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夫人在宫里小住三日, 见言云衿身体有所好转,才赶回去料理府中大小事宜。

时值阳春,百姓忙于耕种, 言氏家中名下各处的田产铺子都需要安排人手去打理, 进宫这几日也堆积下来不少杂事。

放眼整个朝中,内阁、六部、翰林院纷纷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科举考试而奔波,一连几日言阁老都与同僚吃住在一起, 没能回府。

在宫里闷了几天后, 言云衿受不住了, 决定要瞒着太后出宫去重月楼一趟。

重月楼是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酒楼每天流水不断,可以说全京城没有哪位达官贵人没去过重月楼里喝酒,赏乐。

但几乎没有人知道,这座酒楼是归在言云衿名下的。

这酒楼的原身是一座茶楼, 身后的老板是一位江南过来的富商,后来生意不景气, 再加上这位富商想举家迁回江南一带,便将重月楼低价转让了出去。

言云衿十三岁那一年, 隆德帝下令严惩贪官污吏,当时京城许多世家官员被锦衣卫抄家,流放。

很多和她一般大的官家女子没入贱籍, 其中几个还曾是她童年玩伴。

那一年的生辰,她父亲将重月楼买下来记在她名下,并派遣了可靠的管家去打理。她可怜那些受家族牵连的女子无家可归, 便安排她们住在重月楼, 平日里帮忙洒扫。

其中有一位叫做昱鸾的姑娘是个精明能干的, 带着其他年轻的姑娘们将重月楼的生意经营的越发好, 这几年已经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酒楼之一。

古往今来,酒楼总是获取情报最容易的地方。

前世重月楼虽记在她名下,但她本人基本没来过几次,白白浪费了这样好的获取情报的方式。

先前为了弄清楚上辈子谢延卿同她议亲前发生的一些事,她曾嘱咐过昱鸾帮她留心着调查。可最近几日发生的事情多,她还一直没能顾上过去。

昱鸾聪明伶俐,这几年在重月楼积攒了不少人脉,调查起事情对她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

因着科举将至,四方文人在这段时间齐聚京城,重月楼的生意也越发繁忙起来。

言云衿到时,她正将算盘拨的噼里啪啦的响,边算还边忍不住骂道:“哪个愣头青写出来的账本,字写得跟鸡爬过一样,看得人累得要死!”

她话刚说完,就听门前道:“算个账而已,怎么就把你气得这般厉害。”

昱鸾握着笔抬起头,见言云衿带着面纱走进来,瞬间扬起笑脸:“你怎么来了,我听人说你病了,身子好利索了吗?”

言云衿走到她面前,自顾自的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好的差不多了,你往里坐坐,给我腾个地方。”

昱鸾一拍脑门,“瞧我,忙得晕头转向了。”

言云衿低头看着她面前横七竖八摆放的账本,道:“刚进门就听见你抱怨了。”

昱鸾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停笔道:“你来是为了上次的事吧,这儿人多容易落下口舌是非,你随我去雅间坐坐。”

言云衿点点头,“也好。”

昱鸾叮嘱着小二照顾好楼下客人后,引着言云衿上了楼。

进了房间内,昱鸾细心了关好了门,挂上有客勿扰的牌子。

言云衿见她行事这般谨慎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咱们姐妹之间聊个天,你也不用这般紧张吧?”

昱鸾沏了盏新茶道:“我说言大小姐,您常年在府中闭门不出,还不知道这外面的险恶呢吧。你前几日托我查的事,我已经弄清楚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较起真来,我们这群人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她的话听得言云衿有些摸不清头脑,一时之间不免心急起来,“如此说来,这事儿的确同我父亲有关?”

“不仅有关,还关系大了。”

昱鸾歇手坐到一边,缓慢的喝了一口茶道,“隆德十七年,当朝首辅钟勉死谏朝廷的事你知道吧?”

言云衿点了点头。

“你的那位谢大人当年任职翰林院编修,那年中秋被派往应天府整理文书,麓安惨案那场祸事他压根没赶上。”

言云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这个我知道,那后来呢,为什么说还同我父亲有关系?”

听了她的话昱鸾显得有些激动,右手在桌面上拍打了几下道:“惨案呐!你我乃至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事分明是有冤在其中,少不了受到了谁的挑拨离间。人都已经死了,朝廷中人官官相护,这事就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可坏就坏在,还有一个人侥幸活着!”

“既然是侥幸活着了,这谢延卿又是钟阁老一手提□□的人,你说那些个世家官员能不担心他背地里作出什么惊人的举动,调查真相谋划着为阁老平反吗?”

言云衿听得一阵心惊,昱鸾所说的字字句句都在不断印证她心中的猜想。

她颤抖着开口问道:“所以在这之后呢?”

“所以在谢延卿返京之后没少受到弹劾和同僚的针对,后来兴许是他受不住了,自请回老家做一个小小的知事。可他回到永州没多久,朝廷也派来一个人到永州做官,还是他顶头上司。哦,这人你应该认得,姓卢,叫卢珲。”

卢珲!竟然是她远方表亲卢珲!

从前那些她误以为是巧合的事情在此时有了解释,她表哥卢珲曾在翰林院时同谢延卿有过过节,从那以后处处看他不顺眼,总想寻机会教训他一番。

这件事还是到了她与谢延卿成亲以后,卢珲的态度才有所好转。

卢珲虽是她的表哥,但她母亲卢氏一族并非什么名门大户,卢家与卢珲有今日多半仰仗于她父亲的提携与荫蔽。

将卢珲调遣至永州,还做了谢延卿的顶头上司显然是得了她父亲的授意。

昱鸾看着一脸震惊的她继续说道:“后面的事你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卢珲到了永州之后处处针对谢延卿,不仅整日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还会拦截他寄出去的信件和文书,推翻他做的一切决定。卢珲的目的很简单,他就是想逼得谢延卿连官都做不成,从而彻底没有机会调查麓安惨案的事。”

五脏六腑像是被交织缠绕在一起一般疼痛,言云衿努力平缓自己的情绪,问道:“后来呢?”

“后来你的这位谢大人不知怎么想的,就孤身一人回了京城,还拜在了你父亲门下......”

再之后,不用问她便已经心知肚明。

只是她没想到,原来在谢延卿从应天府返回京城的那段时间里,过得也是如此艰辛。

不仅要陷入一日又一日的内疚自责里,还要面对周围人的排挤与针对。

一想到这里,言云衿只觉得心痛到无法呼吸。

昱鸾见她面色惨白,想是戳到了她伤心事,连忙岔开话题道,“唉对了,重月楼最近新开发了可口的点心,是从江南请过来的师父做的,我叫人给你备了一份,你带回去给身边的人尝尝。”

“给我包着吧……”言云衿吸了吸鼻子,抬头道:“我不能出宫太久,得赶紧赶回去,过几天再来看你。”

昱鸾张了张嘴,没敢接话,只说:“成,那你先回去,这几日先把身体养好,其余的都是小事。”

“之后可能还有许多事我需要你帮忙多多打听着。”

昱鸾替她推开门,笑到:“你我之间还这么客气做什么,走吧早点回去休息。”

言云衿点了点头,转身欲离去时听见昱鸾叫住她。

“妍妍!”

昱鸾叫住她,言云衿转头时见她面上还是有些犹豫,昱鸾盯着她看了许久,半晌后开口道:“我虽不知你们之间的感情到了哪一步......唉,常言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但我今日还是想提醒你,此人于你并非良配,倘若你执意于他在一起,兴许对你对你的家人都不是一件好事......”

*

言云衿赶回宫里时,外面的太阳已经一点点的落下来,四下都是静悄悄的。

内廷的人忙着置办宴席,一路上偶尔见几个宫人经过,他们的脚步都是匆匆忙忙的。

她魂不守舍的走在路上,不知怎么的就寻到了谢延卿的住处。

隔着半敞开的门,她看见谢延卿住的房间是黑着的,一点灯火都寻不见。

她想,他兴许今日要在文华殿轮值。

科举考试迫在眉睫,言云衿记得前世那一年科举过后,谢延卿回家的时间就变得越来越晚,最后整个人都住到了北镇抚司的诏狱里。为期三个月的审讯,他再也没能回到羡云苑。

听人提起,廷杖的每一下都是冲着要他性命的地方去的。

死亡的过程很漫长,他会趴在冰冷的地面之上,听着自己内脏一点一点破碎的声音。

言云衿想着想着,泪水就不停的在眼眶中打转。

她身子本就还没好全,今日又没能按时喝药,出来奔波了一整天。此时日落西沉,外面隐隐刮起了冷风,她独自一人在外面站的久了,不禁觉得手脚冰凉,整个人都瑟瑟发抖起来。

正当她冻得有些发冷的时候,谢延卿终于回来了。

他今日仍然穿着那身青色的素衣,手腕处的袖口挽的一丝不苟,手中握著书,像是刚从文华殿里回来。

见她站在这里,谢延卿连忙上前,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吹来的风。

“你过来多久了?”

言云衿抖了一下道:“也没多久......”

谢延卿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说:“下次来找我提前叫人过来通禀一声就好。”

言云衿拢了拢衣裳,说:“我算着你差不多也该到时间回来了,就想等一等。”

谢延卿微微低下头,看了她一眼,“是出了什么事吗?”

“为什么这样问?”言云衿疑惑地抬起头看他。

“你脸色不太好。”

言云衿没敢告诉他自己生病的事,只开口道:“这里风大,吹的我有些难受。”

谢延卿看着她有些发红的脸,安抚道:“你日后可以进去等我的。”

言云衿有些意外的抬头看了看他,随即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着的点心,递到他面前说:“江南来的师傅新研制的糕点,据说他手艺特别好,我带过来给你尝尝!”

谢延卿接过那包点心,手指触碰到她指尖时察觉到寒意,而那包点心却还是温热着的,他叹了口气,轻轻说道:“妍妍...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对我好。”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明天晚上(9号0点)这本书会上一下夹子,发新的章节不太利于排名,就暂时不更新啦!

9号晚上23:00会更新一个三合一章节给大家哦~答应大家的糖也会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