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半路看见一处村庄, 贺攸宁似是想到什么,吩咐他人先行一步,调转马头往村子跑去。

她不准别人跟着, 卿嘉述也没强行跟着, 向墨言等人颔首示意之后, 便下马慢慢踱步, 边走边等。

贺攸宁将马拴在村头的树下,径直向小北家走去,到了地方才觉不对。

小北家门前的院落外围着一圈人,皆是男子,有些人手中还拿着棍棒, 钟叔挡在门外, 不许其他人进入,一时间气氛紧张。

人群吵吵闹闹,依稀间还可听见几声,“从前都是如此, 怎么现在便不让了,再晚了还怎么吃?”

“老钟, 你可别装什么大善人,前些日子你不还是去破庙换山猪了?真是稀奇事,自家的倒舍得, 如今倒管起别人来了。”

此话正戳在钟叔的痛处, 此刻低着头, 不知该如何反驳。

倒是人群中一年轻模样的男子趁着安静的空当弱弱说了句:“小北他奶可没吃过山猪肉,他们一家都没掺和进来, 如今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厚道?”

可还没说完, 便被人打断:“什么没掺和, 你话说得轻巧,田里野菜、山上的活物他们难道没吃?”

这说的还是饥荒刚开始的事,那时村里人念着小北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便有意照顾着。

小北年纪小,跟着男人们上山猎不到什么,但也能分到一块不小的肉,奶奶便和女人们一块去挖野菜。

灾难初降临时,人人都保存着一份善心,顾及着世俗与道德的约束。只是到后来,别说猎物了,就是树根树叶都快吃光,那还能想着他人该如何活。

当活着成了一件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做到的事,道德与世俗便成了无关重要的东西,更何况,这些人已经踩着曾经好友、家人的命活着,喝血嚼肉,此刻无论想与不想,那便都只能活着。

其余的事、其余的人都不重要,活着是唯一的执念。

贺攸宁冷眼瞧着一切,她想她应该感到愤怒,可是却感到悲凉,无论如何,这些人都不能称之为人,但待饥荒过去,他们或许也不会活。

一群人争论不休,可却迟迟不见屋内有任何动静,倒是之前替小北一家求情的年轻人转身瞧见贺攸宁,不由得惊呼出声。

周围众人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瞧见村里来了外人,顿时神色骤变,又看向她身后,见只有她一人,神经便放松下来。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拎起棍棒就朝贺攸宁走来,显然起了歹心。

钟叔一眼便认出此人是之前在施粥摊前与官兵对峙的小哥,心下知道她不好惹,急忙上前拦住几人。

“怎么,村里人你要管,现在连个不知从哪来的毛头小子你也要管了?”显然十分不满钟叔的多管闲事之举。

这些人一连被他拦住两次,不满已达到顶峰,也没瞧见钟叔欲言又止的神情,反而打定主意要拿贺攸宁开刀。

更有甚者威胁道:“快走开,你念着旧情不愿我们动小北奶奶,那便全了你的意愿,但总不能让全村人都挨饿吧,就拿这小子来换小北奶奶。”

钟叔一听这话便犹豫了,他只知贺攸宁或许有些身份,可那又怎样呢,她孤身一人出现在村子里,正巧撞上这一遭,只能怪她命不好。

见着钟叔不再阻拦,几人上前散开,想要包围贺攸宁。

贺攸宁瞧着面前骨瘦如柴的几个男人,心中并不慌张,先发制人将其中一人踢倒,抬手用剑鞘横扫右边那人的脖颈,瞬间制服二人。

其余人见状也知面前之人并非等闲之辈,不是好惹的,纷纷站在原地不敢向前。

此刻屋中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声:“滚开,不准动我奶奶。

是小北的声音,原来有一人趁着众人将心思放在贺攸宁身上之时,偷偷溜进屋内。

贺攸宁赶忙提剑进屋,只见小北死死护住**的奶奶,那人正想方设法要将人拉开,口中还劝道:“小北,你奶奶她快不行了,我从前也是帮过你的,你听话,快让开。”

小北使劲摇了摇头,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死死咬住嘴唇,就是不说一句话。

那人见劝不动,还准备硬抢,贺攸宁拔剑上前抵着那人喉咙,呵斥他后退。

剑刃锋利,一下子便割破了皮肤,血珠顺着剑尖往下流,那人无法只好后退,心中一阵肉疼,这留的血可不知要吃多少东西才能补回来,一手捂着,一手便沾了血液往嘴里送。

贺攸宁看着一阵恶寒,下意识转过头望向**的小北,“你快下来,别压着你奶奶。”

小北有些犹豫,但还是选择相信贺攸宁,乖乖从**下来。

贺攸宁上前摸了摸老妇人的脖子,还有脉搏,只是此刻她闭着双目,死气沉沉,怕是不好。

贺攸宁看了看小北,将他挡在身后,用剑指着闯进来的众人,厉声说道:“我不是个好惹的,若是你们再敢胡来,可别怪刀剑无眼伤了性命。”

他们好不容易活到现在,连人事都不干了,就是为了活下去,适才瞧见了她的本事,此刻又见她这番话,心中难免害怕,顿生怯意。

其中一人不信邪,偏要叫嚣:“你是从哪来的毛头小子不懂规矩,我们村里自然有我们的规矩,他们靠着村民的庇护活了下来,如今也到了回报的时候。”

贺攸宁冷笑,“回报?说的这般冠冕堂皇,干的却是要人性命之事,做个畜生还敢论人间伦理?”

那人被说中了心思,却不见半分羞耻,只道:“你没挨过饿,不知挨饿是何滋味更不知等死又是何滋味,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们早就注意到了贺攸宁的不同,她面色红润,身材匀称,即便穿着粗衣麻布,但一眼瞧见便知绝非穷苦人家出身。

贺攸宁心中是愧疚的,这种愧疚来自身份与责任,百姓如今遭受的苦难若论起源头那便是他们贺家,这是对天下子民的愧疚,但却不是他们。

面对眼前这群凶神恶煞,找尽万般说辞要以活人为食的畜生,心却冰冷。

乱世之中并不是每个人都像面前这些人一般,小北与他奶奶便是为数不多能恪守本心之人。

“我不管你们村中是何规矩,但杀人偿命是自古以来的律例。”贺攸宁眼神冰冷。

却有人反驳道:“哪就是杀人了?小北奶奶快死了,我们不过是看不过她走得太痛苦,替她了结罢了。”

“没有!”小北忽然出声,抬起头瞧着眼前众人,昔日亲厚的村民在他眼中宛若恶鬼。

不知是适才哭过的缘故还是气急,此刻眼睛通红,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我奶奶她没死,都是你们害得她现在这副模样!”

此话一出,众人都有些心虚,原来,昨日小北奶奶去钟叔家还木碗,却被几人盯上,偷偷使坏绊倒老妪。

她本就年纪大了,这一摔更是不轻巧,倒地迟迟不起,本来几人便想着立马将人抬走,却被钟叔发现,还将老妪送了回来。

钟叔会些武功,平日在村中威望甚高,几人被警告一番后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可今日实在饿得难受,几人一商量,量他再武功高强,双拳难敌四脚,难道还能拦住他们?

这么一想,便壮着胆子来到小北家,却正好撞上放心不下的钟叔,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贺攸宁听完只觉作呕,眼前众人已恶到一定程度,若说面对钟叔她还有几分同情,那么面对这些恶人她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小北此刻才不管之前的情谊,将他所知道的事全都说了出来,“陈大哥不是一直想知道嫂嫂是如何没的么?”

原本躲在人后的年轻人立刻拨开人群,站到前面,心中隐隐有猜测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小北将目光转向之前叫嚣厉害的那人,手指一指道:“就是他。”

此人明显有些心虚,眼神飘忽不定,完全没了之前嚣张的模样。

陈大哥一瞧哪还有不明白的,顿时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二人扭打起来,众人见事情变成这样,只好将小北奶奶的事作罢,拉着二人往外走去。

临走前,钟叔回头看了屋内的三人一眼,想说些什么终是没说出口。

待人群离去,屋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听见小北重重的呼吸声,许是心情不能平复。

**老人低呼一声,瞬间将二人的注意拉了过去,小北趴在她面前想要听清她的话,却不料老人却用手指了指贺攸宁。

贺攸宁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却在握住的那一刹那不由得一顿,这双手布满岁月与劳作的痕迹,如今冰冷无一丝温度。

老人撑着身子起来,将小北的手放在贺攸宁手上,像是完成了一件仪式。

贺攸宁心中了然,开口道:“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北的。”

老人艰难地点了点头,嘴巴动了动,却终是没有力气说话,只得作罢。

小北神色悲戚,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就要离开他了,老人年事已高,这是迟早的事,这些年他一直很害怕,怕某天醒来在这世间孑然一身。

当这一刻即将发生,他前所未有的恐慌,贺攸宁看破他此刻的脆弱,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却被其一把抱住。

贺攸宁感觉得到,他在颤抖,可却未发出一丝声音,直至夕阳最后一抹余晖的落下,老人逐渐冰冷,他才哭出声来,不大的呜咽声却透露着痛不欲生的绝望。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小北应该搞个啥姓,所以一直叫小北,姓啥啊,好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