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温应淮相助事情办得很顺利, 赵家在商界有些名头,这次借着私铁的生意敲开了良家商帮的大门。

此事倒是出乎贺攸宁意料,盐铁关乎民生大计, 管控颇严, 一向都是由官府专卖, 私下买卖是大罪, 她实在不知温应淮此举是何意。

“良家商帮行事甚是诡异,轻易不与其他商帮来往,对于行走商界多年的大商帮,他人大多趋之若鹜,良家商帮却唯恐避之不及。从前我们接触的大多是些小鱼小虾, 若想查清事情源头, 恐怕还得寻一奇路。”

贺攸宁虽有些动摇,但还是摇了摇头,她是很想尽快解决此事,但不意味着要用一件违法的事去解决另一件不义之事。

温应淮早知她不会轻易答应, 暗叹一声道:“商人因利结成商帮,利益大过天, 可良家商帮却能做到让帮众忽视自身利益,这本就是不可能做到之事,是以我才向其透露能卖给他们铁器, 若这是寻常商帮, 怕早就吓得要报官, 可他们非但没有,还答应合作, 你猜这是为何?”

这只能说明良家商帮或许并非商帮这般简单, 铁大多用来铸造兵器, 一个商帮要无法卖出的铁又是为何呢?

江宁府这滩水越来越浑了。

事关重大,贺攸宁思来想去还是将此事告知卿嘉述。

若是要去见良家商帮的人,她是一定要跟着的,作为同盟,任何事情都要有商有量,但若知卿嘉述是这等反应,贺攸宁觉得还不如瞒着。

卿嘉述不知贺攸宁哪来这般多鬼点子,身为当朝公主买卖私铁,一朝东窗事发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还能指着温应淮帮她么。

贺攸宁只想就事论事,听着卿嘉述又将话扯到温应淮,顿时皱眉,“本就是托他办事,如今事情好不容易有了眉头,怎能轻言放弃,若是出了事我一人承担。”

卿嘉述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想法,贺攸宁向来都是这个脾气,一人做事一人当,什么事都想着自己扛,若出了事生怕惹得别人不快,还没等他人有所反应,她便将界限划清。

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还说什么同盟,怕是从来不将他当成自己人。

卿嘉述越想越不快,脸上却未表露半分,装作善解人意道:“你说的也是,温应淮原与此事无关,此番是受我们连累,我们自然不能让他一人去。”

贺攸宁点了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

见她点头,卿嘉述便放下心来,“事不宜迟,我们需得早些准备。”

此刻她已被卿嘉述绕进去,待出发那日看着准备妥当的卿嘉述,她才知那日他之前一口一个我们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贺攸宁有些不赞同地看向他,“收敛百姓遗骨之事还需你照看着。”更何况,他们所去之处不过距江宁主城来回一日的时间,若事情顺利,第二日便能回来。

卿嘉述只当自己耳聋,气定神闲牵起牛车,此时收起周身气势,一副小厮打扮倒也像模像样。

“小公子上车吧。”

贺攸宁颇有些为难地看向他,温应淮笑了笑,掀起衣角踏上牛车,“那便麻烦卿大人,哦不,应是卿小子。”

贺攸宁抿着嘴眨巴几下眼睛,只当自己没看见卿嘉述出丑,一溜烟跑到后面的牛车旁拿着鞭子隔空挥几下掩饰尴尬。

卿嘉述此刻脸都黑了,阴沉着脸拍了两下牛背,牛车缓缓驶动。

他怎么知道贺攸宁好好的牛车不坐,偏去干那赶车的活。

索性地方不是很远,日到正午时终于到了地方,是一处别院,独自坐落在山中。

卿嘉述与贺攸宁对视一眼,都察觉此处院落的不同,不像是江宁周边常见的宅子,带着西南边陲之地的风格。

贺攸宁心中微沉,转头看了眼早就伪装好的吴副将等人,示意他留心。

宅子大门开着,门边靠着一独眼的老人,佝偻着背,见人来了也不开口,转身径直向内走去,行至一半又回头示意众人跟上。

贺攸宁低头跟在温应淮身后,进了院落心中更觉怪异,明明是第一日来到此地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转头看向卿嘉述,见他并未察觉什么,便只当自己多想。

院落甚大,贺攸宁有心数着,是七进门,这样的规格在大昭朝并不多见,一般多用在世家亦或是王爷府中。

一路走来并未见到其他下人,若是为了掩人耳目大可不必建这般大的院落。

贺攸宁暗道不妙,却已来不及,只能期望吴副将等人能有用些。

待进了一小院,独眼老伯便不再前行,只打开门示意快些进去,贺攸宁与卿嘉述本想跟着,却被拦住。

老伯伸出一根食指,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贺攸宁,意思便是只有温应淮能去。

无法,贺攸宁二人只好与老伯一同在外守着。

贺攸宁垂眸,实则却看着老伯适才举起的手,他有一截断指。

贺攸宁低头思索,却没发现老伯也在看她,半晌后忽然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恶毒之色。

卿嘉述瞧在眼中,再一眼看去却见老伯已恢复了之前木讷的模样,心下不由生了几分戒心。

过了会,温应淮才从院中走出,三人对视一眼准备离去,却被老伯叫住。

“主子早准备了宴席,还请各位赏脸。”老伯忽开了口,贺攸宁一震,总觉在哪听过此声音。

贺攸宁二人还不知在屋中发生何事,只能等温应淮拿主意。

“此事既已谈妥,还得尽快着手才是。”

“此事不急,一同用过饭再说吧。”身后传来一声男音,三人转头,见一青年站在阶上,一双吊梢眼越过温应淮似是看了贺攸宁一眼。

几人跟着眼前的青年绕过回廊到了一处厅堂,到了此处,才见几分人气,丫鬟来往间飘出一阵清香。

一个丫鬟不慎打落茶盏,险些摔倒在地,被正巧站在身旁的贺攸宁扶住。

清香扑鼻,贺攸宁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老伯不知何事出现在她们身边,冷冷扫了贺攸宁一眼,挥手让丫鬟下去。

“丫鬟毛手毛脚,这位小兄弟没事吧?可有烫着?”院子主人开口关心道。

温应淮与卿嘉述皱着眉,想着走近察看,却被贺攸宁用眼神制止,弯着身子摇了摇头。

见她无恙,院落主人并未多问,只招呼着三人坐下。

贺攸宁心生疑窦,此刻自然不会坐下,温应淮知道她的心思,解围到:“我这两个兄弟没吃过这等山珍海味,怕席间失仪,扰了河兄兴致。”

院中主人姓河,贺攸宁小心抬头看他一眼,却正对上他的目光,眼底毫无情绪。

“我这儿不似那些宦官人家颇多规矩,既然来了都是客,莫不是这些菜不合几位的胃口,竟不肯赏脸。”

此话说到这份上自然不能再推脱,贺攸宁等人提前吃了解毒丸,如今也能吃上几口,倒不算太拂了他的面子。

待几人吃下几口,河先生放下筷子,笑着开口问道:“适才便想问问赵公子,既然带着诚意来,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此副面具并非似从前那副一样带着铁扣,只绑在发后,此刻被河先生提起,温应淮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面具。

“并非是我不诚心,只是我貌丑无比,不便见人。”

“是么?”河先生淡淡说句,像是不太在意,转头夹起桌边的菜,趁着三人放松下来的的瞬间,一抬手将温应淮面具挑落。

下一刻,厅中响起一阵抽气声,河先生也有些惊讶,他本以为此人是……

几乎在面具脱落的一瞬间温应淮便抬手捂住自己的脸,这些年他从未在众人面前摘下过面具,骤然间叫他猝不及防。

温应淮低下身子,从未这般狼狈过,想要捡起面具却不敢将手从脸上移开。

贺攸宁坐在他右侧,面具掉落时并未看清他的脸,也不知为何厅中众人这般惊讶,见温应淮此刻进退两难,便起身绕到左侧捡起面具。

温应淮感受到她的靠近,下意识转过身去不让她看。

贺攸宁不想勉强他,便刻意避开身子递给他,借着散落头发的遮掩温应淮接过面具一把扣在脸上。

河先生似是瞧出什么,冷笑两声,笑声听得贺攸宁全身发毛,此刻终于想起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猛地转过身看着河先生。

这哪是什么河先生,分明姓贺。

眼前的青年似是有恃无恐,朝她笑了笑,“好久不见了,阿宁。”

贺攸宁忽觉天旋地转,尽力扶住桌子,张嘴想要唤卿嘉述,却见厅中不知何时出现一队人马,将卿嘉述与温应淮团团围住。

此刻江宁城城郊。

负责掩埋百姓尸骨的官兵正费力挖坑,嘴里骂骂咧咧,杀人的不是他们还得由他们来收拾残局。

堆在一旁的尸堆不甚稳当,掉落下一具男尸,脸朝地背朝天,身上衣衫破碎,那官兵不耐,用长矛一挑却将其背后衣服扯碎,露出尸体背后的图案。

几人张着脑袋瞧,图案印满整张后背,定睛一看赫然是马与战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