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行舟甚少与官员表示亲近之意, 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拉近与二人之间的关系,忽然眼角瞥见站在一旁的卿嘉述,似想到什么, 缓缓说到:“温大人与卿大人曾同在鸣山书院求学, 说来也算同窗, 如今能一同在朝为官也算是缘分。”

温应淮一愣, 嘴角的笑意却未变,“臣年少顽劣,在鸣山书院念书之时令先生头疼不已,比不上卿大人天资聪慧,十二三岁之时才华天分已冠绝京城。”

听言, 卿嘉述这才看了眼温应淮, 温应淮当年可是深得先生青眼,于诗文上甚有天赋,哪像他自己说的那般不堪。

同在朝中这些年,温应淮从未向他人说过自己曾于鸣山书院念书, 李唯在殿中憋了许久,一出宣政殿便忍不住问他, “怎么从前从未听你说过你与卿大人是同窗?”

“算不得什么同窗,不过是在书院中偶尔见过几面。”温应淮一直不肯提鸣山书院的事,倒不是刻意为之, 只是一被人知晓便会有诸多麻烦, 便如现在这般。

李唯心中实在好奇, 瞧着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问到:“听闻从前渝平公主也在鸣山书院进学, 你可曾瞧见过?”

温应淮停下脚步, 心中思绪万千, 终是说了句不曾。

李唯并未发现温应淮说了假话,“也是,想来那时渝平公主不过几岁,出行想是都由宫女嬷嬷们抱着,皇家威严想来温兄也不敢大着胆子去瞧。”

经着袁成的事,他与温应淮亲近不少,还能说些打趣的话。

温应淮没再接话,抬步前行,“袁成一案还有些善后之事,今日尽快办妥才好。”

李唯听了简直要哀呼,善后的事情才最繁琐,他本想着今日还能歇一歇,待明日再做也不迟。

本不抱着什么希望要与温应淮商量,却见温应淮极为爽快地点了点头,“也好,待案宗送来再去清点袁成府上之物。”

明明遂了李唯的愿,他却有些不可置信,可他哪知温应淮此刻心乱得很。

行至皇城外,李唯又来了兴致要去温应淮府上一同商量袁成之事,既是正事,温应淮倒不好推辞。

要惩处袁成倒不难,难的是袁成行贿时所记的的帐本中,赫然还写着几位大臣之名,其中最棘手的便是从前的刘太傅,刘毓。

刘毓在朝中多年,一直奉行明哲保身之道,如今年老却出了这样的事,实在叫人唏嘘。

李唯想借着话试探温应淮的看法,“刘大人此次怕是栽了,虽说所收贿赂不多,可毕竟是受贿,多拿些少拿些不过就是量罪不同罢了,到了皇上跟前都是一样的,但依着他对大昭之功,许是能被网开一面。”

温应淮却不以为然,经此一事,刘毓定会告老还乡,朝中绝不会再留他,勤恳一辈子,临到老了却犯了糊涂功亏一篑。

温应淮对朝堂之事颇为敏锐,李唯听罢便知刘毓的结果怕是如温应淮所说相差无几。

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李唯便不再多问,闲下来便掀开帘子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瞧见一家酒楼正换着灯笼,瞬时想起什么,邀温应淮一同来看。

温应淮瞧那灯笼几眼,不知李唯究竟何意。

李唯一副你怎么会不懂的模样,“再过几月便是渝平公主与卿大人大婚之日。”

瞧着温应淮还是呆愣的模样,李唯更为吃惊,“满京城,不,满天下都知道的事,温兄竟不知么?”

温应淮勾起嘴角,“原是这事,我自然知晓。”

李唯心下觉得怪异,温兄这笑总有几分勉强的意味,可又说不出其中缘由,只好又指着那灯笼说道:“京城里的商户早就商量好了,待渝平公主大婚那日全要挂上这大红灯笼,沾沾喜气,如今还早着呢,便有人提前挂上了。”

温应淮倚靠着车壁,看着窗外红得扎眼的灯笼,手握成拳又慢慢松开。

“卿大人与公主是一对璧人,早该修成正果了。”温应淮半晌不说话,一直出神望着窗外,如今冷不丁倒冒出这样一句。李唯虽觉他这话说的不错,可看到他的眼神时,却又觉得他眼中满是落寞。

“话说渝平公主与卿大人都曾在鸣山书院求学,说来也算是青梅竹马,自小的情分非旁人能比,可真是羡煞人也。”

又谈起从前卿国公之事,“若是没有卿家在江宁府作恶等事,如今渝平公主怕早就嫁卿嘉述为妻,可谁能想到,从前的卿国公现在正在西北受着风沙之苦,世事难料啊。”

温应淮仍不为所动,面上还挂着礼节性的笑,李唯压低声音道:“卿大人也是个狠人,为着前途野心全然不顾家族利益,与渝平公主倒也相配。”毕竟渝平公主可是个能在大昭呼风唤雨之人,一夜之间皇位更迭,这样的女子自然瞧不上寻常男子。

温应淮看他一眼,眼神透着一丝冷意,“李大人慎言,金吾卫的耳朵可灵光着。”

李唯自知失言,许是心虚便不再说话,金吾卫是皇室手中的一支精锐,探听消息的本领是一等一的,今儿个说的话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呈于皇上案前。

温应淮的马车绕了一圈,停在了李唯府上。

“临时想起还有一要事,恐今日不能与李大人相商袁成一案,特将李大人送回来。”

李唯点了点头,识趣的下了马车,站在原地目送温应淮马车离开,许久后嗤笑一声。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有些不解,“大人,温大人这般着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李唯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大笑出声,“非也非也。”要事?这个关头还有比袁成一案更要紧的事么,只不过是被人戳中了心中痛处,“这温大人怕是要回府暗自垂泪到天明。”说罢,转身回府。

温应淮回到府上便去了书房,书房的屏风后放着一面西洋镜,是他幼时随父亲出海时带回的,自从容貌被毁,他就甚少照过镜子。

镜子子出现的并不是他从前的脸,不过是张平平无奇扔在人堆中就会瞧不见的脸,温应淮用手轻轻摸着额边,这儿还可见疤痕,平日有官帽遮着倒也看不出来。

抹去脸上疤痕并不是件易事,若看见现在的他,谁能想到这是从前在鸣山书院中的温应淮。

望着面前宛如陌生人的自己,温应淮恨不得将这面镜子摔落在地,手刚搭上镜边,又放了下来。

西洋镜难得,用来做贺攸宁的大婚贺礼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