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副将知道自己死罪难逃, 如今唯有尽力弥补才能保住家人性命。

“公主,末将有一事相报,还请公主屏退众人。”

贺攸宁还没作反应, 李将军第一个站出来不同意, 吴副将在军中一向强势, 他们二人是面和心不和, 若是单独留他与公主在这里,不知他会说些什么。

将功折罪的机会谁都想要,李将军也不例外。

“公主,不可!公主有所不知,吴副将狼子野心, 早派人在外部署就等着公主出去, 如此行径怎能将公主一人留在这里。”

看着面前狗咬狗的场景,何贺攸宁只觉有趣,装作惊讶道:“李将军一向是个实诚的,所言不会是假, 吴副将,真的是这样吗?”

吴副将暗骂李将军不愧是个名副其实的蠢货, 但又不能当面说破贺攸宁心中有数,只得想个说辞。

“回公主的话,军中将士得知公主前来心中欢喜异常, 难免失了规矩, 末将方才已吩咐下去让将士们好生待着。李将军怕是吃多了酒, 说着胡话。”

贺攸宁抬头看他一眼,摆弄着手上的茶盏, 看着是青窑所出, 京都都少见, 这军中却能拿出成套的出来招待她,不知是一时大意,还是说,这样的东西于他们而言也不算名贵。

可见这几人在江宁府可没少收好处,贺攸宁忽然没了兴致看几人面折廷争,“就按吴副将所说的吧,还请李将军等回避。”

李将军心中虽不满,却不敢与贺攸宁争辩,忿忿不平起身,出门时还不剜一眼吴副将。

“好了,人都出去了,吴副将若有话现在便可说了。”

吴副将看了眼在贺攸宁身边站着的年棋,意思再明显不过,可贺攸宁却没依着他。

“吴副将还是适可而止吧,你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可没资格提条件。”

虽说捏着他的软肋,但贺攸宁却不能赌,狗急跳墙之事可是屡见不鲜。

吴副将知道贺攸宁不信任他,这也是情理之中,并未再要求年棋出去,上前两步将怀中的信递于贺攸宁。

卿府不知贺攸宁会直接来军营,是以信中并无遮掩,要求吴副将等人带人务必将贺攸宁截杀于江宁城外。

吴副将还未来得及看信中的内容,但心中也能猜出一二,但此刻看着贺攸宁看完信面不改色的模样,心下不由怀疑难道信中并非他所想那般?

贺攸宁心中确实无甚感觉,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朝堂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若换作是她,她也会下狠手。

本想着还能知道些别的消息,不过是无用的一封信,贺攸宁将信叠好,就着烛火点燃。

吴副将试探着开口问信中所写是何,贺攸宁静静看着信纸燃尽,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我来这一遭想必军中人心浮动,以吴副将在军中的威望,这等小事应该难不倒你。”

吴副将明白她的意思,军中之人都干了无法挽回的事,手上粘着百姓的血,贺攸宁不可能不追究,只不过现在还用得上他们,须得稳住才行。

“听闻前段时间卿府买了不少新的护院,你可知悉?”贺攸宁心中已有猜想,此刻只想求证。

听了此言,吴副将知道贺攸宁知晓的事绝对比他想的还要多,此刻也只能据实禀告。

“回公主,末将有罪,末将利欲熏心鬼迷心窍听了卿二老爷的谗言,派军中将士去他府上任他差遣。但此事全是末将的意思,军中将士不得不听令,与他们无关。”

贺攸宁冷眼瞧着跪在地上之人,“好一个与他们无关,吴副将此刻倒觉得连累人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今已晚了。”

这意思是无论他求情与否,这些将士的罪已经定下了。吴副将深吸一口气,“还望公主网开一面,这些将士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做出这等事非他们所愿。”

贺攸宁一拍桌案,显然是动了怒,“穷苦人家的孩子?身为穷苦之人怎会对百姓拔刀相向,江宁城中的难民去了哪想必吴副将很清楚。”

江宁城内住着的都是有些银子傍身的人家,饥荒开始时还能撑着,但到了后来粮价飞涨,许多人家因着买粮散尽家财,这才变成难民。

眼见着这样的人家越来越多,以往的商队见城中如此情形没几个敢来,落到口袋的钱少了不少,卿二老爷将此因归结到难民头上,便想了个歪法子。

难民多了,那便让他变少,寻个机会杀了自然就少了。

杀人的事府中护卫干不了,那便让能干的来,这才寻了吴副将要人。

若是一日内死的人太多卿二老爷心中也怕遭人怀疑,本来这件事正循序渐进的办,哪料卿嘉述此刻来了,眼见着事情要暴露,一日之内竟将城中难民全数杀尽。

卿嘉述那日所见难民皆是卿二老爷寻人假扮,待他发现不对四处搜寻之时,竟在城外发现还未来得及掩埋的尸体。

“他们本不必获罪,他日若午门问斩吴副将也该好好瞧瞧,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吴副将你。”

此话轻飘飘从贺攸宁嘴里说出,却叫吴副将胆寒,这些都是跟着他的弟兄,他心中纵使再痛心可此刻却说不出任何话。

一想到远在京都的家人,他便不能做任何举动。

“吴副将是性情中人,你舍不得他们为你丧命,那我便再许你一个诺言,事成之后,依战死将士的规矩厚待他们家人。”

这是贺攸宁能做到的最大让步,只看吴副将领不领情。

事情迎来转机,吴副将自然是愿意的,虽还是必死的局但祸不及家人已是极大的恩典。

吴副将苦笑,死都要死了还得对面前之人感恩戴德,贺攸宁当真的猜度人心的高手。

她有城府有手段,行事时有自己的一套原则,以后必定大有作为。

眼前的贺攸宁此刻正是少年打扮,烛火忽明忽暗间竟让他觉得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景成帝。

他年少时也曾正义凛然视景成帝为一生追随的对象,眼看着景成帝搅动风云仿佛凌云壮志明日可现,他是小世家出生自然知道景成帝的变革之举收益的是谁。

族人皆说景成帝违背祖志要将他们世家逼上绝路,可他心中清楚,他们这些小世家是靠着大世家手里漏出的那点好处活着的。

与其摇尾乞怜,不若豁出去靠自己闯一闯,这便是他从前的想法,但景成帝败了,败得惨烈。

他也受到牵连,那段日子到处都在抓人,只要与阮家相关,支持变革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

母亲担心他,几乎哭瞎了双眼,族中众人为他四处奔波,最终靠着孔家的关系才捡回一条命,至此之后,他便成了卿家的一条狗。

再多的理想抱负都比不上家人的安危要紧,他想,或许这没什么差别,从前他是景成帝的兵前卒,如今依附着卿家。

没有意志,没有思想,只需要听命令便可,这就是他的生活,这样才能活下来。

可是如今贺攸宁站在这里,他久违地体会到年少时的感觉,同几个好友在茶馆谈论着景成帝颁布的变革政令。

贺攸宁在吴副将面前挥了挥手,不知他这个时候出什么神,只当他想起京中的妻儿,为这他之后能用心办事,此刻她也愿意说些好话。

“你是个有能力的人,在江宁府这些年想必很是熟悉卿家,我承诺你,若之后立下功劳,我可保你家人一生无虞。”

这点正是吴副将担心的事,只怕祸及家人,如今得了承诺这才放下心来。

“公主放心,末将定当竭尽全力助公主一臂之力。”

此刻吴副将没了之前被人胁迫的那副模样,倒有几分真心。

贺攸宁眯眼看了他两眼,便转身离去,口中还吩咐他不必再送,吴副将站在帐外目送,贺攸宁转角回头看时还能看见他的身影。

更深露重,吴副将难得感受到几分凉意,转过身回了帐中,看着渐渐变暗的烛火呆坐许久。

他想,若是贺攸宁早出生几年或许大昭朝如今已经大变样了。

大皇子是有大才之人,但却过于自傲,不愿使些心机总觉得这是上不了台面的事,可朝堂之上的刀光剑影可哪一件不是阴谋阳谋参杂其中。

反观贺攸宁年纪虽小却深知其中之道,有时为了达到目的用些不入流的手段那又如何呢?人们只会记得胜者,却不会想着她是如何赢得。

吴副将幽幽叹出一口气,如今悬崖勒马已晚,只求贺攸宁信守承诺,保住他的家人。

贺攸宁此刻却没出军营,只来到一处偏僻之地,李将军早就等在这里。

看着贺攸宁的身影,连忙走进步上前谄媚笑道:“参见公主,末将得了淡竹姑娘的话便来此处候着了。”

李将军此人可比吴副将好糊弄的多,贺攸宁笑了笑,“这些年来可是辛苦李将军了。”

李将军不知才一会儿的功夫,贺攸宁对他的态度怎么转变得如此之快,此刻有些犹豫,看了看带着他来的淡竹,不知该回些什么。

“将军莫不是傻了不成,公主这是体恤你,特来宽慰你几句,还不快谢恩?”

被淡竹一喝,李将军只得一头雾水跪下谢恩,贺攸宁摇了摇头,这李将军实在愚钝,真不知当时父皇为何要派他来江宁,若换个人也不至于让事情到如此地步。

李将军是个傻的,贺攸宁只好直说:“你本是我父皇派来的人,这些年守着将军的位置却被吴副将死死压住一头,着实是受了委屈。”

此话一说,李将军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般一个劲哭诉起这些年的遭遇来,话语之间多有埋怨。

贺攸宁听得一阵头疼,但此人的这点却正是她想要的,只能耐着性子听他说完才让淡竹扶他起来。

“此刻便有个机会摆在你面前,就看你能不能抓得住了。”

李将军顿时大喜过望,忙不迭点头到:“还请公主明示。”

“听闻李将军这些年左右逢源,与各州府的关系都不差?既是如此,那便跑一趟去周边州府借来粮食,以你的名义。”

李将军此人唯有一点可贵之处便是能屈能伸,惯会伏低做小,此事他来做再合适不过。

李将军却有些犹豫,只因这事实在不好做,景成帝在位时为了避免各州府之间挪用官粮后互相遮掩,曾下过死命令,若是没有圣旨各州府的粮仓只供本州府救急所用,万万不得出现借用此等事情,一旦犯下便是死罪。

不是他平日有多规矩,但哪有在公主面前干违反先皇之命的事。

“公主可有圣旨?公主可能不知,这州府之间没有借用粮食之事,若没有圣旨怕是不好办。若公主能一同前去,或许还能有办法。”

贺攸宁自然是知道这事需要圣旨,但偏偏不能闹得这般大,只一个江宁府的世家便够她头疼,拿着圣旨去不就等同昭告天下,只怕不出几日,消息便传遍天下了。

世家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等他们回过味来,便知贺攸宁是准备杀鸡儆猴,到时候勾结在一起那便难办了,景成帝便是吃了这样的亏。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骗也好抢也罢,三日之内我要看到你将粮食运来,否则你养在外面的孩子下一刻便能送到贵夫人面前。你就这么一个孩子,好好想想吧。”

说罢,贺攸宁挥袖离去。

江宁府饥荒时间有一年之久,仅靠着开仓救济只能解一时之急,百姓家中无银两总不能要靠着官府一直救济。

如今粮价居高不下,若是等着粮价下去不知要等到何时,唯有一条解法,那便是去周边州府借粮低价卖出,以此冲击江宁府的粮价,等价格下来之后的事便好办了。

李将军与吴副将不合已久,气度又小,若让他待在军中怕是只会误事,不如派出去。

几人出了军营便前往江宁城,淡竹不解,为何不扣下卿府送信的人还将信纸烧毁,依她来看,这不正是抓住卿府把柄的好时机。

贺攸宁但笑不语,一封没有任何卿府印记的信加上一个小厮就想定卿二老爷的罪,真是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若真这般好办,也不至于让他在江宁府放肆多年。

又想起什么,问道:“卿府可有消息传来?”

淡竹一拍马背与贺攸宁并行,道:“公主果真料事如神,王成的表妹派人送来消息说是卿西林对那县令起了杀心。”

贺攸宁挑眉,看来王成的表妹果真受宠,这般私密的事也能让她知晓。

“公主可要派人去护着那县令?”

贺攸宁却摇了摇头,那人可不是旁人,是卿嘉述的舅舅,卿嘉述再不喜这个舅舅也不会拿他的性命开玩笑,早就留了人守着,有人护着这就够了。

说起来,也不知卿嘉述此刻在卿府又是何情景,卿二老爷要是想为难他可有的是法子。

卿嘉述此刻是有些难熬,倒不是因着卿二老爷,而是小北与钟晴两姐妹,贺攸宁将三人托付于他,也不知临走前对着三个孩子说了什么。

他原想将其安排在城中客栈,可这三人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他半步,说是得了贺攸宁嘱托要跟着他那边要等到贺攸宁回来才能放他走。

卿嘉述无法,只好带着三人回卿府,正巧被守着的卿西林父子瞧见。

小北三人一看便知是灾民模样,卿西林便起了疑心,质问卿嘉述为何要将这等来路不明的人带回卿府。

不料被小北反驳他们才不是来路不明的人,张口便道自己是恩人的人,此恩人自然指的是贺攸宁,卿西林一下子便想歪了,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卿嘉述。

卿嘉述看着他毫不掩饰的吃惊,心中明白这人不知想到何处去了,一时间百口莫辩,心中暗骂卿西林实在龌龊。

卿二老爷深知卿西林的不着调,此刻也没多问,只叮嘱他安顿好人立即来书房一趟。

书房内。

卿二老爷本有心要试探卿嘉述,问道:“斐之去探亲可还碰见了什么人?”

倒是卿西林却觉并无此必要。说到底卿嘉述姓卿,所有荣辱皆与卿氏满门相关,总不能帮着外人来对付他们。

是以抢先一步开口问道:“渝平公主此次前来怕是对卿家不利,你与她关系甚近,依你看卿家又该如何应对?”

卿二老爷蹙眉,甚是不满卿西林自作主张,卿嘉述再是卿家人,但对江宁府之事却是知之甚少,如此一问不是摆明着告诉他现今江宁府有问题么。

趁着拿起茶盏的功夫向卿西林使了个眼色,卿西林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等着卿嘉述应答。

“出门这一趟,我看了不少江宁府百姓的惨况,我能看见的事渝平公主自然也能看到。”

若他只捡好话说卿二老爷反而不信,但卿嘉述此话说的不偏不倚,卿二老爷也不免对他生了几分信任,问道:“那你瞧着渝平公主是何想法?”

“依我来看,渝平公主或早就知晓此事,此次定是有备而来,舅舅因着瞒报的事已被渝平公主问罪。”

卿嘉述似是因舅舅的事对渝平公主有所不满,皱眉说完手不自觉握拳,又觉情绪外露,用袖子遮挡一二。

这一幕落在卿西林父子眼中便是卿嘉述与贺攸宁起嫌隙的铁证,卿西林站起身状似安慰般递上茶盏,心中颇有些幸灾乐祸。

卿嘉述与贺攸宁的婚事本是卿国公促成,卿西林心中甚不平,这样的事情怎轮到一个旁支庶子,就算不会是他但也不该是卿嘉述。

如今看着二人关系破裂,心中快意不少。

卿二老爷没掉以轻心,卿嘉述能受卿国公重用定然不会是蠢才,得小心防备着。

“既遇见了渝平公主,怎么不同她一道回来?”卿二老爷只知贺攸宁在辛灵镇出现,后又同卿嘉述一同离去,至于之后的行踪便不得而知。

按理来说,贺攸宁定是会来卿府,只是不知为何不见她的身影,这才更令卿二老爷不安,总觉事情不简单。

卿嘉述说起此事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不忿,“本是要来的,只是路上遇见一故人,渝平公主与故人叙旧这才耽搁了。”

此话倒是不假,温应淮可不就是故人,是以他说起这话并无半点心虚。

卿二老爷却是不信,“渝平公主不顾着丧期都要出宫,如此急切竟会因着一故人在路上耽搁?”

“可不就是,那故人说起来你们倒也知晓,就是当年鸣山书院中死去的一名学子,不知为何竟没死还与渝平公主相见。”言语间还带着几分醋意。

卿嘉述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卿二老爷,果然瞧见他胡子抖了抖,有些出神。

卿西林没瞧见这一异样,只想着没想到卿嘉述还能如此感情用事,只因着一许久不见故人的出现,便能放下正事生气赶回来。

因着鸣山书院一词,卿二老爷此刻也失了方寸,并再多说,只摆摆手让卿嘉述早去休息。

卿西林本还想问,却被阻止,待人走后,疑惑问道:“爹为何不接着问,他与贺攸宁同行一遭,没准还知道些什么。”

此刻他有些回过神来,卿嘉述说了不少,但没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贺攸宁之后去了哪又知道了多少,这些他们一概不知。

从问话开始便被卿嘉述带着走,卿西林不知他是装傻还是为情所困一时失了往日的冷静。

“罢了,你说的对,他是卿家子孙,断不会做出背叛卿家之事。”

卿嘉述的话真真假假,但只因他舅舅一事,卿国公便认定他便不会帮着贺攸宁。

不知此刻京城卿国公那可否收到信,他此刻心乱得很,不止是江宁之事,还有那个从鸣山书院中活下来的人。

明明绝无可能,可如今这个人就是出现了,若是他知晓了什么,那便是卿氏整族的灾祸。

思及此,卿二老爷当即决定再手写一封密信快马送至京城,事关重大,还得由卿国公定夺。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