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贺攸宁越走越近, 官兵们对视一眼,此时也察觉出来者不善。

贺攸宁站在木桶前,看着里面大半桶的粥水, 言语冰冷, “这么多人, 只这大半桶的粥就够了么?”

“既然是施粥, 为何不见粮袋,不见灶台,只一木桶便敷衍了事了?”

这些官兵把贺攸宁当作商户之子,从未想过会被她兴师问罪,一时间愣在原地。

待反应过来, 几人脸色瞬间阴沉, 贺攸宁如此目中无人,显然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一个小小商户之子还敢如此放肆。

“你小子莫要多管闲事。”说罢,吆喝着下一位。

下一位正是钟叔, 几个官兵似乎认识他,见他上前仿佛忘了贺攸宁还在一旁, 几个人交换了眼神。

施粥的官兵立刻明白,装作手抖将粥水撒了钟叔一身,他仿佛习以为常, 身上湿了一大块却还是伸出双手想要再接一勺。

那官兵不耐, 挥着大勺让他走开:“走开!一人一勺是早定好的规矩, 你多拿了一份岂不是要饿着其他人,快走开, 别在这里碍事。”

钟叔很是执拗, 伸着手一动不动地站在木桶前, 那官兵去推却推不动他。其余官兵见状纷纷上前,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贺攸宁望着眼前神色坚毅的男人,不由得想起那一片碎布裹着的白骨,想起山上成片的石堆。

许是嫌贺攸宁站着碍事,官兵将她随手一推,却不料被其抓住手腕一别,又被踹中膝盖直直跪了下去。

这一下整个人群都安静下来,其余官兵们见状也不再管钟叔,几人默契地转过头,恶狠狠地看着她。

“你小子真是活腻歪了,不知天高地厚,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你们是谁很重要吗?左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脚底的烂泥一般惹人憎恶。”

此话一出,几人火冒三丈,早已把什么大商帮抛却到九霄云外,铁了心要给眼前的毛头小子一个教训。

对面仗着人多势众,可贺攸宁却没半点惧意。

这些人大多是因着家中的关系谋了个官职,并没什么真功夫,加之每日游手好闲早被酒色掏空,外强中干不足为惧。

几个回合下来,便被贺攸宁通通打倒在地。如今教训不成还失了颜面,几人顿时恼羞成怒,爬起身来喊了句狠话便落荒而逃。

贺攸宁心中很清楚,这些人失了颜面肯定会找回来,这会儿只怕是搬救兵去了。

周围百姓见着官兵离去,便一窝蜂挤到粥桶前争抢,钟叔看着木讷,此刻却拿出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不知何时从怀中掏出一直碗舀了一碗便飞奔离去。

他家中还有两个孩子正等着他,贺攸宁本还有话要问,此刻看着他的背影却也没拦着,默默看着人跑远。

待粥被舀尽,周围人便一哄而散,都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贺攸宁还是没动,她在等,如今心中便只有一个念头,这辛灵镇是否真的是蛇鼠一窝。

远处传来脚步,官兵们来得很快,贺攸宁并未反抗,老老实实被押走。

温应淮站在窗前看得一清二楚,却并未有所行动,他知道,贺攸宁心有成算,她不需要帮助,只需要他人能听话配合。

果然,贺攸宁回头瞧着客栈的方向,直直对上温应淮的视线,似乎是让他安心。

这些人并未将她押进大牢,只是将她带进衙门便不管了。

过了不久,几位官兵搀着一发福的县官走了进来,乍一对上眼,贺攸宁便认出眼前之人。

此人正是定武侯夫人王氏的弟弟,论起来还与贺攸宁沾亲带故。可来人却没认出她,仰着脖子目高于顶从她面前走过,坐到案前看着她。

因着太胖,满脸横肉将眼睛挤得更小,身上泛着死气,坐在太师椅上就像是堆了几层肉在上面,贺攸宁望着他一下子便想起了那木碗上的油脂,令人作呕。

“见了县令大人还不快跪下。”那官兵有人撑腰,一下子硬气不少。

贺攸宁冷着脸看他,像是看着一个死人,那官兵被震住,半晌不敢说话。

见没人给自己造势,那县令只好开口:“年轻人嘛,有些脾性也是正常,但你当街殴打朝廷命官,如今来到堂上,又藐视本官,只怕是念着从前赵家的情谊也不太好办了。”

贺攸宁心中更冷,本见了这王氏的弟弟就知这辛灵镇只怕是上行下效,没个好的,如今听他这话,还想着从赵家商帮上捞一笔油水。

若是真正的罪人站在这里,是不是也是拿出银子便能草草了事。

“你姐姐都未敢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让我跪?”

此话一出,县令心中一惊,他姐姐那可是侯爷夫人,丈夫孩子都争气,如今也算京城数一数二的显赫,这人张口却不将其放在眼里,难道是什么显贵出身。

当即朝身边的官兵使了个眼色,官兵见状倾着身子低语几句。

县令更是纳闷,他的人眼睁睁看着她跟着商帮来到镇上,不会有错,这人如此放肆难道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么。

“黄口小儿莫要放肆,即使是令尊站在这儿,也要朝着本官行礼。”他心中认定堂下站着的是商帮的少主,此话若这般看,倒也不假。

但堂下站着的是贺攸宁,当今的公主,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贺攸宁刚想开口,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呵斥,“放肆!”

来人大步流星,抓住县令的衣领,一把将其拽下,转过身向贺攸宁行礼:“臣卿嘉述,参加渝平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身后众人纷纷行礼,一时间跪倒一片。

那县令仿佛大梦初醒,听着卿嘉述对眼前之人的称呼,顿时吓瘫在地,又想起之前口出狂言说是令尊在此也得跪下。

贺攸宁的父亲,那不就是景成帝,越想越害怕,只得紧紧抓住卿嘉述的衣角。

望着眼前的卿嘉述,贺攸宁的心情直降谷底,他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一件好事,如今江宁之事还没有眉目,若是卿国公的意思,那边不好办了。

思及此,她当即准备先发制人。

“好一个户部侍郎,江宁府受灾严重,百姓民不聊生已近两年,你知情不报该当何罪?”

卿嘉述一怔,飞快看她一眼便垂下眼眸,似是有些委屈。

贺攸宁当然知道此事其实与他无关,他虽在户部,但景成帝在位的最后两年,一切大权皆是掌握在卿国公手中,卿国公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即便是亲孙子也不会透露一分。

转念一想,卿嘉述此刻送上门也有些好处,此事他是不知道也得知道。再说身在户部当值,却不知民生之事,本就是失职。

“你千里迢迢从京都赶来,莫不是知道东窗事发还想着遮掩一二?”

“臣实在不知所犯何罪,伯母回祖宅休养,臣一路护送,又得知舅舅如今在此处,前来探亲这才遇上公主,至于公主所说之事,臣虽一路有所见闻,但却并非早就知晓,何来知情不报一说,更不提东窗事发一词。”

“若公主要治臣之罪,便许个失职的罪名,身为户部侍郎,却不知百姓受难实在有愧。”

贺攸宁垂眸看向他,神色莫名,倒是一旁的县令见自家外甥也是自身难保,忽然良心发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行上前,抓住她的腿,哭声喊道:“公主殿下,这江宁府受灾之事与卿大人无关啊,卿大人远在京都又能知道什么,还请公主明鉴。”

贺攸宁用力抽回脚,却不料被他抱得更紧,只得作罢。

“卿大人远在京都不知情,那你身在江宁府恐怕知道不少?”

县令有些犹豫,“这……”

见他支支吾吾不说话,贺攸宁装作不耐,“既然你不知情,那卿侍郎这罪也逃不了,来人,将他们一起带走。”

那县令登时便急了,他们王家就是个小世家,姐姐嫁给卿国公庶子为妻,本以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哪知这庶子有几分本事,封了个侯爵,他们王家也跟着水涨船高。

他县令的位置也是靠着这样的关系得来的,要说他们王家最有出息的,便是眼前流着王家一半血的卿嘉述。

叫他眼睁睁看着前途无量的外甥在自己面前获罪,不说将来姐姐姐夫如何怪他,便是他自己也不能安心,这毕竟是他们王家未来的依仗啊。

想了半晌,终是咬咬牙点头道:“启禀公主,微臣虽所知不多,但一定知无不言,还请公主容我写下。”

贺攸宁扫了跪在地上的卿嘉述一眼,点了点头,留下侍卫守在县令身边,带着卿嘉述走出门外。

“臣在路上碰到了淡竹,她在镇上的客栈等你。”

客栈?贺攸宁回头,下意识以为他同温应淮碰面了,问道:“你见到温应淮了?”

这会儿轮到卿嘉述吃惊了,“温应淮?他不是早在鸣山大火时便……”又问道:“你一路都同他在一起么?”言语间没了以往的淡定,显得急切,一时间竟顾不上尊卑。

贺攸宁没觉得半点不对,点了点头道:“是,我同他一道来的江宁。”

作者有话说:

卿嘉述晚上都不睡连夜扎小人:戳屎你个姓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