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按着贺攸宁所说去钟叔家接人, 卿嘉述待在院外并未进去,他心中想着贺攸宁适才说的话。

他的野心,他自己都快忘记的野心, 此刻被她提及只有满心错愕。

这些年他小心筹划不敢展露半分, 渐渐地也不知自己做这些有何意义, 或许她说的没错, 此次江宁府之事便是最好的机会。

等了半刻,小北才带着两女孩走出来,皆是眼睛通红似是哭过。

卿嘉述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为避免多说多错只好选择闭嘴,干巴巴说了句:“走吧。”

小北有些怵他, 连带着身边的两姐妹也开始害怕, 三人靠在一起挤着走,一条宽道硬是被他们走出过独木桥的架势。

卿嘉述回头看了眼,只当是几人伤心,此刻正是同病相怜互相取暖之时, 待绕一圈第二次看到熟悉的院落,终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不知该从何路上山?”

他心中惦念着贺攸宁, 口气不算好,小北听了顿生委屈,这人一个劲埋头走, 如今找不到路又回头凶巴巴要问责, 这是什么道理。

待贺攸宁见到四人时, 除了卿嘉述,其余三人表情都不算好, 小北更是恨不得将幽怨写在脸上, 时不时还瞟卿嘉述一眼。

贺攸宁并未多想, 抬手摸了摸两个女孩的头,年纪稍小些的抬起头看着她,眼神还有些懵懂,大一些的身体一僵便放松下来,低着头看着足尖。

“去看看他吧,该如何处理他的后事还得你们拿主意。”

妹妹本想上前却被姐姐拉住手,两人便这样僵着,半晌之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姐姐抬头,扯着嘴角成微笑的弧度,“还请主子定夺。”

这笑透着几分凄凉之意,贺攸宁皱眉,抬眼望向卿嘉述,不知这其中发生了何事。

“你若不想笑便不用笑。”贺攸宁有心安慰她,刻意放缓语气,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不料此话一出,钟晴更加慌乱,她按着祖父教的去做,遇见贵人记得要笑要讨他开心,怎么如今却不对。

她自己是不要紧的,左不过是随祖父去了,可是妹妹还小。

贺攸宁用手蹭了蹭她脸上的灰尘,看着露出的那颗小痣,想起替钟叔擦脸时瞧见他脸上也有一颗。

“你很像你祖父。”指了指那颗痣道:“这儿,这个痣连位置都一样。”

此话落在钟晴耳中却是另一层意思,祖父说过一定要想办法跟着贵人走,看着眼前的少年,她心一狠,用手擦着脸上的灰,笑得比适才更灿烂。

“祖父曾说,主子是个大善人,一定会带我们走,钟晴贱命一条,主子想怎么使便怎么使,若是……若是主子夜里需要伺候着,钟晴也愿意。”

钟晴模样不差,此刻脸上被她擦得干干净净笑得格外好看,她想着城里的贵人总爱养些玩物在身边。

或许这少年也有此心,不然不会对她们做出方才那些亲密之举,只是妹妹这样小的年纪……

卿嘉述愣在原地,不知为何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女孩怎么说出这般大胆的话来,被献身的对象还是贺攸宁,这样的认知让他有些罕见的不知所措,只好干咳两声掩饰尴尬。

贺攸宁这才察觉适才的动作有些逾矩,她此刻正是男装打扮,却去摸小姑娘的脸,实在是失礼。

她看着钟晴眼底的泪花,本想抬手帮她擦一擦,又放下手道:“你误会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也切莫再说一些自轻自贱之话,没人的命是贱的,该自怨自艾的人不是你。”

钟晴呆呆看着眼前之人,她从未听过这样的话,落在她耳中竟有些惊世骇俗之感。

自从饥荒之后,城中的官员都说是他们行为不端、道德败坏这才惊动了上天,降下祸患以示惩戒。

她原是不信的,他们从未干过欺男霸女、偷鸡摸狗之事,安安分分裹着自己的日子,到头来一切苦难皆由他们承受。

到了后来看着周遭发生的一切,原有的想法才逐渐被动摇,或许这不是欺骗他们的说辞,官员们的话语在慢慢应验,人命贱如草芥,她身在其中无法避免。

可现在却有人同她说她不该活在悔恨里,不该看低自己,这一刻她作为人真正活着。

贺攸宁看着眼前女孩不断变换的神色,摸不准她心中所想,只好岔开话题,递给她一件孩童的衣物,那是从钟叔身上掉落的,看样子应是她们弟弟的衣服。

“去吧,去看看你祖父,待一切办好我们便要离开。”

钟晴许是想通什么,看起来轻快许多,一口应下,拉着妹妹往前走,妹妹年纪尚小还不懂亲人离去的痛苦,亦或是这些年已习惯身边之人渐渐离去的缘故,感觉着姐姐心情变好,此刻也一蹦一跳跟着走。

小北也跟着跑上前,三人凑在一块商量,最终还是选择同老妪一样,将其火化。

三人忙前忙后,贺攸宁与卿嘉述远远站着并不上前打扰。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是钟叔能为两个孙女想到的最好出路。

“你考虑得如何了?”贺攸宁抚着剑穗,抬头看向卿嘉述。

卿嘉述心中明白她的意思,此刻也不再掩饰,“我自然会助你一臂之力。”

‘自然’,贺攸宁心中冷笑,好轻巧的一句自然,将背后一切都掩盖住。她心中很清楚,卿嘉述此刻肯选择合作,是因为她手中有所筹码,不再是几年前那个什么都没有的人。

“表哥,你这些年在外祖父面前装的也很辛苦,对吧?”贺攸宁似笑非笑,却一语戳中卿嘉述心中痛处。

卿嘉述同她一样,都是野心勃勃之人,她最懂这样的人害怕什么。

怕居于人后,怕受制于人,更怕做的再多也不过是他人眼中的替代品,亦或是残次品。

卿云之的光环太盛,他死在仕途最辉煌的时刻,这样的人就算葬于火海连尸骨都找不到,却又活在人们口中。

世人只道天妒英才,口口相传间又将此人说得天花乱坠,好似是天上神仙下凡历劫一般,待历练久了便要回到天上去。

这样的人活着已是难以超越,死了更成了他人无法跨越的山丘,他就立在那,等着世人将后人与之对比。

若要比,卿嘉述便是首当其冲,卿云之还未死时倒还轮不上他,不仅因着还有个身为胞弟的卿景明,还因着卿嘉述的出身。

卿国公庶子所出,即便那时定武侯已比京中众多勋贵有权,可这样又如何,往上看一看,定武侯还是通房所出,其夫人也只是小世家的女儿。

这样一连串的说辞便直接将卿嘉述从京中上层世家圈子中踢出,若是这样便罢了,但卿国公却不许,他深知卿景明是个扶不上墙的,放眼族中再没出息的子弟,唯有卿嘉述还算入眼。

卿云之之后在朝中任职,也需有得力的兄弟帮衬着,这才有了卿嘉述被国公爷亲自带到府上教养之事。

上层世家的大门逐渐为卿嘉述敞开,但要融进一个并不属于的圈子谈何容易,卿云之珠玉在前,任谁都要暗淡三分。

卿嘉述却很快站稳脚跟,这一切只因卿云之,他靠着心机城府小心运筹的事,只因卿云之几句话便做到了。

对于卿云之这位兄长,卿嘉述心中复杂万分,他很敬重这般风光霁月之人,却又在一次次被迫的比较中感到挫败。

就连卿国公给他取的字,斐之,似乎都是比照着卿云之来,他活成了他人的影子。

卿云之成了大皇子伴读后事情便朝着令他恐慌的方向发展,卿云之身为卿家的嫡孙,竟然毅然站在卿家的对立面,支持景成帝变革。

这让卿国公异常愤怒,而这样的怒火却要由卿嘉述承受,他被当成祖孙两斗争的工具,那时他尚年幼却被迫生活在这样的惶恐中。

直到鸣山书院一场大火,很多事情都变了。

隐隐约约窥见的真相让他不得不韬光养晦,静待时机,这一等便等到现在。

这些年他皆是按照着卿国公的要求去做,培养自己的势力、在官场上排除异己,这些他都做到了,甚至比卿国公明面上看到的还要多。

但只一样,那便是早日迎娶贺攸宁,他并无任何进展。

贺攸宁太过聪慧,一丝一毫的虚假似乎都能叫她发觉,他只能先骗过自己,有时候卿嘉述都不禁想问自己,可还记得在演戏。

便如卿嘉述所想,贺攸宁早早便发觉了卿嘉述对卿家的心思,并非是只凭感觉这般简单,或许连卿嘉述自己都没发觉,他受卿云之影响太大。

不只是言行,更重要的是思想,卿云之力求变革的主张已经刻进他的脑海中,无论再怎么掩饰,还可窥见一二,否则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替她遮掩。

他们卿家人,可从来不会干出沉溺于情感中无法自拔的事,感情用事这四个字一看便知不会是卿嘉述会做的事。

“卿嘉述,野心昭昭从不是一件坏事,大可不必借我之名行你之事。”

作者有话说:

家属很早就喜欢贺宝了,但是自己都没察觉到,阔怜,他还以为自己会演戏呢,但是我先不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