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近来事务繁忙,没能匀出时间照看言云衿,便嘱咐她好生休养。

可她自醒来以后心里牵挂着谢延卿,怎么躺都觉得不安稳,终于是熬不住了,上元节一清早便叫身边人给自己梳洗打扮前去慈宁宫正殿给太后娘娘请安。

所幸言太后见她气色恢复的不错,也没有责备于她,吩咐下人请了太医前来把脉。

“回太后,言姑娘头上的伤已经恢复了大半,平日仅需多加注意避免磕碰,按时涂抹消淤的药膏即可。冬日河水温度低,女儿家本就体寒切不可贪凉,要时刻注意保暖。”

胡太医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开好的方子递给太后身边的云姑姑。言云衿福身行礼温婉的开口道:“有劳胡太医。”

太后仍旧是不放心的嘱咐道:“这丫头一向畏寒,此番落水足足躺了半个月才醒来,日后还需胡太医勤照看些,哀家就这么一个侄女莫要让她落下病根。”

“太后娘娘放心,臣定然尽心竭力不敢马虎。”

言太后伸手扶了扶额角,“既如此,你便下去忙吧。”

“老臣告退。”

胡太医走远后言太后拉过言云衿的手安抚道:“幸好你平安无恙,如若不然哀家苦心筹谋的这一切也都无意义了。妍妍不必忧心,你的婚事自有姑母再为你从长计议,必不会叫你比旁人差。”

看着面前这位慈祥的长辈,言云衿心里百感交集。

上一世因她父亲犯下错事遭到弹劾,连累的一心为言氏家族筹谋的姑母也不得善终,长辈的事她虽无权制止但重活一世她不愿再经历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她会凭借着前世的记忆和自己对不久将来发生事情的了解,去阻止改变命数,尽最大努力守护好自己的家人。

言云衿点点头,细声细语道:“我听姑母的。”

云姑姑看着面前姑侄两人一派祥和不禁笑着开口道:“我们姑娘生得漂亮,性子也是娴静端庄,也不知道将来哪个世家公子有这个福气娶到姑娘。”

清晨的暖阳透过窗棂半落在了言云衿身上,明黄色的衣裙像是染上日光,朦胧的发着光亮。

少女眉目如画,鬓边的发丝轻垂,言太后慈爱的伸手抚摸她的额角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家世出身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能对妍妍好,肯听话上进。只要哀家的妍妍喜欢,那人也爱重妍妍便是足够了。”

言云衿脸上挂着清浅的笑,脸旁微红没有接这个话。

无人知晓此刻她心中也早认定了人选,这一生一世除了谢延卿,她谁也不要。

……

外头天刚暗,皇城的丝竹奏乐之声不绝于耳。

谢延卿白日去往言府向言阁老递交了他批阅的考题,由阁老签字批红后方可放入翰林院存档。

一路上饶是他并未留心,也听见府中下人说起言家大姑娘尚在宫中养伤未曾回家过节。

前殿正在办宴席,皇室宗亲今日会齐聚在一起饮酒作乐共赏美景,宫里的内侍宫女也都随之被调遣到附近等候吩咐,他走的这条路与前殿方向相反,路上的人少之又少,难得清静。

今日虽无须轮值,但谢延卿想起文华殿内还有之前余下的半份残卷尚未修复,便只身回到殿内,想借着今日清静,将余下的活儿一一处理完。

提着灯笼走进院中央时见偏殿处亮着灯,谢延卿的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迈向前欲一探究竟。

偏殿的门是敞开的,想来是屋内的人来时没有关好,叫风吹开了也未曾察觉。

谢延卿抬腿跨进去,随即关好了门,轻微的响动使屋内的人有了反应,只见屏风后头走出一个身穿墨绿色金丝衣袍的少年人,一手握着笔,一手执卷,正是这间偏殿暂时的主人,大周朝的小王爷李昌焕。

面前的人见他进来也有几分惊讶,开口问道:“先生怎么这么晚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谢延卿放下手中的灯笼行礼道:“闲来无事,便想过来修一下尚未完成的文书残卷。今日上元佳节,王爷怎么没去前殿同陛下以及众皇室宗亲一起赏月?”

“先前诸位先生交代的课业尚且还有不懂之处,便想着过来看一看。”李昌焕面上多了几分落寞,随即他又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说:“先生不是也没有回家同家人一起团圆。”

“若有不懂之处,王爷尽管问便是,或许我能为王爷开导一二。”谢延卿换下厚重的披风,走到屋内将火炉里的炭暖上一暖,缓缓道:“我并无父母亲人在身旁,孤家寡人过节也是无趣。”

文华殿是皇子公主平日学习课业的地方,彼时的皇帝尚且年轻膝下无子,又格外顾念手足之情,便特许年幼的弟弟妹妹在此学习。凡是殿内所需皆是最好,连所烧的炭都是上好的红罗炭,仅仅拨弄了几下便又燃烧的旺了起来。

谢延卿搁了火钳,听见身后的声音轻轻传来,“我也没有父亲母亲,无须团圆。”

他转身看见低着头的李昌焕,叹了口气道:“王爷还有陛下以及各位公主等手足至亲。太妃虽无法陪伴您成长,但她在天有灵若是看见王爷这般勤勉想来必然是欣慰的,更何况有太后娘娘这几年来的对您多加照拂,视您如亲子。这样的话...王爷日后莫要再说了。”

李昌焕在听他提起太后娘娘时,眉宇间多了几分阴郁,但却没有否认:“先生说得是。”

前殿的席面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虽是热闹但年年都是这几个节目不免让人觉得无趣。

一轮敬酒过后,言太后借口不胜酒力同皇帝打了招呼先行回了慈宁宫。

她虽是皇帝名义上的母亲,但这几年来随着二人之间夹杂着的数不清利益纠纷,关系早已不似当年。皇帝对她的防备之心也越来越重,这让言太后多了些许忧虑。

也不得不处处提防着皇帝的同时,为自己找到一条万全的退路。

从前她曾想让言云衿嫁与皇帝,成为大周名副其实的皇后,保住言氏一族百年荣耀。只可惜这位年轻的帝王在做皇子时竟是个痴情种,心里装着永宁侯府谢家庶出一脉的女儿,眼里容不下旁人。

所幸这对苦命鸳鸯终究是没能摆脱家世门阀的阻碍,如今大周后位空缺,后宫之中一无嫔妃二无子嗣,储君没了人选,倒是给了她可乘之机。

宫宴上她四下打量了一番,没能看到隆德帝的小儿子李昌焕的身影,言太后心里隐隐有些担忧,欲一探究竟。

言云衿在屋内冥想时,听见院外传来轿辇的声音,循声出去见言太后带着一众宫女回到慈宁宫。

她上前几步从宫人手中接过太后的手臂,轻柔地扶住问道:“姑母今日回来的早,可是那边的席面已经散了?”

“年年都是这套流程,看得哀家心口烦闷。”

言太后坐回摆放在宫内正中央的贵妃榻上,接过宫人递上来的热茶,道:“晚宴没见着小王爷,派去打听的人可有消息了?”

云姑姑熟练的为太后娘娘捏肩,闻言回答道:“听小王爷身边的内侍说,尚有功课未完成,今夜便去了文华殿。”

“文华殿?”

言太后眼睫微抬,烛火将她的面容映照的清晰洁白,眉眼间一片淡然之色,仿佛岁月从不曾在这位美艳的妇人脸上留下痕迹。

她进宫晚,虽贵为太后年纪却尚未到暮春之年。再加上未曾生育过,模样看上去也比同龄人年轻许多。

“虽说他素来勤勉,倒也不必在节日里还这般用心,”言太后搁了茶盏,目光看向前方,若有所思道:“他生母惠太妃便是死在了上元日...还是不要大意的好,文华殿那边可是还有什么人陪在他身边?”

云姑姑眉头微皱,沉思了几瞬说:“奴婢过去打听时也没见有什么人在王爷身旁...若是有那应该是翰林院的侍讲谢学士了吧吗,先前听咱们阁老说起,每月十五谢学士都要于翰林院当值,整理考题递交阁老。娘娘,可要奴婢派人过去再打听打听?”

听到谢延卿的名字时,言云衿心口一顿。

手心里的帕子被捏紧,纤细浓密的睫毛遮挡住眼底的慌乱之色。

四年来,她日夜思念的夫君谢延卿此时就在离她不远的文华殿内,只要她抛开一切追过去,就能看见活生生的他站在自己面前。

言云衿努力的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唇边不自觉的染上一丝笑意,想见谢延卿这个念头如同洪水,一旦打开闸门就再也收不住了。

言太后合眸,静静地听着外头的声响。

慈宁宫虽离着前殿远,隔着数十座高墙却还能听得到外头的歌舞丝竹之声。在这皇宫里头待得久了,越热闹就会让人越觉得凄凉与心惊,冥冥之中就仿佛能感觉的到在那些灯笼照不进的角落里,暗藏着的波谲云诡。

她轻叹一声,开口吩咐道:“叫小厨房做好王爷素来爱吃的点心,哀家要亲自过去一趟。”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