前。

“得!我来也是有正事的。侯府你家那个长兄谢礽让我帮忙带信给你,你自己看吧,我得回北镇抚司办差了。”

说完,他抬腿迈向宫门。

待当他走出宫门没几步时,又顿在原地将手中的腰牌拿起来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又转身盯着未央宫的牌匾若有所思。

送走了徐青芜,谢禾宁只觉得头晕目眩,她将信递给了身边的贴身宫女叫她念给她听。

小宫女拆开了封口后,见这里面居然还装着一封完好的信封,落款上却写着谢延卿的名字,错愕地喊了一声,“姑娘!”

谢禾宁隐隐觉得有事发生,接过信一字一句的看着,脸色也愈发凝重。

良久后,她走进屋内抬手将这封信撕碎,扔进香炉之中,看着那封信在散发着摧人心智的迷香中一点点变成灰烬。

宫女见状连忙上前熄灭了香炉道:“姑娘,奴婢这就去把剩下的这些香全都处理掉!”

“留着吧,”

小宫女像是没听清楚,又问了一句:“姑娘说什么?”

“留着吧,”谢禾宁幽幽开口,“总要有罪证在手才能将人一举击败,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今日零点后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