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攸宁心下骇然, 手中紧握剑柄,不敢有片刻放松,眼前站着的是只饿急了眼出来捕食的猛兽, 这样的认知让她觉得可怕。

那孩子跌坐在地上, 垂下眼帘, 不知想些什么。

她思索片刻, 最终还是收回剑,这是弱者,更是自己的子民。

谁料那孩子从身后抓了一把泥土朝她脸一扬,贺攸宁下意识用手挡住,那孩童转身便想跑, 让他跑了一次岂会再有第二次。

剑鞘一挡, 便将这孩子掼倒在地,两步上前蹲在地上,笑道:“就你这身板还想在我面前再刷一回威风?”

那孩子捂住肚子半晌不说话,贺攸宁嗤笑一声, “怎么,骗了我一次还想骗第二次?”

知道眼前之人呼吸逐渐变重, 身体蜷缩在一块,贺攸宁才觉不妥,拨开他散落的头发, 他却将脸一转, 埋在土里。

得了, 原来还是个犟种。

“行了,今日你咬了我一口, 如今还流着血呢, 这遭就算扯平了。”说罢, 转身往村子里走去。

走出几米远回头一望,那孩童还在地上未起身,本想离开却见远处一老妪颤颤巍巍走来,嘴里喊着“小北”。

地上的男孩听见叫声,下意识挣扎两下,贺攸宁心下了然,原来他叫小北啊。

好不容易在村子里看见个活人,她可不想这般轻易就放过,连忙回头,扯着小北后颈的衣领,将他提起,冲着那老妪喊道:“老人家,小北在这儿呢。”

在老人面前,小北一改之前的狠劲,老实了不少,乖乖叫了声祖母。

老妪眼神有些不好,走到跟前才看见贺攸宁这么个大活人,一时有些疑惑。

许是害怕她将偷钱的事抖落出来,小北此刻身形僵硬,生怕贺攸宁多说一个字,心中发誓,若是这人不知看眼色,在祖母面前说三道四,他定饶不了她。

那只贺攸宁此刻已将钱袋之事抛掷脑后,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的老妇人。

小北已是瘦得可怜,这老夫人也是皮包骨头,这会儿她要是再不知这村中是何情况那边太愚钝了。

忽的回想起刚进村时看到的场景,家家白布皆是无人,根本不是之前所想的搬迁,而是人皆死了。

冬天太冷冻死不算什么稀罕事,但若是又冷又没有粮食,那这些人便是只能等死。

怪不得辛灵镇上这般冷清,一个镇子尚且如此,那这周遭的村子又能好到哪里去,贺攸宁抬眼望去,只觉这村子弥漫着死寂之色。

小北趁其走神,一个打挺便从她手下逃出,站在祖母身前,警惕地望着她。

贺攸宁摸了摸袖口,从里拿出半块干粮,这是路上剩下的,此刻正好递给对面二人。

小北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拿,老妪却拍掉他地手阻止,“孩子,你留着自己吃吧,如今这世道可不好,快收起来,别给他人瞧见。”

说罢,还四处瞧瞧,生怕有人冒出来抢走。

老妪心善,这下贺攸宁看眼前张牙舞爪的小孩也心顺不少,上前两步,不容拒绝的将干粮放在她手里。

老妪看她坚定,环顾四周一圈,见四下无人赶紧将干粮塞进怀里,招招手示意贺攸宁跟着走。

小北跟在身后,还时不时转过头来瞧她两眼,贺攸宁这才发觉,原来小北是个男孩,许是吃不上饭的缘故,比寻常的女孩还要瘦小几分。

祖孙两相依为命,住在村东头的山脚下,只茅草屋一间,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自从进了家门,小北更加警惕,眼睛直直盯着贺攸宁,就像是被入侵地盘的小狮子,时不时露出獠牙震慑外来之人。

贺攸宁扫他一眼,便不看他,她实在对欺负小孩没什么兴趣。

倒是那老妪忽然注意到贺攸宁脖子上的咬痕,那牙口大小除了小北还有谁,连忙押着小北道歉,还将怀中的干粮递给她。

小北本还老实的准备低头,一瞧那干粮,眼神都被勾过去,竟像被钉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孩子,快收回去吧。”许是看着贺攸宁穿着普通,老妪便下意识将其当成同自己一般的百姓,或许比自己日子过得好些,但这年头谁家都不嫌粮食多。

“老人家,这干粮你先收下,我有些事情想问问您。”

老妪还有些犹豫,小北却忍不住夺过干粮狠狠咬一口,像是同她示威。

贺攸宁朝老妪摆了摆手,示意无事,小北一时愣住,转头去了里间。

“老人家,我从北边来辛灵镇投奔亲戚,到了地方却不料亲戚一家早就离去,也不知去了何处,这镇上家家门户紧闭,我多番打听都不得消息,不知这是何故?”

老妪叹了声气,“你怕是多年都未与你那亲戚通过信吧?”

贺攸宁点了点头,只道是平日不常联系,实在是走投无路这才来投奔。

“孩子,你来错了啊。”老妇摇了摇头,“这辛灵镇能走的都走了,走不了的要么黄土埋身,要么便如我们这般苟延残喘等着死。”

又安慰她道:“你那亲戚家底可还厚实?若有些钱财便是逃到外边去了,你不用这般担心。”

贺攸宁皱眉,江宁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官府设的粮仓,按理来说能扛些日子。

可问及此,老妪却道:“粮仓?起初还日日施粥,可这样并不是长久之计啊,日子一久粮仓也空了,如今便改为一月两次。”

贺攸宁下意识便觉不对,景成帝当时设粮仓时是按三年的量囤积的,不可能在短短数月里就走到弹尽粮绝的地步。

“我听闻从前先帝设粮仓时,囤了不少粮食,如今这么快便用完了吗?”

“快?”老妪讶异,转头一想,这孩子北边来的不了解情况也是常事,解释道:“饥荒差不多已有两年了,如今拿出来的都是些霉米,不过这倒也没什么,饿起来树根都啃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老妪还在说着什么,可贺攸宁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一年多,这和她得到的消息不一样,这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两年?”她不免开口问到。

老妪点点头,道:“再过上几月,便有两年之久了。”

怪不得,怪不得这村子中没什么活人,这般久的时间,怕是都饿死冻死了。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喊声:“阿婆,小北,你们在么?”

老妪一惊,连忙抓住贺攸宁的手将其往屋里带,低声嘱咐她千万别开口。

贺攸宁听话地猫在墙角,听着外间一中年男子的声音。

“阿婆,换了个山猪,给你和小北拿了几块,你们饿了也好填填肚子,小北不在,又去镇上了吗?唉,这年头哪还有人肯施舍的。”

老妪没有回答只是推脱不肯收这碗肉,那中年男子却将碗放下,匆匆离去,贺攸宁站起身瞧见他似乎还抹着泪。

待人远走,她才缓缓走出来,看着桌上的一碗肉,又看着呆呆望向门外不动的老妪,有些不解。

屋内的小北听了许久,像是终于忍不住,发疯般冲了出来,拿起那木碗久向门口冲去,手脚并用地抛了个坑,就要将其倒入坑中。

贺攸宁急忙冲上前制止,“你干什么?别人送来的肉你这般糟蹋,还知不知好人心?不是班长饼都要么,怎么如今肉却要倒掉。”

这一行为落在她眼中简直不可理喻,世道艰难人人都求自保,他人好心送来肉却要将其浪费,明明前一秒那半张饼都视作珍宝,如今这是作甚。

小北想要挣扎却无法挣脱,便想着故技重施来咬贺攸宁的手,哪知她早有防备,一手便将他按倒在地,眼疾手快端起一旁的木碗向屋内走去,端端正正摆在桌上。

小北还想着倒掉,却被老妪阻止,“小北,先放着吧,等晚些时候给你钟叔还回去。”想了想又道:“算了,我去还,你最近少出门,乖乖待在家里。”

贺攸宁实在不解,既然他人都能换来肉,日子那还算过得去,何必逞一时意气,不如收下这个人情,待来日再还。

谁知这番话彻底惹怒了小北,怒气冲冲走进里间将藏好的钱袋仍在贺攸宁脸上,吼道:“滚!给我滚!”

这下她的脾气也上来了,“你在发什么疯?”

老妪见状不对,急忙拉开二人,又呵斥小北进里间,对着贺攸宁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钟家人是好的,我儿子因救他们家人离世,这个恩情他们便记到现在,实属难得,只是这……这肉我们不能收,小北受不了想要掩埋也是情理之中。”

又想起什么,对着里间的小北道:“你若想埋,便挑出个骨头埋了吧,只是这碗东西还是照样送回去。”

见贺攸宁还是不解,老妪长长叹出一口气才道:“山猪并非是真正的山猪,这山上能吃的活物早就没了。”

贺攸宁一怔,不可置信地望向桌上的木碗,上面飘着一层厚厚的油脂,此刻却让她反胃,几近要吐出来。

山上的活物都没了,不是山猪,那是……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点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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