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期越近贺攸宁的失眠越严重, 翻来覆去许久,贺攸宁终是披衣而起,独自一人冒着雨去了贺临简宫中。

夜里风大雨大, 贺攸宁到时甚是狼狈, 裙角湿了一片, 开门的嬷嬷一怔, 显是对贺攸宁深夜冒雨前来有些吃惊。

贺临简此刻还未休息,听见门外的动静出门查看,贺攸宁站在檐下接过默默的手帕擦拭,兄妹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倒是嬷嬷最先反应过来,招呼贺攸宁快些进屋莫要着凉, 大皇子的案前点着灯, 想来适才是在看书。

“皇兄夜里爱看书的毛病还是未改,这样怪伤眼睛。”

贺临简一愣,笑着开口道:“不过是夜里睡不着看些游记解解闷罢了。”他从前最是用功,时常看书到深夜, 如今倒不必这般勤恳,只是习惯却改不掉。

嬷嬷知晓兄妹二人有话要说, 放下一盏热茶便告退。

贺攸宁却不知要怎么开口了,她心中苦闷无人可说,想来想去也只有来贺临简处。

“夏日里雨急, 夜晚下上一两场是常事, 出门怎不知要带着伞。” 贺临简起身去了里间不知翻找些什么, 出来时手中拿着一件衣物。

“找了许久,可算是找到了。” 贺临简将衣物递给她, 问道:“你可还记得这件衣服?”

贺攸宁瞧了许久也未看出个所以然, 便摇了摇头, 见她未认出贺临简并不觉失落,那时她还小,记不得实属正常,不记得便罢了。

贺临简去殿外等着,留贺攸宁在殿中换掉已经湿透的外衣。

外头的雨已停,倒真像贺临简来的急去的也急,此处靠着御花园,依稀还可嗅见雨后的泥土气息,贺临简微不可闻地蹙了蹙眉,他最不喜雨天。

待贺攸宁换好衣物,贺临简才回到殿中,衣服穿在贺攸宁身上倒也合身,只是衣袖略有些短,露出一小截手腕。

贺临简眼神好,瞬时便瞧见贺攸宁手腕上的伤痕,察觉到贺临简探究的目光,贺攸宁忙将衣袖向下扯了扯,无奈衣袖太短,终是遮不住。

贺攸宁索性便不遮掩,“皇兄出事后的那些年,我甚为内疚。”那些难熬的日子如今也不过一句话便潦草带过。

贺临简愣神许久,不知想些什么,殿中一时间安静下来。

近些年二人的关系比之前好上许多,却也远不及年少时的情谊。

贺攸宁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来,但心中总有个声音要她来这儿,她只想确定一件事。

“鸣山书院之事皇兄早就知晓真相么?”贺攸宁屏住呼吸,好似头顶正悬着剑,只待贺临简开口便要应声落下。

“并未。”贺攸宁还未松一口气,却听他接着说到:“虽不知晓真相但却对你有所欺瞒。”

贺攸宁看着眼前的男子,一阵寒意席卷全身,若她不问,贺临简是不是打算瞒着一辈子。

“你又骗了我什么?”贺攸宁已没有了初次被他欺瞒时的咬牙切齿,甚是平静,仿佛只是问起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贺临简知晓,她心中怕是对他失望至极。

“当年鸣山书院,非我救你出火场。”这一句话贺临简本在多年前就应说出,在心中练习许久,隔了这么些年终是太迟了。

贺攸宁捧着热茶喝了一口,明明是夏日,却捂不热心中的寒凉。

“那日大火,我被架子压得无法动弹,连自身也无法保全,遑论救你。”

话音刚落之际,贺攸宁就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摔向柱子,“为何要骗我?” 怒到极点说出的话还带着颤抖,“你可知我一醒来知晓你为救我失去手臂再无缘皇位是何心情?”

那段日子说是贺攸宁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刻也不为过,景成帝有意无意的怪责、阮贵妃怨毒的眼神和世人冰冷的言语几近将她逼疯。

每每想到皇兄的一生毁在自己手里,贺攸宁便恨不得死在那场大火之中,好似只有自残才能减轻自身罪孽,如今却被告知,这不过是场骗局,她的愧疚与自责或许只不过是因着一场局的需要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贺攸宁才逐渐平静下来。

“父皇是不是早就知晓,还是说,这本就是父皇的计谋?”

当时贺临简身受重伤,一个昏迷的人怎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想来让贺临简装傻,散播贺临简是为救贺攸宁才成这模样,都是景成帝的法子。

“阿宁,从前我便说过你与父皇很像,你小小年纪便可看透世人心之险恶,而父皇更是位攻心的高手。”

景成帝这些孩子,只在对待贺临简之时才是纯粹的父爱,其他的孩子要么置之不理,要么便只是一枚棋子,而贺攸宁便是那枚棋子。

阮贵妃与卿皇后势同水火,孩子间能相处得这般好,景成帝有很大的功劳,一切都得益于贺攸宁出生时,景成帝对贺临简说的一番话。

贺攸宁从一开始得到的,只有虚情假意罢了。

贺临简成了废人,景成帝便将此事利用得更彻底些,愧疚就足以让贺攸宁保住贺临简一辈子,即便他装傻得事东窗事发又如何,那终归是救贺攸宁的恩人,卿家若想斩草除根还得想个办法越过贺攸宁来。

只不过景成帝未料到卿家倒得如此之快,更不会想到贺临简会自己说出真相。

不论一开始贺临简心中如何看她,贺攸宁是真正将其当作可以依靠的兄长,兄弟姊妹几个,她一直将贺临简放在最前头的位置,可未曾想,换来的却是如此对待。

“瞒着我这么多年,你竟未有过一丝想法,要对我说出真相么?”

没想过么?贺临简有些出神,自从名商大火后,他夜里总做噩梦,可梦到的不是那场火,而是贺攸宁,在梦中她一遍又一遍质问他为什么要骗他。

他想要说出,可每每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如何能说呢?一旦说出他们兄妹二人便真的要恩断义绝,贺攸宁怕是不会再喊他一声兄长。

他只好祈祷贺攸宁最好永远也不要发觉,可终究还是等来这一天,到了此刻说出真相竟又这般容易。

他根本无法在看到贺攸宁手臂上伤痕之后,还能在心中装作若无其事,因果轮回,也该他尝一尝这样的滋味。

“终是我对不住你。”从一开始便是,这一辈子都是。

贺攸宁摇了摇头,心中却没有丝毫觉得轻松,这么多年的枷锁并不是他一两句话便可抹去,真相已被揭开,却并不觉得轻松。

“当年救我的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