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龙舟宴回来以后, 言云衿就一直心神不宁,隐隐约约间总觉得朝中风向不对,像是有大事要发生。

今日起的早, 言云衿梳洗后行至窗边, 见外头暖阳艳艳,碧穹湛湛,正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这样好的天气一向适合有情人在携手同行, 欣赏风景。

她越是这样想着, 心里便越发想见一见谢延卿。

言云衿算着时间, 想约莫快到了他下课的时候去内书堂见见他。

反正都是定亲的人了,即便被人遇见了也不怕被笑话。

这样想着,言云衿吩咐宫人去准备糕点,她在屋内不停的掐算着时间。

她捧着糕点盒子欢欢喜喜地的赶到内书堂门前时,正遇见在院中给花草浇水的启明。

从启明口中得知, 谢延卿在结束今日份的授课后便被门外等候的司礼监随堂太监叫走了,说是皇帝召见。自昨日端午龙舟宴时皇帝为他们二人赐了婚以后, 她还没有再见到谢延卿。

算着时间,皇帝也是下了早朝之后才派人来召谢延卿, 言云衿心里不免有些不安,她怕皇帝因为自己姑母的事为难于谢延卿,更怕谢延卿又临时反悔, 又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

她心神不宁的沿着宫道晃悠着,不知怎么的居然晃到御书房的大门前。

言云衿站在门前的牌匾下,隐隐有些心虚, 若是这会儿御书房内有人出来, 看见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前必然会浮想联翩。

想到这里, 她连忙转身欲趁着四下无人溜走。

可刚一回头, 就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言姑娘。"

祝英上前几步行礼道:"言姑娘安好,姑娘可是在此等候谢大人的?"

言云衿颇有些尴尬地点头,笑了笑说:"我……我来给他送点东西。"

祝英清亮的目光从她手上的食盒扫过,开口夸奖道:"姑娘和谢大人情投意合,当真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

言云衿颔首应道:"祝厂臣可知陛下因何事唤谢延卿过来?"

话一说出口她便已经后悔了,先说朝政之事不易她随意过问,再者,皇帝传唤朝中官员问话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她摆摆手连忙补充道:"不是……我的意思是……"

"陛下今日召谢大人前来是有一些关于翰林院的政务要询问。"祝英顿了顿,又说:"还有是想了解一下小王爷和诸位公主近来课业的学习情况。"

言云衿脸上的笑在听见他后半段话时一点点凝固下来,祝

英察觉她神色变化,连忙放轻了语气说:"言姑娘不必忧心,陛下一向重视手足之情,且小王爷进文华殿学习这件事本就是陛下点头许可的,如今王爷进步飞快,谢大人功不可没,想必陛下心里也是高兴的。"

言云衿稳住心神,微笑着说:"厂臣一向会宽慰人,和您说话总是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御书房殿门前隐隐有细碎地脚步声,听见动静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朝院内望过去,正见谢延卿穿着青色的朝服缓步抬腿迈出御书房的大门。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无论经历多少磨难与心酸,他永远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肩颈端正,脊背挺直,在暗夜中昂首前行。

见他出来,祝英识趣地朝着言云衿行了礼,默默离开。

周围没了旁人,言云衿提着裙摆快步走到他身边。

谢延卿也正朝这个方向离开,抬首时瞥见她的身影,脚步先是一缓,随即又是加快了步子。

言云衿小跑了几步,先前的担忧在看见他出来的那一刻已经抛之脑后,若不是周围时常有人要经过,她甚至恨不得不顾一切地直接扑进他怀里。

两人的身影渐渐靠近,谢延卿站定在她面前,看着眼前的姑娘瞳孔中倒映着自己的模样,他朝她伸出了手,说:“妍妍,你想不想出宫走一走?”

言云衿恍惚了片刻后急忙笑着答应道:“好啊!”

其实两辈子加起来她出宫的次数都少之又少,即便是出去了也不过是回府时坐在马车上透过车帘的缝隙打量着京城的热闹与繁华,亦或者是礼佛时看一看山上的景色。

她出自世家名门,姑母又是当今太后,不易随意抛头露面。以至于京城百姓只知道言家姑娘生的花容月貌,却不知究竟是怎样的一副美妙容颜。

一直以来,她也想有一个人能在经年岁月里紧紧牵着她的手,沿着繁华的城区行走,吹一处护城河的晚风、品一品街头小巷的美味佳肴。

所幸,这一世她终于没有再错过这样爱她的人。

言云衿回去换好衣服时,谢延卿派人准备的马车已经在宫门处候着了。

上了马车,言云衿明显比先前更加兴奋,她今日心情很好,一路上拉着谢延卿的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滔滔不绝地讲了个不停。

不知怎么的她仿佛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即扭头问向谢延卿:“陛下他可有为难你?”

谢延卿摇了摇头:“没有。”

见他神色没有变化,言云衿这才放下心来,笑了笑说:“那就好。”

谢延卿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说:“再过一段时间,就该到了陛下西巡的时候,我们的婚期应当会定在很近的时间。”

言云衿微微一顿,她明白谢延卿话中的深意。

皇帝虽然已经过了双十年华,能亲政独掌大权,但她姑母依然会借着一切机会插手朝政之事,更是不会轻易放任李昌烨带着亲信离开京城,独自西巡。

此番,想必她姑母已经要有准备打算随圣驾一同前行。那么在她离开之前,是一定要看到自己顺利成亲,言家安然无恙才肯放心。

她捏了捏谢延卿的手指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我是怕过于仓促没能准备好,给你留下遗憾。"谢延卿道。

言云衿将头靠在他肩膀上,笑的满足:"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地留在我身边,其他什么的都没那么重要。"

她枕着他宽阔的双肩,能清楚的听清他的心跳声,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亦是不知道谢延卿在听见她的这番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悲色。

“妍妍。”

她听见他唤她,应道:"嗯嗯,怎么了?"

谢延卿顿了顿,随即轻轻一笑说:"没怎么……我们去哪里?"

言云衿想了想说:"我一直听闻城东边的刘记栗子酥卖的特别好,可就是还没有机会去尝尝,我们先去哪里,然后去护城河上走一走吹吹晚风,最后回羡云苑看看如何?"

谢延卿点点头,目光深情宠溺地看向她说:"好。"

马车沐浴在午间的暖阳里,载着一对有情人朝城东方向行驶。

*

晚间,皇城笼罩在皎洁的月光下,太极殿门前几个内侍整靠在哪窃窃私语。

一位指着灯火通明的文华殿方向小声说道:“你听说了吗?太后有意让瑞王当储君,将来继承大统!”

“真的假的啊,你可不要乱说?”

“是真的!我还能骗你吗,你看瑞王的教书先生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谢延卿谢大人!谢延卿你不知道吗,他不是同太后侄女定亲了吗,这一看他就是太后娘娘的人。此番还选了武安侯做骑射老师,这样的待遇就是咱们陛下也不曾有过!”

众人都一脸艳羡。

皇帝尚无子嗣,瑞王又如今在宫中如此受器重,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所以你看,在这宫里头啊谁说了算还看不出来吗?只要是能得太后娘娘重用的人日后平步青云,都是指日可待啊!”

傅见琛从皇帝书房回来以后,经过太极殿恰好将这对话听得一字不漏。

这几日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听见有人在背后议论纷纷,他本对此事无心理会,然而今日在听到他们这些话后脸色却瞬间阴沉起来。

此番他领命教导瑞王骑射,但经此一事看在朝中众人眼中却状似与言太后为一丘之貉,有意图谋逆攀附太后之举。

太后手腕高明,此番就是他没有这个心也不得不受人猜忌与编排。他生平最恨同小人为伍,未曾想如今居然将他和谢延卿划在同一概念之上。

傅见琛立在原地许久,朝服下的双手紧紧攥拳,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

次日一早,傅见琛换上轻装后抓起竹弓,带着自己的副将俞青一起,还是往宫里的方向去了。

他到时,见小王爷李昌焕穿着窄袖袍,手指一松,挽弓射出一箭正中靶心。

李昌焕看他从那边过来,扫了他几眼,目光深邃阴郁让人感到有些古怪。

傅见琛看着那正中靶心的一箭,笑着说:“王爷这一箭射的不错,看着并不像是长居深宫不善骑射的。”

李昌焕默不作声,随手拿出一只崭新的箭,搭在弦上,舒展长臂,随即只听箭矢割破风声,再次正中草靶子。

周围内侍、宫人都大声叫好。

唯有傅见琛脸色越发凝重,他紧紧地盯着李昌焕指间被磨损的异常斑驳的白玉扳指,没有吭声。

李昌焕没理会身边人的叫喊声,他再次摸出下一只箭,搭在弦上,然而这一次他却转过身,将箭刃对准了慈宁宫所在的方向。

他坚定的眼神里还带着些许的隐忍,些许的狠辣,弓弦与手指上的汉白玉扳指摩擦,发出嗡嗡的低鸣声。

在傅见琛不解的目光中,李昌焕扭过头看向他,冷声问道:“武安侯您觉得我如今的箭法如何,若是这一箭射出后能否一击而中?”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