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焕死死地盯着慈宁宫所在的方向, 握着弓弦的小臂微微发抖,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情感。

傅见琛余光瞟见他指间带着扳指,白玉的材质表层已经有了深浅不一的磨损。

良久后, 他叹了口气伸手上前将李昌焕的臂膀扳回正前方, 将拉至最大限度的弓箭收回了几分力,对准前方的草靶子。

"有道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王爷的弓弦拉的太紧了, 不仅不容易中靶心, 还可能危及自己。"

李昌焕挑眉看向他,紧紧片刻便又看回前方。

傅见琛退后几步,与他拉开距离低声道:"王爷,恕臣多嘴,您现在尚且年轻正是通读四书五经, 熟练六艺积攒知识的时候。您是先帝的小儿子,是大周朝名正言顺的王爷, 要为自己的安危着想,以江山社稷为重……"

话音未落, 只听嗖的一声李昌焕的手腕颤动了一下,那只被他拉了许久的箭矢朝着前方射了出去。

然而这一箭却失了准头,擦着靶子的边缘落在了草地之上。

一旁的内侍宫人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场面一度十分寂静。

李昌焕盯着那只射偏的箭,冷声说:"江山社稷,那是皇兄该操心的事, 我无心也无意。"

傅见琛没接他这个话, 眼神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说:"王爷, 你知道臣在外领军打仗的这些年最怕什么事吗?'

"什么?"李昌焕侧首看他。

"臣最怕臣的军队将全部的期待放置在臣一人的身上, 兵马过分依赖于主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傅见琛望着远方蔚蓝的天,若有所思道,"战场上刀剑无眼,臣从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可臣也不得不担心倘若一朝行差踏错,臣的兵马失去了主将导致军心涣散,那一切都会变的不攻自破。"

他扭回头看向李昌焕:"官场如战场,这皇城里头的风从来没有一日比边塞柔和过,陛下孤身一人站在九重宫阙之上,若是什么事都要由他一人来扛,他日后也会力不从心。"

李昌焕沉着脸,握着弓身的手指关节逐渐泛白,良久后他开口道:"那依武安侯之见,本王该怎么办?"

"王爷只需继续过好当下的生活,静观其变,待他日时机成熟之时便会一举功成。"

傅见琛上前几步,从他握紧的掌心里取出长弓,语重心长道:"在这之前,您还需保持戒备之心。先帝子嗣少,陛下如今也只有您一位兄弟留在宫里,这江山社稷还需王爷你来尽一份力。"

李昌焕合哞叹息,良久后他放下手中的弓箭,转身大步离去。

副将俞青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弓箭,走到傅见琛身后小声唤来一句,“侯爷。”

傅见琛盯着李昌焕离开的方向,开口道:"去查一查,小王爷在被太后娘娘接近慈宁宫之前都在做些什么。"

他顿了顿,又说:"尤其是查查他生母舒惠太妃的死因。"

*

六月初的天逐渐炎热起来,日落的时间也比从前晚了一些,谢延卿在文华殿轮值结束后,回去的路上还能看到天边火红的夕阳。

沿着熟悉地宫道走了没多久,在尽头处他看见了那抹熟悉地身影。

言云衿手中拎着包裹,正笑着朝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谢延卿脚下的步伐快了几分,待站到她面前时,谢延卿顺手接过她手中的包裹。

“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

昨日他们一同回了羡云院,那里虽是许久无人居住,但却被打理的一尘不染,生活用品也是齐全和前世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她当时十分诧异地看向谢延卿,问道:“你什么时候把这里收拾好的?”

谢延卿柔和地笑了笑,说:“很早。”

言云衿不知道他说的很早究竟是有多早,但她知道他心里是一直期盼着能为自己建一个美好的家,舒舒服服地住进去。

所以今日,她将自己贯用的小玩意们全部装了起来,准备带到羡云院去,就当是布置她们的新房。

言云衿朝他眨了眨眼睛,说:“送去羡云院!”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 谢延卿肩膀不太明显地抖动了一下,转瞬间他便恢复了神色,拉着言云衿的手朝宫门处走去。

他们二人刚一进入羡云院,言云衿便马不停蹄地往院中各个角落布置上自己喜欢的摆件。

更是把昨日在城街买的各式各样的不倒翁,竹蜻蜓一股脑的都拿出来整理着。

谢延卿见她身影围着院中四处转悠忙碌着,没敢打扰她,无奈地笑了笑便去厨房准备晚饭。

言云衿忙起来便顾不上时间,将自己的衣服堆满了谢延卿大半个衣柜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她现在屋内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感到十分满意!

谢延卿端着两碗面从外面走进来,刚一进屋言云衿就被扑面而来的香味所吸引,忙碌了好一会儿,此时肚子也开始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她小步凑到谢延卿身边闻了闻,感叹道:“这是你做的吗?好香好香!”

谢延卿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案上,目光温柔地看向她说:“先去洗手。”

“好,就来就来!”

说着她欢快地朝外跑去。

谢延卿站在原地打量着被言云衿改造的屋内环境,身侧一直空着的衣柜里此时当着她平素常穿的衣服。

暖黄,翠绿,都是她喜欢的颜色,还有一些各式各样的白色的里衣。几乎全是绸制的, 看上去就像她的皮肤那边白净,光滑。

整个衣柜被填的满满登登,就像是谢延卿空了多年的心,如今终于有了承载和寄托的地方。

此时此刻,他才从这个住了两世的院子中发觉出一点叫做“家”的滋味。

言云衿净了手回来时,没留意谢延卿眼底的情绪,自顾自的走到桌前拿起筷子,招呼着他坐在自己身边。

“你也过来一起吃嘛,一会儿冷了可能就没那么好吃了,说起来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吃你做的东西,我可不想辜负这么好的手艺。”

谢延卿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坐在她身侧手法娴熟地替她盛了一碗面。

这姑娘想是饿的急了,她吃东西一向慢条斯理,今日却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没过一会儿,一碗面就见了底。

肚子填满之后,言云衿才从中发现

出些奇妙的滋味来。说不出是哪里奇怪,就是莫名其妙的感到熟悉。

她坐在桌前盯着那碗面看了许久,白色的宽面劲道爽滑,上面还漂浮着几丝她不认得的青菜。

这个青菜的味道和从前她吃过的不太一样,言云衿猛然发现问题所在!

这样的面,她从前也是吃过的,在她与谢延卿成亲的那一年她生辰的那一天。

言云衿还记得那天她父母亲朋齐聚羡云院,她忙着招呼着客人自己却是没吃几口饭。到了夜幕降临,她已经饿得眼冒金星。

实在是受不了了,她吩咐白竹去给她到外面寻一些吃的过来,那时白竹就端着这样的一碗面回到房间。

言云衿没多想,吃的也是狼吞虎咽。如今想来才发觉其中的其中古怪,那个时间里京城怎么还会有还在开门营业的商铺。

此时此刻,她盯着面前的面内心五味杂陈,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来,眼底也逐渐湿润起来。

谢延卿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连忙放下手中的碗筷问道:“怎么了?是吃的不舒服吗?”

言云衿抬手擦了擦眼睛,摇头道:“没有,热气熏到眼睛了……”

她见谢延卿站起身,拿过一旁的帕子,一手托住她得头,一手在她眼边轻轻擦拭,那般认真地模样,像是对待一件心爱的宝物。

言云衿目光对上他的眼,看着他瞳孔中自己的影子,犹豫的唤道:“谢延卿……”

“嗯,我在。”

“我今晚可以不回去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