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的马车行驶至一处巷口突然停住,淡竹挑起窗帘往外瞧,马车旁站着一位男子,看样子似乎等候多时。

“是卿大人。”淡竹低声道。

马车内二人对视一眼,贺攸宁终是下了马车。

“卿大人神通广大,竟对本宫的行踪了如指掌。”贺攸宁出口并不客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任谁知晓有人盯着自己的行踪都会不悦。

卿嘉述听得出贺攸宁现在心情并不好,不由得上前一步,温声道:“你去了王成那,自是知晓我与他之间有些往来,我并非有意让人盯着你,只是自从你离京,便不肯回我的信,我心中惦念着,只好找到王成,托他递些消息给我。”

贺攸宁却不听,转过身去不理他,卿嘉述无法,又挪了两步面对着她。

“王成这人不可靠,我便在他那留了人,这才知晓你出了宫,却不是要盯着你。”卿嘉述是耐性极好的人,在贺攸宁面前不像是那个在众人面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倒有几分刻意讨好的意味。

贺攸宁望向眼前的男子,两年未见,他身量似乎长了不少,脸部轮廓似乎比两年前更分明些,似乎并未有什么特别的改变,还是那个名满京都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

可贺攸宁却觉眼前之人与从前的不同,官场的历练似乎使他更懂得伪装自己。

见贺攸宁半晌不说话,卿嘉述从怀中拿出一木匣,伸手递于她面前。

“你离开京都前我便想送你,只是这一耽搁便是两年。”话语间带有几分失落。

贺攸宁倒没拒绝,只是瞧着木匣上的雕花有些愣神,定睛一看,是一枚枫叶的形状,不自觉接过木匣。

卿嘉述见她接过,很是高兴,嘴角不自觉流露出几分笑意,对她解释道:“你最爱枫叶,可这样雕花的匣子却不常见,只好自己学了雕工,刻于木匣上。”可他却没说,自己学艺不精,不知刻坏了多少上好的木料,不慎在手上留下的疤痕至今清晰可见。

京城最受人敬仰的贵公子拿起刻刀只为博美人一笑,这样的故事听来便让人觉得心软。

贺攸宁这才有几分喜意,摩挲着木匣上的枫叶朝他一笑,“好吧,看在礼物的份上王成的事便算了。”

她一发话,卿嘉述哪有不从的道理,欣欣然点了点头,又温声开口:“不过区区一个匣子,没什么可稀奇的,快看看里面的东西你可还喜欢。”

此话一出,贺攸宁却扬唇轻笑,打趣道:“卿大人亲手给我雕刻的匣子,怎么能说区区一个匣子。”

卿嘉述见她笑,颇有几分不自然,以手握拳掩住嘴角轻咳几声掩饰尴尬。

贺攸宁瞧他微红的耳尖,笑意更深,见他不好意思便低头不再看他,轻轻拨开木匣的小锁,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上好的白玉簪子。

卿嘉述喉咙有些发紧,像是等待审判一般,没由来得有些紧张。

幸而贺攸宁拿起端详一番,便径直插进发间,歪头问他:“这样可合适?”

这份礼物本早该送出手,不料一耽搁便是两年,卿嘉述只觉许久期盼的事终于得以实现,这支簪子终于等到了它的主人。

还未等卿嘉述回答,贺攸宁又将发簪取下,放入木匣中,妥善放好才抬头轻言道:“国丧期间我总是不好戴这些的。”

卿嘉述点头,这些规矩他自然是懂的,今日贺攸宁也是打扮素净,并未佩戴任何珠钗,脸上更是干干净净不施粉黛,却显得有份出水芙蓉之美。

冬日里冷,说这些话的功夫贺攸宁的小脸已冻得通红,卿嘉述见状,不露声色地换了个方位站着,替贺攸宁挡些寒风,心中不舍却又不忍心看她在寒风中受冻,只好催她快些回去。

贺攸宁收起匣子便准备离开,担心卿嘉述失落,又开口安抚道:“国丧期间我偷偷出宫已是不妥,今日与你见面突然,若被他人瞧见我是不打紧,只怕是要连累你。”

国丧期间私下见面确实不妥,终于得见便全了卿嘉述心愿,于是他也不多留,只目送贺攸宁上了马车。

待马车转角再看不见,早就藏在巷中的墨言才显出身影走至卿嘉述身旁,二人上马回府。

马车上,贺攸宁脸上全然瞧不见之前的喜悦,神色淡淡。

淡竹瞧着马车行远再瞧不见巷口的人影,这才放下帘子,转头对贺攸宁道:“公主可真是料事如神,如公主所料,卿大人果真会想办法与公主见上一面。”

贺攸宁不置可否,她不是料事如神,只是十余年的相处让她明白卿嘉述是个什么样的人,卿嘉述也太明白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卿嘉述心思缜密,王成这样的人他是万万看不上眼的,更不会对他有半分信任,王成身边自然会留他的人,以免王成坏事。

而贺攸宁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王成这种一仆二主的行为在她看来就是背叛,是以她一定会派人来警告王成,只是没想到她会自己来。

卿嘉述确实没想过贺攸宁会亲自来教训一个小小的王成,得了消息后他匆忙从户部告假,又特意嘱咐墨言带着手下在附近的巷子和附近的街口把守,此时正值国丧,无论是公主私自出宫还是二人见面之事都不可让他人瞧见。

进了冉溪院,墨言便将自己在王成家中听到的对话说与卿嘉述听,“只是中途渝平公主先行离开,只留淡竹与王成说话,属下只跟着渝平公主出了院子,并未听见淡竹的话。”

卿嘉述却没怪罪,点头道:“你做的对,凡事以渝平公主为先,渝平公主可是带着你绕着院子走了几圈?”

墨言不知主子如何知晓,常年面瘫的脸都露出几分疑惑。

“蠢货。”卿嘉述笑斥,却不见怒意,贺攸宁怕是早知晓墨言会盯着,这才引开他让淡竹与王成说些话。

她太了解他,也足够了解他身边的人,如此算无遗策,真不愧是她贺攸宁。

只怕自己赶来见她也是她早就料到的,如此想来,今日说的话是否又只是哄他开心的,这里面又有几分真心实意呢?

也罢,总归是见上一面,缓了这些年的相思之苦。

这边,贺攸宁将木匣子递于淡竹,示意她仔细查看一番,淡竹接过匣子摸索匣身,又打开木匣,将里头的白玉簪拿出细嗅几次,才又将玉簪放入木匣中,双手递于贺攸宁。

“公主,这木匣与簪子并无什么不妥,可要再找人仔细瞧瞧?”

贺攸宁不甚在意,卿嘉述聪明绝顶的人,这两样东西从他手中亲自送出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她心里明白,却又不得不防。

她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卿嘉述能在王成身边留人盯着她什么时候上门,淡竹与王成的对话是否会被人听见却不可知,她在院外绕了两圈,完全是出于对卿嘉述之前的了解,可是两年的时间过去,她也不敢说自己有十成把握能猜透卿嘉述的心里想些什么。

可转念一想,是否被听见也不是那么重要了,若没听见,事情便顺利进行下去,若听见,正好可以借此事试一试卿嘉述对卿家的看法。

回到宫中,淡竹却有些拿不准要将这木匣放在何处,便去询问贺攸宁。

贺攸宁盯着木匣上的五角枫看了几眼,便摆摆手,吩咐淡竹将木匣放进库房。

有些东西摆在面前只能徒惹心烦,不如不见。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冬日里难得的暖和。

先帝于近年关时驾崩,新皇的登基仪式还在筹办,待到来年才能办妥,是以这些时日小皇帝都未上朝,只在宣政殿处理政事。

贺攸宁到宣政殿时,正碰上群臣议事完从殿中出来。

为首的是卿国公与刘太傅,刘太傅最先注意到贺攸宁,卿国公顺着刘太傅的眼神看向来人,眉头不由得跳了跳。

倒是刘太傅先回过神来,向贺攸宁行了一礼,众人见状纷纷行礼。

除了面对特定的几个人,贺攸宁在大多时候都是好相处的,何况在座各位都是重臣,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还离不开这些人。

贺攸宁施施然行了一礼,路过卿丞相时又朝他点了点头以示亲切,随后便朝殿内走去,并未停留与这些大臣交谈。

对待下属讲究尺度,太过亲切反而失了威严。

卿国公不露声色的给站在众臣后的卿嘉述递了眼色,显然是对适才卿嘉述躲在人后未得公主关注有些不满。

在他看来,卿嘉述是必定要娶贺攸宁的,从前两人感情好他无需担忧,可自从贺攸宁去了皇陵,两人的关系便大不如前。

刚才他看得清楚,渝平公主从卿嘉述身边路过时可是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卿嘉述垂下眼帘,神色莫名。

卿丞相知道感情之事外人急也没用,从前他认为二人婚事是板上钉钉,可先帝去得突然,并未对渝平公主的婚事有任何指示。

如今渝平公主已及笄,待来年丧期过去,淑惠长公主出嫁后,为渝平公主选婿之事自是要提上日程,卿太后虽在,但卿丞相了解自己的女儿,这件事背后由渝平公主本人做主的几率更大。

照卿嘉述这木头样,怎能讨渝平公主欢心。

卿国公恨铁不成钢,上了马车后脸色愈发阴沉,口气甚是严厉:“万事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如今渝平公主人在京都,你也该上心些,有什么误会尽快说清才好。”

卿嘉述只能应一声是,神色平静看不出心中所想。

卿国公转过头去不再看他,这种事本无需他来说明,如今教导一两句已是有失身份,多说无益。

但卿丞相真的是多想了,卿嘉述站在人堆里,贺攸宁不可能在国丧期间当着众臣子的面与他眉来眼去,更何况,这一遭确实是并未发现站在群臣后的卿嘉述。

等她进了宣政殿,从小皇帝口中才得知卿嘉述适才也在殿外。

看着小皇帝挤眉弄眼的样子,贺攸宁也被逗笑了,这么小就知揶揄人了,倒比从前活泼不少。

贺攸宁却不如他所愿或羞或怯,只招呼淡竹将小厨房熬的汤呈上来,试了温度舀一碗放置他面前,示意小皇帝趁热喝了。

小皇帝耸耸鼻子,乖乖将碗拿起一饮而尽,又放下碗示意林水铭将今日的奏折呈上,将手里的折子递给贺攸宁。

说起政事小皇帝的神色沉重不少,语气甚是严肃:“有些折子倒是不重要,但今日江宁传来一封密信。”

江宁,卿氏一族曾在此崛起,并与此盘桓百年,势力盘根错节,可谓是江宁的龙头蛇。此地的官员以往大多都是世家子弟,与卿家关系甚是紧密,向来有消息不出江宁城的说法。

这封密信不知历经多少艰难才能传到京都,呈上皇上的案前。